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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恩侯府在老侯爷尚在世时就定下了规矩不可分家,因此崔家几房人一直住在一起,早已习惯了共同进退。
崔景回去后便将有心好好干点实事儿的想法一说,家里上下没有不支持的。
缇骑到底是京中纨绔子弟打发时间的地方,不算是正经的进入仕途,他既然有心为家族分忧,那自然是好事
如此,等他说去文昌观住两日祈福,也就顺理成章了。
崔家二房夫人,也就是崔景的母亲范氏,替他收拾好了东西,看着一应物品都装上了马车,扯着他不住的嘱咐,在外一定要小心之类。
崔景好容易应付了她,出门时日头已经高高升起了。
因是祈福,自然早早沐浴斋戒,而且不能骑马去,省的沾上一身尘灰。但是马车里面气闷,刚一爬进去,他就赶忙把三面帘子都掀起来,又拿起扇子不住的扇着。
还没出内城,却见路对面也行来一架马车,如他一般将帘子挂起,里面端坐的华服男子亦是摇着一柄折扇。
崔景愣了一下,仔细一看,原来是司马徵,允王那个倒霉世子
谁不知道他留在京城就是作为质子,偏这人一点身为质子的自觉都没有,入京第一天遇上了刺客,之后宣帝下令彻查,他便隔几日去打听一下消息,一副很把自己当回事,受不得委屈的样子。
后来皇子选妃,他竟也跑去跟宣帝说,自己年近二十,也未婚配,不知宣帝可否为他做主,在京里择一良配
宣帝打哈哈混了过去,只说他瞧上哪家姑娘,若两情相悦,自然可以赐婚。
哪个姑娘失心疯了和他两情相悦就算他皮相不错,也没人敢跳这个火坑
他倒好,还真请了官媒在京城相看起来,甚至崔家拒了司马澈之后,他立刻带着媒人去了崔家,叫承恩侯毫不客气的赶了出去,一点面子没留。
不过此时相见,司马徵倒是一副无事人的样子,坐在马车里拱手笑道“崔公子早”
崔景暗暗翻了个白眼,也随意的一拱手,道“世子爷”
正要吩咐车夫赶紧走,只听司马徵又搭话“崔公子这是要去何处若是无事,不如同我去茶楼里稍坐坐”
崔景就没见过这般没有眼色的人,若非碍于他姓司马,到底是皇家人,他早就斥责出声了。
“不巧,今日还真就有事。”崔景扯着嘴角笑了一声,“世子爷,少陪了”
他说完便吩咐车夫速速离开,也不等司马徵再说什么。
看着马车辙印后扬起的一阵烟尘,司马徵轻声冷哼一下,毫不在意的吩咐道“跟上去瞧瞧。”
车杠上坐着的一个老汉应声道“是。”说罢利落的跳了下去,几个转身就没入人群不见了,背影竟是丝毫不见老态。
“世子爷,咱们现在去何处”另一个车夫问道,他们早早从允王府出来,赶去筑澜楼吃了顿早膳,听了一肚子京城里的八卦事儿,随后便一直在大街上乱晃。
司马徵的手指在扇骨上来回摩挲几下,才道“照旧,去宫城问问刺客的事情如何了。”
听闻太子司马鸿把一些线索交了上去,因为毛江案后宫里乱成一团,也不知宣帝看了线索会如何处理可别又搁置了。
之前是人家敷衍搁置,因为他这个质子不过是个摆设,出了刺客井不重要,反而是此事不解决,他们可以利用着互相攻击别方势力。
而现如今的搁置,却透着股怪异,照理说脏水已经泼到了太子身上,他的门客和刺客有关联,这事儿本就可大可小,毛江案后宣帝对太子的态度明显起了变化,这众人都看在眼里。
可不知为何,却没人再提及刺客这茬,就是阮清辉复职,内狱那边也一点消息也无。
他在京城装了几个月的不知深浅进退,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出手,京城的水自己就浑起来了,他倒也不介意把这水搅的更浑一些。
思量间马车吱呀呀行到了长安门外,司马徵跳下马车,理了理身上衣裳,然后走到宫城侍卫跟前递上了令牌。
宣帝为了展示自己的宽厚,特意给了他这个令牌,准他无事时可入宫拜见,不过他拿着令牌,一向是只在翁城这边的几个衙门口打转,问的都是他那案子的事情。
侍卫见了他面上微露不屑,常常见他早不稀奇了,便挥手准他进入。
司马徵迈着方步一路向前,还未走到禁卫司职所,就听见一阵呼喝声从背后传来,他扭头一看,原来是惠王司马澈,骑着一匹红鬃骏马,身后是一队身着黑甲的兵士,一行人直奔入宫城,唬的守门侍卫慌忙将沉重的大门向两侧推开。
他眯了眯眼,宣帝这次是真吓着了,给了这唯一的儿子兵权不说,竟还能准许他骑马带兵入宫
他进京后也去拜访过这位以暴戾出名的皇子,只是人家井不搭理他。
司马徵退开一步,在辇道边恭敬的垂下头,静等他们过去。
司马澈也看见他立在那里,近了猛的一勒缰绳,骏马嘶吼一声在司马徵旁边停下,烟尘几乎将他整个笼罩。
他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司马徵,旁人都说这个允王世子是搞不清楚自己的位置,都是质子了,还这般把自己当回事,不通世情的很,怪不得允王能把他送入京城。
不过他却不这么觉得,去年在湖州时他就曾听人提及,允王一共三个儿子,均为正妃嫡出,三兄弟的关系十分要好,司马徵作为长子更是颇受倚重。
允王这人野心勃勃,在湖州就敢绑架青壮年去山里挖矿铸钱,事后将一个儿子舍出当质子,分明是刀口舔血,说他的儿子蠢钝打死他都不信
“见过惠王殿下”司马徵见他停了下来,知是有话要说,便上前施了个臣子礼,这个礼是见太子时用的,只比觐见帝王差了一点点。
这个动作令司马澈十分受用,他心里一舒爽,开口语气温和了几分“世子这是又来问案子情况了”
司马徵垂着眸子道“是,这事儿一日不查清,我这心里总不安定,想到京城天子脚下,竟有人想要了我的命,我就怕的不行。”
这副胆小怕事的样子让司马澈嗤笑一声,道“有什么好怕的我听闻刀剑这等利器刺入要害时,其实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的,等反应过来,早就一命呜呼了,要不那些临行刑的犯人要求个痛快呢若是被打一顿,或是绑去做苦力,那倒是会吃些苦头。”
他说完仔细的去看司马徵的神情,只见他微微睁大了眼朝自己看过来,似乎是不解他为何会说出这么一篇话来,一副害怕的样子道“这我打小就怕见血,若是绑我倒没什么,就怕打出血来,那我真会吓死不过还好,听说太子已经查出来刺客来历,我以后可不用担忧了。”
司马澈闻言冷哼一声,也不再理他,夹紧马腹继续往宫内去了。
那头崔景也到了文昌观中。崔家和观主已经打好了招呼,香油钱也送上了,观主给他收拾出一间干净的厢房,带着崔景进去看过,殷勤道“崔公子,若是短了什么尽管跟本道说,这里虽然偏僻,但小道童的腿脚快,即刻就能为公子采买来。”
祈福前后需要七日时间,崔家给的银子虽然多,但那是入道观公库的,这富贵公子的手头若能漏下一些,那才是落入自己腰包里的。
崔景一边将观主送出屋子,一边笑道“有劳了,这屋子很好,不差什么。对了,不知观主每日里都是怎么个安排这附近又有什么好去处没有若是无事,我去找您闲聊可方便”他似乎有些无奈的叹息一声,又道,“也不瞒您说,家里安排本公子祈福,可本公子从未一个人在如此清苦之地待过,真不知这几天做什么好呢”
文昌观的香火不如佛寺,若非供奉的是文昌帝君,又地处京城官员众多之地,维持生计都成问题。所以崔景说这里清苦,倒也是实话。
观主笑着把观里日常的安排大致说了,又道“道观的附近,酒楼饭馆肯定是没有的,崔公子来祈福也不能沾荤腥之物,若是怕气闷,道观后山的风景尚还不错,平日里可作为散步消闲之所走一走。”
崔景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巍峨高山,笑道“爬山我可不喜欢,走出一身臭汗有甚么可乐的”
观主颇有些遗憾道“那就没别的地方可去了,早年间观里还有几亩地耕种,倒也有些阡陌交错的野趣,只是这块地如今被人所占,已不属本观所有啦”
这个观主逢人便要把这件事拿出来说上两句,显然心里对此事颇为介怀,难以放下。
崔景本就为此事而来,闻言做出一副诧异的样子道“耕地被人所占这是怎么回事天子脚下,文昌观又是求仕途的所在,何人如此大胆”
观主将拂尘一挥挂在臂弯处,抬手指着不远处道“公子请看,这座山背后就是皇家猎苑,山脚下是一处皇庄,由内执库管着,早年间观里的土地和皇庄相连,原本是相安无事的。因为九年前那场大乱,老观主带着财物离京避祸,回来后却发现皇庄管事儿的换了人,非说这一大片地全都是他们的,老观主本就走的匆忙,加上年老糊涂丢了不少东西,最重要的地契就找不到了,所以根本就无法同他们分辨。”
崔景道“这也可笑了,你们的地契丢了,那内执库的总在罢他们既说是皇庄所有,那拿出证据来看看不就知道了据我所知,皇上登基之后为休养民生,从未将土地纳入皇家所有。他们若说是皇家的地,那契据上的时间必定早于九年前,又有副档存在户部,这可做不得假”
观主苦笑一声,“当初告到衙门去,老观主也是这么说的。谁知内执库的管事儿喜公公说,他是奉了先帝爷的旨买下的地,还未来得及归入皇家,就出了大乱。他还拿出一份私人所立契据,明明白白写着是老观主卖的地私人契据不比皇家手续繁琐,还有什么副档留存,那喜公公又说若是他贪下的地,这会儿观里拿不出证据,先帝又不在了,他要是不说何人会知道他干嘛还说是奉旨买下的所以他是光明正大,毫无私心,不惧我们去告反倒是我们想趁乱赖账。”
“所以这事儿就这么完了地就这么没了”
“可不是呢我们求告多次,案子转去了大理寺,说是复查,可这么多年了一点消息也无,可知是没希望了。”
这和卷宗里写的一般无二,崔景早已烂熟在心,不过沈屹将安排都告知了他,此时顺着话题询问,不过是为了几日后行事做铺垫罢了。
他叹息一声,“听你这么说,我忽然想起这位喜公公,莫不是太后身边的那位”
“正是他。”观主眼圈都红了,这人深受太后信重,哪有人敢得罪他所以这案子他们根本没有机会赢。
崔景拍了拍他的肩,劝慰他说“瞧我,提这些做什么,本是来祈福的,倒惹得观主伤心了。也罢,案子上我帮不了什么,香油钱我多添一倍,再为观里捐一块儿地,作为恒产也可向文昌帝君表明我心诚之至”
听闻此言,观主立时感动的涕泪横流,恨不得给他跪下了,老观主去世时一个劲儿的嘱咐他,务必要把观里的田产收回,可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明白没有希望了,有时候到了深夜,他辗转反侧,总怕以后无颜面见师父。
恭维感谢的话说了一箩筐,崔景摆摆手,笑道“观主不必放在心上,能用钱解决的,那能叫事儿吗”
他一副纨绔子弟,家有万金的样子,随口就许下了这么重的诺,但是之后两天,却是除了祈福外,连厢房的门都不出。
观主挂心此事,数次在他屋外盘桓,只又不好开口问询,人家已经捐了一大笔香油钱了,他再上赶子讨要更多,不太合适。
崔景带来的几个少年侍卫见状,便在一旁嘲讽道“您老人家急什么,我们公子一向是言出必行的,只是他畏热,这个天不好出门的,等天气凉爽了再说罢”
他只得诺诺笑道“不是为这个,我就是过来瞧瞧崔公子住的怎么样,可有什么需要的。”
这般又过了两日,眼见祈福之期还剩两天,崔景想着火候差不多了,这日天气阴沉欲雨,他便一副悠闲的样子对观主说“不知观主今日可有空呢咱们去看看田产罢”
崔景那日话说的轻易,但是没落到地上,到底还是空的,这观主本来已经在猜测是崔家不同意,还是崔景后悔了,正安慰自己别抱希望了,听闻此言喜不自胜的说“有空,有空,这附近待售的田产我都打听过了,这就带公子去看”
见他手指的方向是另一头,崔景微微蹙眉道“咱们先去看看观里那块儿地什么样,我要捐也得捐个差不离的,不能让文昌帝君疑我不诚啊”
观主暗骂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几天对崔景颇多揣测,哪知人家公子竟如此实诚,赶忙小心伺候着,一路往那处田产的方向去了。
不多时到了地方,果然看见一大片平整肥沃的土地,远处高山林立,可这儿却有这么大一片好地,实属难得。
此时已是秋末,崔景,观主还有跟来的侍卫们立在田埂上,望着不远处金黄色的稻田,倒真生出了心旷神怡之感。
又往前走了一段,远远可见一处高大恢弘的院落立在山坳里,观主道“那里就是皇庄管事儿们住的别院了,翻过这座山是皇家猎苑,每年秋季这里驻跸的除去禁军就是宫中内臣。”想必早就对这里肥沃的土地垂涎三尺,毕竟皇庄产出,只供别院,而那里一年下来没几日是有人的,所以这些东西都被卖了,钱自然是落入内臣们的私囊。
崔景道“皇家猎苑我倒是每年都去,只没想到这山后还有一处这么好的地方。”他唤过了一个侍卫,吩咐道“你大致测量一下这处田产有多大,买一处差不多的需要多少银两,等回去后,即刻回府提钱,咱们走之前务必把这件事办了。”
侍卫应是,朝着皇庄那边走去。
众人便在这里等着,闲聊了两句之后,见一架牛车缓缓而至,车上满载着粗大的圆木。
他们躲开了几步,把路让给了牛车,车从身边过去时,观主道“这山里林木高大,时常有人采伐了去京城卖,只是这两年听说也得给皇庄上一笔供奉银子才行呢”
赶车的老汉正听见这话,眼睛一瞪大声道“可不是嘛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们世代靠着这山吃饭,哪想到如今有人占了此处,除了交税赋,还要收买路钱哩”他似是十分气愤,扬起鞭子抽在牛背上,那牛似乎起了性子,扬起脑袋,哞的一声叫唤了起来。
众人吓了一跳,观主赶忙把崔景挡在身后,道“崔公子躲开些,这牛发了性子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话音才落,就见那牛真的嘶吼扭动起来,老汉本在圆木堆上坐着,这一下重心不稳掉了下来,他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见那些木头一个个滚落到了田间,牛车也被带着翻倒过去
“这下完了,皇庄还不叫我赔死呀”老汉一拍大腿,也顾不得那同样被带翻的老牛,吓得脸都白了
可是原木落地激起的尘土还没有散去,众人只听隆隆一阵响声从地底传来,正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见那些圆木,牛车还有躺到的老牛一个个消失在烟尘里,待灰烟散尽,方见刚才还金黄的一片的田地上,出现了一个偌大的黑洞,里面传来老牛痛楚的嚎叫声,回音阵阵,这个洞,似乎还不浅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