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贺窕的这句话, 季凭羽周身魔气暴涨,魔瞳牢牢锁住对方。
昨日里,他尚且在与洛筠初解释。
今日贺窕一句话, 却让他发现,原来她也在介意着自己魔的身份。
猜疑种下, 原来是这么痛苦的事情。
贺窕走上前来, 双手握住季凭羽的右手,用力将他紧握的拳头掰开。
她抬起头来, 嗔怪道“你的手受伤了,难道自己没有察觉吗”
“我是魔,受伤于我无碍。”说话间, 季凭羽右手用力一推, 将贺窕推离了自己身边。
他转过身, 向前走去,周身魔气仍旧没有收敛。
贺窕跟在他身后, 叫着他“凭羽。”
但他却置之不理。
贺窕快步走上前,从后面拉住季凭羽,“凭羽”
她拉得太用力, 季凭羽却是不敢轻易将她挣脱开了。
“你还要说什么”
“你的冷静去了哪里”
“嗯”
贺窕绕到他的面前, 继续问道“你的判断去了哪里你还是不可一世的魔尊、翦令君季凭羽吗”
她双手覆上季凭羽的太阳穴处, 用灵力为他缓缓梳理着乱窜的魔气。
“因为一句话,你还没弄清楚我的意思,就愤怒撒气, 我还从来不知道活了几百岁的你还有这样的小孩儿脾气。”
季凭羽情绪逐渐平静下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动怒, 仔细回想起来,却是来得那么的莫名其妙。
“好,你说, 我听。”
“因为魔的身份不方便行走江湖,所以我才会惋惜。”
“如果是你现在的状态,只要你将魔气收敛回丹田,我们想去哪里都可以。”
“凡人的世界、修真界,天下那么多美好的景色,想去哪里,我们都能说走就走。魔域十九城也就那么点大小,看久了总归会厌倦。”
“可你若是承接了扶黎君半数以上的传承,那么你的丹田将不再耐受贮藏如此庞大的魔气。”
“哪怕你愿意冒着损伤丹田的风险陪着我四处走走,我也不忍心让你这么做了。”
“明知道你终究要变得强大而寂寥,我却仍然不愿你成为那个冷冰冰毫无鲜活气息的魔尊。”
“我在意的从来都是季凭羽,他是魔是人,并无二致。”
“这个答案,够满分吗”
过往九十八次,虽然一直在攻略季凭羽,可是贺窕却从未说过如此直剖心意的话语。
魂梦君同阵的影响,令她变得如此坦诚而炙热。
哪怕这一番话说得她脸颊羞红,她仍旧是不躲不避地注视着季凭羽。
季凭羽被她震慑心神,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只察觉到自己的心脏,是在为眼前这个人跳动。
他为刚刚自己的质问感到羞愧,也为对方捧出的一颗真心感到无所适从。
即使他知道,对方愿意说出这番话来,有很大程度是受了阵法的影响。
季凭羽这一生,所感受到的善意与爱,几近于无。
乍然出现的贺窕,填补上了他最欠缺的那一块。
但是,他与贺窕之间的关联无迹可寻。
他就如同捧着一颗真心走在薄冰之上,也许一个不注意,自己便会弄丢了她。
季凭羽走上前去,克制着自己只是奉上了一个拥抱。
“多谢。”
短暂相拥之后,季凭羽继续向前走去。
贺窕跟在一旁再次牵住他的手,“就这样吗”
“嗯。”
“你没有觉得太过敷衍吗”
“有吗”
“算了,不与你计较。”
两人走出林外,其他的人已经等在了出口处。
见他们出来,洛筠初立即迎上前去“阿窕,你们终于出来了是在里面遇到什么危险了吗”
贺窕摇头,“不是,只是我们动作慢了些所以耽误了时间。”
“那就好,”洛筠初看了一眼季凭羽,然后放低了声音,“等出去之后,我有话要说。”
“什么事情,这么神秘”
“出去就知道了”
“好吧,听你的。”
从太阳之地离开后,他们便直接出了丹梦灵墟。
此行秘境历练,众人也算是收获甚丰。
出了秘境,回到现实世界中,他们才察觉到,原本以为在秘境内只过去了不到三天,其实已经过去了十八天。
知晓了真实时间的洛筠初,感叹道“天哪,竟然就这么过去了十八天可是在丹梦灵墟内的时候,就真的像是才三天啊”
李颢卿笑道“所谓南柯一梦,大抵类似罢。”
他们一路回了寄云城,在博信堂内交还了各自的信物,而后道别各自散去。
临走之前,李颢卿叫住了贺窕。
“贺道友。”
“李道友。”
“不知贺道友如今还有想法加入我玄凌派吗”
“咦意思是我通过了贵宗考验”
“贺道友足够优秀。”
“既然李道友愿意给我这个机会,那我自然不会拒绝。”
“好,”李颢卿从怀中拿出玄凌派的令牌交予贺窕,“这是吾门令牌,四个月后将是宗门选比,希望到时候在下能见到贺道友身姿。”
“多谢,到时候我一定准时赶到。”
“那在下这便暂别了,预支叫贺道友一声师妹,希望我与贺师妹有同门的机缘。”
“这倒是让我不得不认真对待了,李师兄。”
李颢卿畅然一笑“哈哈哈,那就后会有期了。”
“后会有期。”
目送着李颢卿离开,贺窕问洛筠初,“现在可以说什么事情了吧,小初”
洛筠初拉着她走到一旁,“是这样的,阿窕”
她话刚起头,不远处便走来一人叫住了她“师妹。”
洛筠初抬起头来看向来人,原来是剑逸真。
她收起面上笑意,“师兄有事吗”
“师妹在丹梦灵墟历练许久,师兄已经等了你好几天了。”
“我可没有让你等我。”
剑逸真拿出一封信,递给洛筠初,“师父写给你的信。”
她拆开信来看,原来是师父让她跟着剑逸真即刻回转藏仙阁。
“现在就回去”
“不然你还想做什么”
洛筠初看向贺窕,“阿窕”
贺窕笑了笑,“既然是师门传唤,那你便回去吧。”
她犹疑片刻,“好吧,那我只能在此和阿窕告别了。”
“回去吧,期待我们下一次的重逢。”
洛筠初抱住贺窕,“好舍不得”
贺窕拍了拍她的后背,“可千万不要哭鼻子哦”
“我才不会,那是小孩子才做的事情”
洛筠初放开了贺窕,将自己佩剑上的剑穗摘下递给了她。
“虽然我的术法很差劲,但是一些通信的本事还是会的。阿窕如果想我了,就将灵力注入剑穗之中,我会第一时间知道并迅速赶来的。”
贺窕接下剑穗,“好,我记住了。”
“再见,阿窕。”
“小初再见。”
洛筠初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剑逸真离开了寄云城,看着她离开,贺窕心头也染上了些许因为别离产生的惆怅。
她转过身去,原来又剩下了自己与季凭羽。
“要回魔域十九城了吗”贺窕问道。
“你呢”季凭羽反问她。
“我”她笑着,像是对方问了一个多可笑的问题,“我当然是跟着你啊,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的先例。”
“十九城你住得惯吗”季凭羽又问。
“虽然风景丑是丑了点,住得久了也就不觉得丑。”
贺窕看向季凭羽,“你今天是怎么了总是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
对方并未回答,而是说道“我不回十九城。”
“不回去你不是刚刚得到了信物,不要立即接受魔尊传承吗”
“暂时不着急。”
“魁煊和元白回来了”
季凭羽微愣,她连这两人都知道
“嗯,回来了。”
贺窕点点头,“那确实不需要太着急。”
“那你要去哪里”贺窕又问。
“你不是说要随处走走”季凭羽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
贺窕莞尔,“迁就我就是迁就我,做什么好像东躲西藏不能光明正大说出来似的。”
季凭羽“”
“那我们就先去”
“三师兄。”贺窕话说到一半,便被人打断。
贺窕觉得,今天黄历应该不适合两人谈话。
他们转身看向来人,原来是檀钺泽。
一时间,二人脸上轻松的表情瞬间收敛。
檀钺泽走上前来,又叫了一声,“三师兄。”
然而目光转移到旁边的贺窕时,他却不那么确定了,“五师妹”
季凭羽上前一步挡住贺窕,目露戒备地看向檀钺泽,“你来做什么”
“果然是你,师兄。我只是来打个招呼,没有别的意思。”
“招呼打完了,你可以离开了。”
“三师弟,同门一场,何必如此心生戒备。”不远处,慕知瑜也走了过来。
然而季凭羽并不领情,“本非同路,何必多言。”
“三师弟一定要如此强硬地划清界限吗”
“我”
“凭羽,”贺窕拉住了季凭羽,走到他身侧,看向另外两人,“有什么事情,何必站在人流攒动的街道上说选一处安静地点再谈吧。”
慕知瑜看向贺窕,似是要说什么,却只说道“我们到别处再谈。”
贺窕拉着季凭羽跟上那两人,小声说着话“索性无事,就听听他们要说什么。”
“哼。”
四人一路走到寄云城外郊野无人经过之处,才停下来脚步。
季凭羽冷冰冰道“说吧。”
檀钺泽叹气,“清心宗将要败落了。”
“那不是好消息”
“师兄,那毕竟是你我成长的师门。”
“哦现在怎样,你们是在向一个魔求助”
“师父闭关七十年,冲击渡劫期却是失败,一身修为尽数消散。”
“衍真长老趁机代领掌门之职,总揽宗门大权。然而他甫一上位便任人唯亲,打击其他诸门之人。”
“到了如今,清心宗已经被他几近消磨殆尽了。”
“所以这与我有何关系”季凭羽问他。
“三师弟,钺泽的来意如此明显,你果真见死不救吗”慕知瑜问道。
季凭羽嗤笑“真是笑话,我可从未听闻过什么魔是悲天悯人的做派。”
“我们可以交换条件,只要师兄伸出援手,我们可以昭告修真界,为师兄和师妹洗脱魔族和盗宝的污名”
“你为了自己的门派,将全部修真界弃之不顾洗脱我是魔族,若我潜伏进其他门派,一夜之间将之灭门,是谁的责任这就是你自诩名门正派的作风”
“更何况,我从不在意你们的看法。你们要如何认定我,与我何干”
檀钺泽看向面前陌生的季凭羽,一时之间无法辨别,这真的是当初那个温柔亲和的三师兄吗
他不自主地捏紧了双拳,愤愤道“原来魔,就是这么铁石心肠”
季凭羽嘴角勾起弧度,那双猩红的魔瞳竟在不由自主间显露出来。
“是啊,魔就是这么不近人情,铁石心肠。”
“抱歉打断一下。”
贺窕一句话中止了两人即将剑拔弩张的态势,双方都将目光聚集在了她的身上。
“你不是五师妹。”檀钺泽说道。
“我是贺窕,是窕冶的窕,不是瑶池的瑶。”
“你要说什么”檀钺泽问她。
“贺窕”
她递给季凭羽一个放心的眼神,然后上前一步与檀钺泽对视。
“我想请问,二位是以什么立场前来寻求凭羽的帮助”
“自然是曾经的同门师兄弟。”
“那么在二位看来,曾经的同门之情,远远高于道魔道魔对立的敌意了”
慕知瑜问“你到底什么意思”
“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在想,你们是真的看重凭羽这个师弟或师兄,还是仅仅利用凭羽的力量帮助你们重振师门。”
“我们自然是看重三师兄”檀钺泽急道。
“不,不要插嘴,”贺窕摇了摇头,继续说道,“等到事成之后,你们就能以一个降妖除魔的借口号召其他门派共同斩杀魔头季凭羽,打他个措手不及。”
“这样既能灭口不让他人知道你们与魔族勾结,又能以凭羽的人头作为投名状,在修真界中重塑清心宗的威名。”
“我说的,对吗”
慕知瑜不作回答,她越过贺窕看向后面的季凭羽,“三师弟,你就让她凭空污蔑我们吗”
“我听她的。”
“我可从不知晓,三师弟竟然也会听凭一个女人说话。”
贺窕莞尔,“何必想要激怒凭羽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能看透不过因为我是局外人,凭羽身在局中自然难以察觉你们的想法。”
“更何况,你们又是凭借什么来要求凭羽帮助你们护山大阵落下的那重重七鞭就此不算数了过往恒真道人的偏心忽视你们也能抹灭掉”
“清心宗从未当凭羽是宗门之人,怎么临到大难当头了,你们反而想起来利用一个已经成魔的故人帮你们修道正派你们脸皮是不是厚得像衡山那么高”
被贺窕一番话说得羞愧难当的檀钺泽,只最后叫了一声“三师兄”
“檀钺泽”慕知瑜冷着脸,毫无情绪地说道,“你回去,接受洞真门的议亲文书。”
“师姐”
季凭羽讥讽“可真是伉俪情深、不愿拆散的鸳鸯啊原来是不愿意另娶他人才找上我。”
慕知瑜一眼也未看檀钺泽,“还不给我回去”
檀钺泽颤抖着双臂,咬牙回答道“是”
说完,他便愤慨转身离去了。
慕知瑜看了一眼季凭羽,“告辞。”
然后也跟在檀钺泽后面离开了。
身后,季凭羽叫道“师姐。”
慕知瑜停了下来。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心狠啊。”
慕知瑜没有回答,只微微侧身看了一眼曾经的三师弟,而后继续向前离开了。
见两人离开,贺窕舒了一口气,“终于走了。”
她看向季凭羽,“我们可以继续刚才的话题。”
然而对方并不说话,只低头注视着她。
“凭羽你是不是不高兴我刚才多说话”
他摇了摇头,“没有,多谢你维护我,窕窕。”
贺窕开心地挽住季凭羽的胳膊,“这才对嘛,先前你总是贺窕贺窕地叫我,好像我们很生疏似的。我们现在想想接下来去哪儿吧”
“听你的。”
“我们以前在凡人界建过一个只属于我们俩的小院落,不过现在嘛肯定是没有了。”
“所以等下回到寄云城,我要把这次秘境历练得到的物品都换成离韵石,然后去凡人界换一些银两,买一间相似的小院子怎么样”
“好。”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什么“过去只属于他们俩的小院落”,但是贺窕说什么,他便听什么。
这种听对方话语中描述出来的过往,多么的陌生,却又带着些许熟悉以及哀愁。
在贺窕的描述中,“他们的过往”充满着美好与欢乐。然而季凭羽知道,肯定不止美好与欢乐,否则,他们也不会是现在的状况。
更何况,他还没有忘记,魂梦君同阵的效果,就是让人看到内心深处最渴望见到的东西。
渴望见到,那就是未曾拥有。
或者,曾经失去。
待到他们定下了居所,是时候让符元白过来为贺窕诊治了,季凭羽这样想着。
将丹梦灵墟之中得到的宝物换成离韵石,再将离韵石换成银两之后,贺窕便开始了置办居所的事情。
然而寻找到合适的院子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季凭羽跟着贺窕连续找了十天,看着她从神采奕奕到无精打采。
他几次想要劝说她寻找一个差不多的便可以了,然而贺窕却仍是执意想找一个最为贴近的院子。
这天又结束了一天的忙碌,贺窕趴在桌案上,叹气道“幸好我穿来的是修真界,这要是在以前,我绝对没有这么多的精力连轴转地看了十天的房子。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季凭羽听太懂贺窕的一些词眼,只是能大致猜测到,她曾经是普通的凡人。
“明天若是再找寻不到,我们便随便找一处落户吧。不必如此坚持。”
“不行我要找回属于我们以前的感觉。”
“我就在这里,你还要找什么样的感觉呢”
贺窕抬起头来看向季凭羽,一时语塞。
是啊,季凭羽就在自己面前,她为什么还要找什么感觉
贺窕迷茫了。
见到她露出不解的眼神,季凭羽还是屈服了。
他伸出手来捂住贺窕的双眼,“算了,你想找什么就去找吧,左右我都陪着你。”
“哦”
又过了几天,贺窕终于定下了一个小院。
它坐落在凡人界的一个南方偏远小镇中,背靠青山,院子四周都是茂密的杏林。
因为百年前道魔大战消耗了过多的人力物力,道魔双方都没有足够长的手伸入凡人界。
再加上此时凡人界正是明君统治时期,所以皆是一派祥和安宁的景象。
贺窕与季凭羽选在此处休养,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定下了居所后,他们两人便住了进去。
进入院内,贺窕便指挥着季凭羽帮着她一同打。
饶是二人用了许多道诀,完全收拾好了之后也已经天色昏暗了。
贺窕把自己扔在床榻上,“哎呀,假装自己很累的样子呢。”
而季凭羽则是坐在不远处的桌案后面,嘴角带笑地看着她胡乱地翻滚着。
过了一会儿,贺窕终于闹够了,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坐起身来,对季凭羽说“你好无聊。”
“我哪里无聊了”
“一点都没有感染到我的快乐。”
“看着你就足够快乐。”
贺窕坐到季凭羽对面,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合着我是猴戏呗,逗你玩儿。”
“我并未如此说。”
“我才不信,也不知道是谁,第一次见面就只扔了一把樨渊剑给我打妖兽,然后就在一旁看我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自己笑得心花怒放。”
“嗯原来我曾经做过如此过分的事情。”
“啊啊啊,好生气,你怎么是这样的人居然还给我装失忆”
说话间,贺窕便换了位置,坐到了季凭羽身边。
她伸出手来,一左一右捏着对方的脸颊,胡乱地揉捏。
一边捏着,一边谴责“让你欺负我,我也要欺负你”
季凭羽佯装抗拒着贺窕的动作,其实手上并未使出太大的力气。
闹了好一会儿,季凭羽才握着她的双手拿了下来。
他一只手握住贺窕双手,一只手伸过去为她整理着杂乱的鬓发,“好了,不闹了。”
在他认真地为贺窕整理了好一会儿鬓发,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对方竟缄默无声了。
季凭羽垂眸看向她,叫道“窕窕”
只见贺窕愣愣地看着前方,听到季凭羽的声音之后,双眸竟无声滚落了泪珠。
季凭羽心下一沉,再叫了一声“窕窕”
他看着贺窕一直不停地变动着嘴型,便凑上前去,想听一听对方在说些什么。
便听她在低声重复着一句话“凭羽他,永远也不会记得我”
季凭羽怔住,顿时哑口无言。
他感受到从心底蔓延而出的疼痛与哀伤,像是沉淀了很重很重的负面情感尽数压了过来。
压得他连张嘴的力气也没有。
他缓缓抬起手来,为贺窕擦去不停滚落的泪珠。
过了一会儿,对方终于愣愣地转动脑袋看向自己。
像是在努力辨认眼前的人是谁,接着她一头扎进了季凭羽的怀中,嚎啕大哭。
季凭羽迟钝的双手,轻轻拍打着贺窕的背,为她安抚着躁动的情绪。
许久许久,贺窕的情绪终于缓缓平定了下来。怀里传来的哭声也逐渐变小。
又一会儿,她终于从季凭羽怀中露出头,看向他,“我我怎么哭了”
季凭羽静静垂眸。
贺窕环在他的颈间,小声说道“太晚了,我想睡了。”
“嗯。”
季凭羽打横抱起贺窕,将她放在床榻之上,然后起身准备离开。
然而转身间,贺窕却拉住了自己的手。
他看向对方,只见她看着自己,小声地问道“你要去哪儿我一个人睡不着。”
季凭羽心中酸涩又难过,挣扎再三还是服从地躺在了贺窕的身侧。
他刚刚躺下,对方便紧紧抱住了自己的一只手臂,然后安心地闭上双眼睡了过去。
季凭羽沉默地平躺着思考。
自己真的是她需要的“季凭羽”吗
明明自己毫无两人之间的回忆,却在这儿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对方对自己的绝对依赖
原来魔,就是这样贪婪的种族啊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一直到了半夜,身侧是贺窕平缓的呼吸声。
季凭羽低头,轻声试探地叫道“窕窕”
对方毫无反应。
于是他小心地抽回自己的手臂,无声地离开了房屋,去到了小院的露天之中。
季凭羽运化出通信所用的魔息石,将携带信息的魔力灌入其中,传递到远在魔域十九城的下属。
魔域十九城,第十二城,翦令宫。
驻守翦令宫的两名魔将,其中一名斯文扮相,像是文官的人,怀中的魔息石突然发出光泽。
他拿出魔息石来阅读信息。
另一身材魁梧、样貌凶神恶煞之人问道“是令君的消息”
“是。”
“说了什么”
“只传递了一个地点,让我明日未时前往。”
“我与你一同去。”
“令君只传递给我一人,说明用不到你,我看魁煊你还是乖乖看守翦令宫好了。”
“符元白,你”
“哎哎,我知道我的名字好听,不用常常重复。”
符元白收回魔息石,优哉游哉地负手走出翦令宫。
边走边说着话“令君外出许久,第一个传信的就是我符元白,看来果然是我比那个大块头更得令君信任啊”
而身后被拉下的魁煊则是魔气暴涨,手中画戟登时化出“符元白早晚一天,我定要打得你落花流水”
远远地,传来一声回应“那你可以早点睡觉,做个好梦哦”
第二天一早,得了季凭羽消息而格外兴奋的符元白,比之约定的时辰还要早了两个时辰便到了小院外面。
而正当他准备叩门时,院门却自己打开了。
休息了一晚的贺窕此时精神恢复如常,她打开院门,却发现外面站了一名来客。
“咦,元白,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啊我,我是刚刚才到”被一个陌生女子突然叫出自己的名字,符元白惊异得说话都有些迟钝。
“你是有事找凭羽吧,他在屋内,你直接进去便可。”
“凭羽”
“怎么了吗”贺窕问道。
“没没什么。”只是没有想到你可以直呼令君名字罢了。
贺窕让开道路,让符元白进去,“那你去吧。”
“多谢。”
“不用客气。”
符元白走进院内,还是忍不住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贺窕。
正在这时,季凭羽从屋内走到门口,“元白。”
符元白立即转过头来,“见过令君。”
“过来吧。”
“属下遵令。”
季凭羽走到窗户前站定,身后符元白与之距离两尺左右。
他问道“令君已经取得魔尊信物了吗”
“嗯。”
“那令君为何不回魔域”
“吾尚有事。”
“是因为外面那名女子吗”
“是。”
符元白笑,“令君一如既往坦诚。”
“吾心中自有定数,你等不用担忧。”
“属下自是信任令君。”
“你准备一下,稍后需为她诊断。”
“是。”
季凭羽走到外面,叫住贺窕“窕窕。”
“凭羽,你们谈话结束啦。”
“过来。”
“有事吗”
季凭羽牵住贺窕,走向符元白,“让元白替你看看。”
她坐到符元白对面,抬头问季凭羽“我是生病了吗”
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贺窕哪里不知道对方是担忧自己多想,便莞尔道“没事啊,看看就看看嘛。”
说着她便伸出手来,放到桌案上,“有劳元白了。”
“姑娘客气。”
符元白右手食指中指探在贺窕的脉搏之处,指间灵力缓缓流出,进入贺窕的经脉之中,经一个周天运转之后,再回到他的指间。
他静静闭目,等待着灵力携带关于贺窕体内状况的信息回返。
片刻之后,符元白睁开双眼,看向贺窕,“好了。”
“我生了什么病了”
“姑娘并无生病。”
“是吗”
“是。”
“既然元白任务完成,这便与姑娘告辞了。只是临走前还有事与令君禀告。”
“嗯,凭羽你去吧。”
季凭羽以及符元白走出小院外一里距离之后,停下脚步。
“说吧,怎么回事。”
“这位姑娘确实没有生病。”
“吾知晓。她是受到魂梦君同阵影响,才会产生异状。”
“不,她之身体也并无受到阵法影响的迹象。”
“什么”
“她是自我封闭。”
“自我封闭”
“属下不知这位姑娘曾经历过什么,但是凡自我封闭的人,必然是经历了极端痛苦的事情。而后才会自我塑造出一个美好的假象,自甘情愿地将自己封闭在了这个假象之中。”
季凭羽抿唇,“可解吗”
“可解。”
“如何解”
“解法便系于令君之身,令君应是这位姑娘最为亲近之人,那么需得由令君朝日陪伴,再每日辅以灵力梳理神识。双管齐下之下,三个月左右,或可解开自我封闭。”
“魔,何来灵力”
符元白拿出一个转化魔器递与季凭羽,“这是属下惯常使用的魔器,可以将魔气转化为灵力。不过两分魔气,只能转化为一分灵力。”
“我知晓了,你可以回去了。”
话音落,季凭羽便转身欲回小院之中。
“令君。”符元白叫住了他。
“还有何事”
“令君何时归来”
“待她痊愈。”
“元白自是无所微词,只是魁煊”
“若有疑窦,让他自来寻吾。”
“是,属下告退。”
拿着魔器的季凭羽回到房屋内,贺窕竟是仍然坐在原来的位置。
“窕窕。”
贺窕看着他,“现在可以说,我生了什么病了吧”
季凭羽坐到她的对面,抿唇不语好一会儿,还是开口道“只是小毛病,很快就会好。有我在,不用担心。”
“好。”
季凭羽将魔器放在桌案上,“那我们就从今天开始吧。”
“要怎么做”
“就像你之前为我梳理神识那样,只是我并无灵力,只能依靠它进行转换。”
贺窕闭上眼睛,“那开始吧。”
“嗯。”
季凭羽双掌汇聚魔气,灌输到魔器之中。
魔器由一开始的黑红色光芒,缓缓变成了季凭羽入魔之前木属性灵力的浅绿色。
他将灵力重新吸纳回掌心,双手覆在贺窕的太阳穴处,缓缓梳理着神识。
直到双掌间的灵力耗尽,季凭羽便开始又一轮的运力与转化。
整个过程,竟是持续了一个时辰。
“好了。”
贺窕睁开眼,感受了一下,“好像没什么感觉啊。”
季凭羽笑道“才刚刚第一天,哪里会这么快就起效果。”
贺窕也笑,“是哦。”
另一边,从凡人界回到魔域第十二城的符元白,甫一进入翦令宫便开始叹气。
“唉”
“唉”
“唉”
魁煊问道“你是怎么了见到令君难道不是值得喜悦的事情吗令君与你说了什么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明天还是后天”
“魁煊哪,你知道令君是叫我去做什么了吗”
“做什么难道不是与你说接下来的战略计划这样看来你也未得令君信任嘛。”
“令君叫我过去,是去做大夫了。”
“什么令君生病了受伤沉重不行,我要去看看”
“不是令君。”
“不是令君还会是谁,你说话能不能一次说完”
“魁煊哪,我们就要有主母喽”
“主母是哪一城的女魔十七、十八不对不对,看你如此唉声叹气,难道是第一城那些看到令君就犯花痴的小女魔之一”
符元白摇摇头,“不是女魔,是女修者。”
“修真界的人是令君此次前往丹梦灵墟,寻找初代魔尊信物时遇到的吗”
“魁煊哪,”符元白叹气,“你说我们翦令宫到底是怎样的风水等到主母嫁进来,翦令宫四个魔,竟然有三个来自修真界,只有你一个孤单单的本土魔,可怜可怜。”
魁煊“我听你在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应该不会有人问,但我还是说一下。
初代魔尊扶黎君阙千寒
男主翦令君季凭羽
令君在古代是对尚书令的尊称,后来也可以是用作对重臣的称呼。
男主这个时候还没有能够进入第十九城成为魔尊,还只是在魔尊麾下做事。
其实说那么多废话,就只是我觉得“令君”叫起来很好听才这么取的啦b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