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联
翌日一早,崔瑗去了惠王府。
她站在大门前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在司马澈娶张蓉蓉时来过一次,没想到短短数月,王府又扩建了足有一倍,将附近几条街都占了不说,工匠们正拆除周围的民房,想必是还要继续修下去,如此豪奢,怪不得百姓们惊叹。
到了访客进出的侧门,筠儿先上前说明了来意,内监听说是承恩侯府家的嫡女来拜访惠王殿下,愣了片刻一路小跑进去,报给了彭冶知道。
“来拜访殿下不是王妃娘娘”
“不是,这位小娘子说的明明白白,她知道殿下上朝去了,所以请求在府内等候。”
彭冶皱眉想了片刻,道“那就请她去会客的花厅稍坐就是。”崔家虽然和殿下起了点罅隙,但是毕竟宫里还有一位贵妃娘娘呢,她没失宠,撕破了脸可不是好事。
话虽如此,惠王府的人待崔瑗,也不那么热情,上了茶水之后,就纷纷告退下去,把她一人留在了那里。
崔瑗也不在意,眼睛盯着屋外廊柱,看着幽暗的柱影慢慢缩短,正午时分,日头升到最高,司马澈终于回来了。
他穿着一身暗紫色的蟒纹朝服,迈着大步进了花厅,意气风发的,和司马浚的颓丧简直天壤之别。
崔瑗的眼眸黯了黯,恭敬的起身见礼,“见过惠王殿下。”
司马澈似笑非笑的盯住了她,今日的崔瑗盛装打扮,明丽非常,一身绯色金丝绣花罩衣,云锦暗纹的百褶如意裙,腰肢盈盈一握,行动间好看极了。
他没有说免礼,崔瑗便也没有起身,臻首低垂,脖颈弯成了好看的曲线,但这样屈膝弓背的姿势累人,没多会儿,额间就渗出细细的汗珠儿。
“起吧。”司马澈终于别开了目光,指了指椅子让她坐下,“你今日来,可是有事”
崔瑗直起身,仰头看着司马澈,缓缓说“殿下,阿瑗今日来,是想请殿下原谅我此前的不逊,以前都是我不懂事,恳求殿下能容我入府伺候。”
随着她把最艰难的一句话说出口,司马澈的眼睛微微瞪大,之后了然的嘴角一勾,笑道“你倒是乖觉,知道认错,还用了伺候这词儿不过,你会伺候人吗崔大小姐”
“我我会,我会学的”
从惠王府出来,崔瑗心事重重的上了马车,急声吩咐回府,明明阳光耀目刺眼,她却觉得心里发寒,冷的她整个人都哆嗦起来,在车厢里抱着膝盖颤抖不停。
但是她成功了,不是吗
司马澈没有拒绝她,虽然他的要求实在将她羞辱到了极点,而她竟然答应了,也做到了。
眼泪终于滑落,崔瑗把头埋进膝盖里,一闭眼
司马澈的眼神,就像是看青楼里不着寸缕的姑娘,“你不是怕我吗怎么又想通了不怕了”他手指在桌面上轻叩,声响一下下仿佛击打在她身上。
崔瑗捏紧衣襟,强忍着惧怕摇头,“阿瑗糊涂胆小,后来才明白那只是谣言,错过了殿下,阿瑗已是后悔的不行。”
“谣言”司马澈冷笑道,“倒也未必。不过你要我收了你也未尝不可,我还可以给你体面,一入王府就给你侧妃之位,不过有一条”
“殿下请讲。”
“很简单,你刚才说你会伺候男人,口说无凭,得试试才知道。”
崔瑗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从来没有人如此直白的在她面前说出这样下流的话
似乎是觉得她表情好笑,司马澈竟然笑出了声“这就为难了连这一关都过不了,你以为入我的王府是来享福的呢”
片刻之后,崔瑗咬牙道“我可以”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咬牙忍过来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和他身体的触感还黏腻在肌肤之上,王府的下人打了水给她清洗,她却觉得那些浊液已经浸入肌肤,仿佛无数虫蚁啃食着她,让她恨不得现在就将双手砍掉
她紧紧闭起双眸,试图把刚才的一幕忘掉,马车忽然猛的停下了,外间传来一声呼喊“阿瑗是你吗阿瑗”
是谢黛宁
崔瑗受惊般往后一缩,脊背抵在马车后壁上,却根本无处可去,筠儿已掀起了帘子,一脸欣喜的回道“姑娘,是谢姑娘寻你呢”
话音才落,崔瑗已经从缝隙里看见,谢黛宁从对面的马车上跳了下来,一路小跑过来爬进了车厢,焦急的拉住崔瑗“你去哪儿了,崔景没跟你说待在家里吗我们等了你一上午,实在没辙,只好出来找”
崔瑗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就是去逛了逛,忘了时辰”
谢黛宁一时着急,也没发觉她有些不对,她挤进马车坐好,冲外吩咐道“快回府。”
说完了,才回头打量了一下崔瑗,笑道“今儿这身儿衣裳不错,也不用换了阿瑗,你猜猜谁来了”
崔瑗的表情微凝,一个名字从心底浮现出来,他真的来了算算日子,也是该到了。
此时湛明和沈屹两个已等在了承恩侯府,陪客的是承恩侯和刘氏。
若只有一个湛明,承恩侯恐怕没什么好脸色,但是沈屹在,他的态度就截然不同了,眼前这个年轻人,岁数是自己一半,官阶却是自己这辈子都赶不上的,真正的前途不可限量
而且他此前入宫,曾听崔贵妃提起,宣帝有意给沈家一个爵位,以弥补当年的错杀,如今军饷已经寻回,这件事恐怕马上就要成真了。
等两人说明了来意,承恩侯却迟疑了,沈屹的一番分析,句句切中他这些年的忧虑之处,令他一个字也无法反驳。
苏州湛氏,世代清流,虽然如今在京为官的不多,但是散在各地却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而且没想到,素来清高的沈屹,竟和湛明关系如之好,日后只要沈屹官途平坦,他的前途也错不了。
他心里来回琢磨,那些话没错,把崔瑗送进宫去,能否得宠生子不说,崔家最多能有二十来年的好日子,即便有了孩子,到了新帝继位之时,又不知是什么境况。
沈屹说的隐晦,他却也听明白了太子继位,宣帝的子嗣能否活下来是未知数,若司马澈继位,崔家现在就已经得罪他,再扶植自己的势力,难倒还期望能和他修好
可押宝在湛明身上却不同,他和崔瑗年龄相配,又心系于她,他的前程再加上崔景,崔家倒真有可能改换门庭,成为世家。
听了沈屹的话,承恩侯真的动心了,这些年崔贵妃一直没有子嗣,崔家总是忐忑悬心,外戚起家就是这点不好,荣宠全看帝王的心意。可正经官职功名不同,功劳是实打实的不说,官场同僚之间,只要是一派的,也能互相帮扶。
正思量间,忽见崔瑗和谢黛宁走了进来,崔瑗看也不看沈屹湛明,大声道“父亲母亲,我不嫁他”
在场的几人都愣在了那里,刘氏先回过神,拉过了崔瑗道“傻丫头说什么呢”她瞥了一眼瞬间煞白了脸孔的湛明,想要把崔瑗拉下去劝说。
沈屹也有些不解,看着跟上来谢黛宁,眼神似在询问,谢黛宁却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在马车上听来的事情,让她根本无法相信崔瑗告诉她,为了不嫁给宣帝,她已经和司马澈
她歉然的看向湛明他并没有注意到她,只死死盯着崔瑗“阿瑗,你可否给我一点时间,心意说明之后你再拒绝不迟这般斩钉截铁就说不嫁我”
崔瑗打断道“湛师兄,你是好儿郎,可是我我是不能跟着你过苦日子的”她闭了闭眼,转过头继续绝然道“我打出生就是侯府贵女,从没吃过一天的苦,可你呢从一个县令往上熬要多少年我的青春年华怎可陪你虚度在这些苦日子里”见湛明要开口说什么,崔瑗又对着承恩侯跪下,郑重的伏身叩首。
“父亲,之前都是女儿不懂事。今日早间我已经去了惠王府,向惠王殿下道歉,他接受了我的歉意,而且我们已经议定,三日之后他便会迎娶我过门,做他的侧妃还请父亲,母亲为女儿操持婚事。”她顿了顿,又道,“这比进宫还是强一些的。”
承恩侯一时无言,他本就两边斟酌算计,如今女儿自己选了条路,他也觉得不错,便只点点头,算是允准了。
倒是刘氏,嗓子呜咽的哭出了声,“我的女儿呀,到底是被逼”
崔瑗起身扶着她坐下,然后对已经木然伫立的湛明说“湛师兄,你我在书院相识一场,也有几分情分在,别的话请不必再说了,我即将成为惠王侧妃,我的清誉,你的前途,都是要紧的”
沈屹三人沉默的出了承恩侯府,崔景送他们到了大门处,长叹一声,拱手道“沈大人,阿宁,你们替我向湛公子赔个不是,日后有机会,我再”
沈屹点头示意自己知晓,看湛明失魂落魄的样子,崔景也不便多说什么,叹息一声关了门。所有人都在努力,想要为崔瑗争取一个未来,可却没料到竟然如此落了空,心里滋味各自复杂难言。
湛明一个不稳险些从台阶上摔下去,沈屹一把拉住他,湛明回头道“我没事。”他挣脱沈屹的搀扶,跌跌撞撞往前走去。
“湛师兄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谢黛宁一脸愧色的跟上去扶着另一边,对不起三个字太过轻易,可是除此之外,别的话她也说不出来,给了他满心欢喜,让他千里而来,竟是如今这样一个局面。
两人陪着湛明在京城的街道上漫无目的的走了很久,直到天色昏沉,长街上起了风,小摊贩们匆忙收拾东西,人群散去,眼见一场秋雨将至。
看着瞬间空落落的长街,湛明终于停下脚步,苦笑道“人生就是如此,或是天色将晚,或是雨打风吹,终要散场的。不切实际的期望,也是我自己给自己许下的,自己骗自己罢了,我期望有一天能有资格跟阿瑗说,我喜欢她,想她嫁我为妻,可是我根本没有资格。”
“湛师兄”谢黛宁急急上前劝他,“都是我不好,我应该再问明白一些才去告诉你,我”
该说什么好呢,她拼命往自己身上揽,却没办法告诉湛明,在惠王府发生的事情,她一直知道崔瑗的性子,比表面上看起来更凌烈决然,可是她也没料到崔瑗会为了司马浚,做到这一步。
湛明颓然的摇摇头“不怪你,也不怪阿瑗,本就是我没有资格,一开始阿瑗的心里就没有我,我看得出来,你们帮我还有阿瑗的父母,他们本来马上就要答应了,可是她若是她有心,又怎会不成”他的语气里有着怒意和不甘,“她是真的一点都看不上我”
见他如此,谢黛宁本想为崔瑗解释两句,却还不知该怎么说,却见沈屹也轻轻摇头,用眼神止住了她,今日崔瑗的说辞以及阿宁的态度,他隐约猜出了什么。
事已至此,湛明心生恨意倒比还存着念想好,无谓再给他希望了。
沈屹强拖着湛明回了府,吩咐下人准备了酒菜,三个人喝了一场酒,第二日一早,湛明就悄悄离开,赶回净湖县去了。
而司马澈那边也没有食言,早朝一散就去清凉殿请旨,对宣帝说自己和崔瑗是两情相悦,宣帝虽然不满他才娶了王妃就要纳侧妃,但是问过了崔贵妃之后,到底还是允许了。
三日之后,崔瑗被一顶宫中派来的轿舆送入了惠王府,正式成为了司马澈的侧妃。当晚,惠王府摆了一场酒宴。
因为是做侧妃,崔家没有大张旗鼓的送崔瑗出门,依照皇家礼仪准备罢了,平日里要好的女伴也无需作陪,在崔家略坐了坐也就散了。倒是谢黛宁,虽然心里难过,还是和沈屹一道去赴惠王府的酒宴。
因为纳侧妃是寻常事,司马澈邀请的人也不多,除了交好的宗室子弟,朝廷官员只零星来了几个。
沈家的马车停到了惠王府门前,谢黛宁看了一眼大门上两个孤零零飘摇的红灯笼,虽是为了喜事挂上去的,可一股凄凉之意还是瞬间涌上心头。
“小时候不懂事,常拿阿瑗和司马澈的婚约逗她,可是我们都怕他,所以总觉得是不会真的嫁给他的,就是玩笑罢了,可没想到到头来,阿瑗还是跟了他。”
沈屹轻抚她后背,他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温声道“日子还长,以后你再慢慢劝她罢,这条路她选择了,若是能开心的过下去,也未尝不可,若是日后后悔了,我们再想办法帮她就是。”
这两天沈屹一直如此说,可是谢黛宁想不出来还能有什么办法崔瑗嫁的是皇子,难倒还能和一个皇子合离不成,她后悔极了,若是那个早上她早一点去找,也许就能拦住崔瑗,不让她做下傻事了,现如今
她因为此事大受打击,神思恍惚的下了马车,沈屹帮她把大氅的兜帽带上,拉起手带她进了惠王府大门。
内监一见他两,倒像是有所准备一般,恭谨的迎上来笑道“沈大人,沈夫人,宴席还要一个时辰才开始,大厅里人多嘈杂,我家王爷吩咐了,若是您二位到了,便请先去暖花榭稍坐。”
沈屹点了点头,暗卫一直跟着保护,而且今日客人多,他又在谢黛宁身边,也不怕什么。
随内监到了暖花榭,只见一个偌大的亭台式建筑靠水而立,里面竟然是鲜花盛开,如霞似锦,又因为已是冬日,四面用透光的锦缎做了遮蔽,看起来更是如梦如幻,一股花香隐隐飘来,和着寒风的冷冽,让人心神一凌,花谢底部的格砖缝隙里,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整个花谢像是架在了一个巨大的火炉上。
引着二人进了暖花谢,内监又道“桌上有备好的茶点,二位请慢用。若有需要,尽管吩咐便是。我家王爷在前头待客,恐不能来招呼了。”
沈屹点点头算是谢过,他们夫妻和司马澈可是对头,来这里不过是为了崔瑗,司马澈其实并无必要如此殷勤。
内监退了出去,沈屹斟了一杯热茶,先自己尝了一口,等了片刻没有异样,才有倒了一杯送到谢黛宁手里,看她呆呆地捧着杯子暖手,沈屹心疼,知道她和崔瑗感情好,只是有的事情,她得慢慢想通才行。
“阿宁沈兄你们也在”
一阵脚步声伴随着话音传来,沈屹扭头一看,内监又引了一人走来竟是司马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