62婵
崔家,祠堂。
一大早,崔瑗去司马浚郡王府的事情,不知怎的传到了承恩侯崔顺鹏耳朵里,一听说此事,他立马派人将女儿带到祠堂,二话不说先上了一顿家法。
抽打了崔瑗一顿,他一脸愠怒的指着地上跪着崔瑗大骂,什么不孝顺已是轻的,因她之前的恣意妄为,他便连不要脸这样女儿家承受不住的话也骂出口了。
崔瑗素来受宠,哪里挨过打受过骂,背后一阵阵火辣辣的疼,但她却咬牙一字不吐,只默默垂泪。
这些疼都比不上被默默喜欢了多年的人拒绝,从郡王府里出来,她的脑海里就全是那人的凄冷笑意,司马浚从不会这样笑,他总是明亮的,看着让人心生欣喜,这样的笑容让她的心钝钝的疼,仿佛被搅在了一起
他说“阿瑗,谢谢你的心意,可是我庇护不了你,我甚至连自身都难以保全,你不想入宫我可以帮你,但是我不能娶你。”
他还说因为七夕的那场风波,太子处境极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迁怒废黜,他这个太子胞弟,正统血脉到时候亦是无处容身,崔瑗跟了他便是从狼穴入到虎口,并无甚差别。
崔瑗问他“如果我都不在乎呢你还有别的原因拒绝我吗”
司马浚满身酒气,可那眸子却是清明,他含笑道“阿瑗,有的话是不能说的,如果你想让你爱的人安心,就一辈子都不能说”
她于是含泪道“我知道的,我不会说,我跟你的心是一样的。”
刘氏闻讯赶来,一踏进祠堂就见崔瑗身上渗出的斑驳血痕,已是冬日换上了厚衣裳,崔顺鹏竟然下此狠手
她手里的帕子一紧,咬牙忍泪道“侯爷,瑗儿到底是女儿家,您您就算不给她留些脸面,也看在她身子弱的份上,手下留情罢”
承恩侯的目光落到崔瑗背后,一凛之下也住了口,长叹一声。崔瑗行三,是自己唯一一个嫡出的女儿,她两个庶姐已经嫁人,幼弟才不过五岁稚龄,二房倒是有崔景和崔浩两个侄子,可崔景在缇骑只知玩乐,崔浩更是到如今连个秀才都考不上,家里旁枝更是不用提,没一个可用的
若非如此,他又怎舍得出这个女儿让她去宫中分胞妹的宠
刘氏上前把女儿扶起,崔瑗跪的久了,膝盖一软差点又跌倒,承恩侯眸色一暗,别开了脸。
“娘”崔瑗低声唤了一句,攀住了刘氏的胳膊,她脸色煞白,面上一层薄汗“我没事的。是我不好,惹了父亲生气,女儿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了。您不要同父亲生气。”
话说的情真意切,可刘氏却暗暗心惊,挨了打却一点不见委屈恼怒,除了脸色发白,神色却是如常,她是崔瑗的母亲,如何能看不出自己女儿往日里明润生辉的眼睛,此时一点光华也不见,言语间还带着些心如死灰的颓丧。
不好当着承恩侯的面多问,她忍着心惊招呼下人把她先扶回了屋子处理伤口。
崔瑗心力交瘁,一句话也没说,伤药抹了一半,人就沉沉睡了过去。
刘氏心疼的吩咐下人们好好伺候,然后才起身出了屋子,正要找人来问个究竟,承恩侯虽然脾气大又好钻营,可是对这个女儿还是疼爱的,从未动过她一根手指头,否则上回惠王的事情上,他也不会松口。
“夫人,沈夫人来了,说是找咱们姑娘有事。”刘氏刚问出崔瑗去了郡王府的事情,下人进来禀报道,“只是咱家姑娘现在”
下人踌躇着觑了一眼主人神色,姑娘被打成这样,怎好见客
刘氏有心事,恍惚着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这沈夫人三个字指的是谢黛宁,她已经成婚,下人自然不能再称谢姑娘。
她暗叹一声,说起来谢黛宁出身尚不如崔瑗,母亲早逝,父亲又远在湖州,可架不住人家舅舅有权势,过的恣意自在,当初选沈屹嫁了,京城里不是没有议论,都说她这是低嫁,谁知道将来那个姓沈的能不能为家族平反,官途又能走到哪一步
可是这短短几月,沈屹已成朝廷六部之一的大官。
承恩侯倒是不眼热,只道他这人就像是个雷一样,现在看着鲜花着锦,保不齐哪天就炸了,到时候连累妻儿家小。
旁人的事情说归说,眼下她的阿瑗要被送到那个见不得人的地方去,也没好到哪里去。
“请她去花厅稍坐,我这就过去。”刘氏吩咐一声,掏出帕子擦了擦面上泪痕,又整理了一番仪容,这才过去见人。
谢黛宁等了半天,早已暗暗着急,她来承恩侯家素来是可以直入后宅的,今日下人们将她拦下了,又带到了见客的花厅里,上了茶点请她坐等。
这般奇怪令她隐隐不安起来。
好容易听见一声通禀,帘子撩开,刘氏一人进了屋。
“阿宁来了,快坐下说话。”刘氏含笑道,看着面色如常,眼角的红痕却是遮不住。
“伯母,可是阿瑗出了事”谢黛宁打量一下,焦急的直言问道,“她人呢”
刘氏神色一顿,抿了抿唇道“阿瑗身子不适,得卧床几日,今日不能出来了。”
“那我去瞧瞧她”
谢黛宁立马起身就要往外走,刘氏赶忙拉住了她“莫去了。”
见谢黛宁疑惑的瞪着她,刘氏微叹,两个姑娘家要好,这事儿迟早是要知道的,于是道“阿瑗去了六郡王府,叫侯爷知道上了家法,如今起不了身,你这会儿去她必是羞恼不肯见的。”
谢黛宁心里一沉,刚才她先去了郡王府,司马浚不肯见人,她只得来崔家找崔瑗,想再问问她,确定一下司马浚的意思,如果确确实实他对阿瑗无意,那么自己再劝她去接受湛明,无论如何不能让阿瑗入宫。这样虽然对湛明不公平,但是沈屹也说,湛明不会介意,感情里的事情并无公平可言,不过现在见不到阿瑗,又该怎么劝她,怎么把湛明的心意告知
沈屹说了,湛明必会同意即刻上京提亲的,留出来的三日时光,是给崔瑗考虑的,如果她同意,那么他一定能将此事促成
谢黛宁是信沈屹的,她想了想,直言道,“伯母,您真的愿意送阿瑗进宫吗”刘氏同承恩侯不同,她没有拿女儿前程博取荣华富贵的心思。
刘氏听了这话,便知谢黛宁已经知晓崔家的安排,眼前的少女一脸焦急,是真心为了她的女儿担忧,在这个府邸里,自家的亲人尚未有人为崔瑗如此焦急,对于崔家来说,用一个女儿换取全家太平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她的眼泪忽然滚落下来,谢黛宁赶紧起身,轻轻拍了拍刘氏后背为她顺气,劝道“伯母,其实崔家可选的并非只有一条路,且不说皇上如今春秋正盛,阿瑗就是入宫也未必能如贵妃娘娘般得到圣宠。天下这么多好儿郎,只要给他们时日,必有出头之日的,那才是崔家长长久久的依靠呀”
如今见不到崔瑗,可是事情耽搁不得,这件事对刘氏隐瞒也无必要,便将湛明的事情告诉了刘氏。
刘氏慢慢收住了眼泪,仔细听谢黛宁把前因后果都告诉她。
湛明其人她没有听女儿说过,但是苏州湛氏她是知道的,湛氏一族为官者甚众,这样的大家子弟哪怕出自旁枝,也一直是京中大户人家择婿的首选。
崔家早年间也曾试过和这样的清流人家联姻,可是最终崔瑗的两个庶姐还是嫁给了皇商出身的人家,清流对外戚的不屑一顾,曾经把承恩侯气的半死,后来他就再没有考虑和这样规矩严苛的人家攀亲,以至于刘氏也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你说他是为了阿瑗才一直没有娶亲,孤身一人上任去了”
谢黛宁点了点头,她若是早早反应过来,把他们两个撮合到一处去,也省的今日着急了。也怪湛明,一直温润平和,心思藏的太深,她半点没看出来。
刘氏思虑再三,终于点头道“你这个主意我觉得可行,我是不愿阿瑗把一生填进宫廷里的,好孩子,我去劝阿瑗,等她答应了,我立时给你个准信儿。”
从承恩侯府出来时,已时近晌午。
谢黛宁婉拒了刘氏的留饭,急匆匆又奔回了家,因是休沐,沈屹也在家里,谢黛宁说了大概,又道“只是没见到阿瑗的面,还得等承恩侯夫人的信儿。”
沈屹摇了摇头道“不能再耽搁了她即便同意也要想法子说服崔家,现在既有了承恩侯夫人的首肯,我就先传信给湛明罢,人若能早来一日,让他们当面谈也好”
按沈屹的意思,信件本应该一早就直接送去给湛明,就算崔瑗一时不同意,他也可以来为自己争取一二,但是谢黛宁和崔瑗情分非比寻常,崔瑗又心系司马浚,她觉得还是应当先问过她的意思再说。
两人议定后叫来柯钺,将事情告诉了他,沈屹吩咐道“这件事派敬辰去办,大烨官员非述职奉诏,不得随意进京,但湛明必不愿委屈崔姑娘,肯定亲自进京,敬辰会易容之术,就让他代替湛明在净湖县守上一段日子。”
柯钺应声去了,沈屹转身对谢黛宁道“这几日你让宫胜安帮忙准备些提亲的礼物,湛明来路匆忙,必是没有功夫的”
谢黛宁点头,又道“这些都好说,阿瑗那里我也能帮忙劝,只是师兄,你如何有把握让承恩侯答应这门亲事呢”
沈屹看她一脸薄汗,进了屋子也没空料理,便含笑取了一方帕子替她将额角汗珠拭去,他动作温柔,带着股令人心定的淡然,说出来的话语却是十分肯定
“崔家需要支应起家族门庭的人,光靠将家中女儿送到帝王身边,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记得崔姑娘的堂哥崔景在玄衣卫缇骑和你为同僚,若他能立下一件大功劳,职位升上去,那崔家眼下急迫之局便可解开,再加上此时湛明来求娶,以苏州湛氏声名,崔家得一文一武之助力,就没有必要让女儿赌上前程了”
谢黛宁眼睛一亮,湛明现在官位不显,成事的把握可能只有三成,但是若加上崔景,那就有八成把握能让承恩侯改变主意了
崔景也是极熟悉的,虽然为人跳脱,有些纨绔子弟的小毛病,可是人品却是不差的。
而且阮清辉已经复职,玄衣卫上头并不会压着崔景升迁。
“可是这一时片刻的,上哪里找个功劳安到崔景头上去”
沈屹指了指案上,满是堆压的字纸,已经挑出来一些,余下的还在细筛“大理寺积压的陈年旧案数不胜数,从中找出一件合适的并非难事,只是须得想个合理的说辞,让崔景圆了此事才行。”
看着一桌子的案牍,谢黛宁这才明白,不由心中微动,昨夜两人商议定了,沈屹在她催促之下写了信,之后便让她先去休息,她一早起来没看见他人,又匆匆去了承恩侯府,原来他是在做这些。
她仔细看了看沈屹的面庞,他容颜俊美,只是眼下微微青黑,显然是一夜未眠,在这里劳累呢。
她又是愧疚又是感动,伸手环上了沈屹的腰,脸在他的胸前蹭了蹭,安心微笑,“师兄,你真好。”
沈屹道“这是应该的,你我和湛明阿瑗相识一场,当初湛明离京时,是因为知道她心不在他,加上官位低微,所以才生生忍下一腔情意不曾诉说,现如今他定不愿看着她一生困囿深宫,他是个正直温润的好儿郎,如果阿瑗愿意,一定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的”
谢黛宁点了点头,又笑道“我跟崔景也相识很久了,他虽然跳脱,进玄衣卫不过是为了那身儿衣裳好看,可是后来做事很认真的,只是旁人因他是外戚出身才常常冷眼,他也老为这个何别人争执”说到这里,她忽然抬头道,“对了,咱们还没跟崔景说呢难道师兄的安排不必叫他知晓让他能不知不觉立下功劳”
沈屹手指轻轻在谢黛宁鼻尖一刮,无奈笑道“我哪有那么神在背后运筹帷幄,就让人按着我的想法行事刚派人递了信儿,约他今晚在筑澜楼见面,这些谋划会一一告知他,相信他为了家族,为了自己抱负,必不会拒绝。”
谢黛宁笑道“咳自打查清了毛江案,我就觉得你什么都知晓,什么都猜的到”
心里大石终于落了地,两人说笑两句,谢黛宁本想劝沈屹去休息一会儿,窗外忽然响起了咕咕的鸟叫声。
沈屹走到窗边一伸手,一只灰白色的信鸽落在了他掌心,鸽腿上绑着蜡丸,他取下捻开,只见包裹其中纸条上写着
王墓已寻得,须从山间清溪潜入,望公子带桐油蜡纸等物速来。
沈屹凝眉思索片刻,取了纸笔写下小条今夜至。
他封好了纸条又绑回鸽腿上,扬手将其放飞出去。
这些都没有避开谢黛宁,等他忙完了,她便道“师兄,今晚不是要去见崔景,咱们之后再去别院那边”
沈屹从案上取了一个卷宗递给她,道“你先看看这个,然后我再跟你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回来啦
忙成了狗,还感冒了,吓坏了周围的人,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