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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 58 章
    日暮时,  慎年和令年一起回家,于太太问起来,慎年说在路上看见小妹和同学,  就带她回来了。他的表情那样自然,  一点不自在也没有,  这让令年不禁犯起了嘀咕,  他平日在家里说的话,  到底有几句是真的。

    之后几天,  慎年果然没有出门,  规规矩矩待在家里,  让众人都很惊讶,  大少奶奶便笑道“二弟是转性了,  不爱玩了。”

    康年嗤道“还玩我像他这个年纪,  大毛都有了。”

    夫妻这几句话又勾起了于太太的心事,一时沉默了。慎年兄妹却没有察觉,  仍坐在琴房的小沙发里,  并着头喁喁私语。他们两个向来比别人亲近些,大家早都看惯了,也没人去打扰,  忽然听令年提高了声音嗔道“你胡说八道。”于太太等人话头一停,  都疑惑地扭过去头,  令年这才察觉失言,顿时脸上红透,  瞪了他一眼,  垂头拿起一本小说,佯做专心地看了起来。

    大少奶奶一心二用,把年夜饭的菜单拟好了,  呈给于太太过目,一边笑道“咱们家里,就两个人能和二弟说到一起,一个是小妹,一个是大毛,连妈尚且靠后。”

    康年道“你又没上过学堂,跟你有什么好说的”不理会大少奶奶睨他的眼神,康年套上了袍子,说要再去衙门里应年前最后一个卯,这时听差送了衙门的条子来,康年看完就皱起了眉。

    何妈送他到门口,催促了一句“大少爷,还走吗”

    康年摇头,把条子折了起来,一边摘帽子,走回来说道“坏得很,果然上海也闹鼠疫了。”

    众人立即惶然了。于太太很厌恶“大过年的,怎么闹这种事情”

    “报纸上没听说呀”大少奶奶还不信。

    “报纸上哪敢讲百姓要乱的。”康年道,“租界工部局派了医护去城郊挨家挨户检疫,乡民不肯,又闹起来了,巡捕房才抓了十二个人。这个年是过不成了。”

    于太太心情很不好,说“你们都跟我回溪口,躲一躲疫情好了。”

    康年苦笑道“这个时候,我哪能躲朝廷要设立临时医院,收治所有染疫的病人。东北疫情已经压下去了,上海不要个把月,大概也能控制住。年后我得去趟衙门看看。”大少奶奶原本就要带子女回湖州去拜年的,康年道“我看小妹年后也不要回南京上学了,先跟妈在溪口住一段时间。慎年在这里和我有个照应。”

    令年已经在琴房里侧耳聆听了一会,闻言放下书,走来说道“南京没有疫情,过完年我还要回去上学的。”于太太便把心思都放在了芳岁姐弟身上,细细地叮嘱卢氏,在湖州要紧闭门户,切忌和东北疫区来的人打交道,而何妈已经迫不及待地去收拾行李了。

    康年想了起来,问慎年“你是不是发一大笔财了现在市面上药材短缺得厉害。”

    卢氏一听家里还在做药材生意,眼睛都亮了,忙说“那肯定了。从秋天东北闹鼠疫那会开始,上海的捕鼠笼、老鼠药都翻了好几番了。”

    慎年坐在令年身边,说“这种生意是碰运气的,刚好碰上了。不等疫情结束就要收手了,囤货卖不出去,亏得更厉害。”

    于太太点头,对卢氏道“可不是,你看当初那个程先生”

    康年因为陈四那件事,对宝菊心存了芥蒂,这会因为家里生意有了转机,算是个喜讯,他说“宝菊还不错。他年后要回来盘账吗”

    慎年说是,话到这里,他正好告诉康年“年后我打算在小东门、十六铺和洋泾浜这些地方开几个铺面,做银行。总号租给了汇丰,其余分号也可以把钱庄的牌子摘了,出租也好,转手也好,以后都用不着了。”

    “银行”康年愕然,“你在小东门这种下九流的地方开银行朝廷敢给你生意做吗”

    令年正在和卢氏说笑,闻言也转过脸来,看着慎年。

    慎年道“于家自己的银行,跟朝廷没关系。”

    康年笑道,“哦,我险些忘了,你看不上跟朝廷做生意。那你什么打算,跟那些黄包车夫、堂子里的妓女,小摊小贩,还有帮会里的街痞流氓打交道个个口袋比脸面还干净,你指望他们捧着银子来找你存”

    慎年也笑了笑,说“他们穷是穷,一块银元还是拿得出来的。”

    “一块钱,”康年不断点头,“你靠一块钱开银行。”

    面对康年的挖苦,慎年还很坦然,说“大哥,一块钱是不多。庚子年的时候,洋人给朝廷算赔款,四亿五千个人,每人头上摊一两,就是四亿五千两,这一块钱微不足道吗到现在朝廷都还背着债,全大清的人都为了这笔债起早贪黑地忙活。中国什么不缺啊最不缺的就是这种车夫,小摊小贩,兜里只有一块钱,还得绞尽脑汁地找地方存起来,生怕被朝廷盘剥了,被强盗打劫了。”

    “住口”康年气得脸色铁青,厉喝一声,他指着慎年,“朝廷被洋人羞辱的时候,你在哪里你是在船舰上浴血奋战了,还是身负骂名,替朝廷和百姓奔波斡旋了但凡是个人,提起这事心都要滴血,谁给你的脸面,整天把它挂在嘴上,用来耻笑朝廷的”

    慎年脸色也严肃了,“我没有耻笑朝廷。”

    “轻佻”康年被卢氏悄悄掐了几把,怒气收敛了些,脸色仍旧不好看,要坐下时,忍不住又呵斥了慎年一句“我看你离沉稳还差得远了。”

    卢氏笑着打岔“男人没娶媳妇,都是不着边。”

    康年不耐烦地挥手,“我看和邝家的婚事吹了也好,省的以后把邝老爷气死,他是个罪首不说,咱们全家还得连坐。”

    于太太起先没干涉,嫌这话实在不中听,骂道“说话不知轻重,你也是个当官的”

    令年笑道“怎么不是我听大哥刚才这席话,官威很足呢。”

    康年见于太太和令年都偏着慎年,不满地乜了一眼,才笑道“好,都是我的错。”翘起腿往沙发上一坐,慢慢吃起茶来。兄弟两人话不投机,又因为疫情,到了次日吃年饭时,众人仍旧闷闷不乐的,只有芳岁和百岁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令年忽然笑出了声,说“阿弥陀佛,幸好二毛还不会说话,吵不过大毛,不然这家里可没法呆了。”

    刚说完,听差拿着条子进来,给了慎年。令年眼尖,就着他的手见上头写着四马路会乐里的一个地址,便把脸扭了回去,嘴角一翘,露出那种不屑一顾的神色。于太太一看令年的表情,便会意了,不等慎年开口,断然道“不许去。”

    慎年笑了笑,跟听差说不去,对于太太道“妈不是今天要回溪口吗我送你去码头。”

    于太太这才满意,命使女斟了酒,三兄妹连同大少奶奶共同敬了于太太一杯,往佛堂里去祭拜了于先生,算是潦草地过完了年节。下人将酒席和牌桌都撤了,移步到厅里,于太太正在一样样地过目由卢氏带给湖州亲家的节礼,康年则问起了银行要召工的事情,慎年说“规模也不大,在钱庄的伙计里选十来个机灵能干的,剩下的人年后给一笔钱,辞了就好了。”

    于太太沉吟道“宝菊原来也在钱庄做的,有他跟着你,我还放心些。安南的货栈已经雇到了管事,叫他回来也好。毕竟家在上海,不能总在外面漂泊着。”

    卢氏好奇道“他在上海家里不也没人了吗”

    何妈一听宝菊的事,忙插嘴了,“他爹妈都没了,媳妇还没来得及娶,安南那个地方,想想就知道了,吃不惯,也住不惯,可怜哦。”

    于太太等人都在为宝菊的身世感慨,慎年却没什么反应,说“再说吧。”

    这话不冷不热的,康年是有城府的,当即意味深长地睨了慎年一眼。慎年没有多做解释,恰好琴房里电话响了,他走去接了起来。令年在沙发里听着于太太和卢氏说话,目光不时扫过慎年的背影,芳岁在耳朵旁边唧唧喳喳的,完全听不见他在里头说些什么令年有些恼地在芳岁圆鼓鼓的脸蛋上捏了捏,说“大毛,你好吵呀。”

    逗了逗芳岁,她走进琴房,目光在慎年侧脸上游移。

    两个人都在家,更难捱。她是提醒自己,要离他远一点,可总忍不住要看他,不知不觉的,就又凑一起了,身体好像也有无形的吸引力,有几次在于太太和大少奶奶面前心不在焉,险些靠进他怀里,慎年察觉了,用一种揶揄的、好笑的目光看着她。

    慎年拿着电话,转过身瞥了她一眼。厅里几个人都是背对着的,他在她手心捏了捏。

    令年忙挣了一下,没挣开,她又不敢动作太大,便重重地在他手背上掐了一把。他把她放开了,敷衍了几句,把电话放下了。

    令年先开口了,纤细的眉头扬着,“是书寓,还是堂子呀”

    “什么书寓,什么堂子”慎年装糊涂,牢牢地坐在沙发上,小茶几上有一瓶摩尔登的十景糖,他挑了一颗放在嘴里,手背上还有指甲的掐痕,他也不在乎,忽然笑了一声“怎么这么酸”

    令年掰着手指,“烟、酒、花,比家里热闹,比家里好玩呀。”

    “我看,哪里都没有家里好玩。”慎年让点地方给她,令年没理他,弯腰去把茶几上的山茶花理了理。茶花瓣丰艳润泽,隐隐透着粉,像女人的肌肤,慎年脸上不露端倪,手自她的衣摆探进去,摩挲了一下,她穿的家常小袄,那件勒得人喘不过气的小马甲没了,腰里温热,滑不留手。他手一收,令年就跌坐了回来。他还笑着问她“你喝醉酒了”

    令年觉得,她已经受了他的影响,变得胆大妄为,她倚着沙发臂,脸枕着胳膊,假装打盹。绯红的脸上还带点笑,心里藏着恶意管他呢,看见就看见,正好让别人都知道,他是个什么德性。

    慎年手指在她颈子里一停,那里有根细细的金链子,是肚兜的系绳,搭扣是两片米粒大的小金鱼,鱼嘴衔在一起,慎年说“这么牢解的开吗”

    “解不开,”令年扑哧笑了,把他的手甩开,“防贼的。”

    慎年没有应声,沉默了一瞬,令年正奇怪,一睁眼,见芳岁嘴里含着糖,腮帮鼓鼓的,正大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在沙发前看着他们。令年心里一跳,下意识地将衣襟按住慎年还有点分寸,也换个姿势坐直了,把糖罐子给了芳岁,打趣道“大毛,你是属猫的走路怎么没声音”

    两人不知道芳岁都看见了什么,又懂得什么,只能尽量做出自然的样子。

    芳岁含含糊糊地说“小姑姑的肚兜是红的,上面绣着大金鱼,比我的好看。”还要掀起小棉袄,给两人看自己肚兜上的丑蟾蜍。

    令年的肚兜都是何妈绣的,是小孩子的式样。她有些窘,又怕被于太太等人听见,忙用指尖在唇边轻轻嘘一声,替芳岁把棉袄拉下来,拽整齐了,嗔道“大毛,你下次还敢钻进我的衣柜里,把我的衣服扔的满地都是,我就打你的屁股”

    芳岁不服,还嚷嚷道“我是和弟弟玩捉迷藏”

    大少奶奶在外头听见了,哭笑不得,进来一把拽走了芳岁,还吓唬她道“回了湖州老太爷家,还敢这么没规矩,老太爷要赏你巴掌吃。”

    芳岁咕嘟着嘴,不情不愿地被保母领去换衣裳,这头于太太的车子也备好了,慎年便也起身,和康年一道,送于太太、大少奶奶等人去搭船。令年独自落在家里,百无聊赖,把画报翻了许多遍,外头天色渐渐黑透了,也不见慎年回来,她不禁抿起了嘴,轻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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