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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九十九次
    贺窕踏着台阶,  缓缓向上走去,一直到站在了季凭羽面前。

    因为未及挡雨而被打湿的发丝,轻轻向下落着水滴。

    她问道“这么晚了,  还没有休息吗”

    “本尊在等窕窕回来。”

    贺窕牵上季凭羽的手,拉着他向魔尊殿后离开。

    “我写了信,  你应该看到了吧。”

    季凭羽看着对方,  依然问着刚刚的那个问题“可是窕窕只说了有事离开,并没有说去了哪里。”

    “我回了一趟修真界。”

    季凭羽眼神晦暗不明,  沉默了有一会儿,才开口道“以后出门早些回来。”

    他到底什么也没问,只因他相信贺窕。

    相信这最后一次。

    贺窕向前,  拉住季凭羽的手,  “我们回去休息吧。”

    “嗯。”

    两人回了卧房,  各自褪去外衣并排躺在床榻上。

    却是各怀心思,谁也没有入眠。

    贺窕睁眼,  向上看着季凭羽的脸。

    最亲近的人之间生出的隔阂,比陌生人的屏障还要令人喘不过气。

    他们这互不干扰的睡姿,完美地诠释“同床异梦”四个字。

    贺窕心中惆怅,  她知道季凭羽心中定然也不好受。

    可是她现在什么也不能说。

    她侧过身,  紧贴着对方,  双手环抱住他的胳膊。

    像是在汲取温度。

    仿佛这样就能安心一些。

    待到贺窕没了动作,季凭羽才缓缓睁眼,垂眸看着她。

    是什么时候察觉到贺窕的异样呢

    是第一次对战修真界却失败了

    还是,  他们从凡人界回来后,  便察觉到了

    对最亲近之人的太过了解,原来也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因为越是了解,越是容易因为对方的些许变化便产生隔阂。

    他多希望自己能被贺窕蒙蔽,  好过如今的痛苦挣扎。

    做魔尊,还是做季凭羽,难道真的是不可兼得的两件事情么

    季凭羽心思百转,最终按下万般情绪,轻轻将贺窕拥入怀中。

    自贺窕回了十九城之后,魔域与修真界之间的冲突逐渐加剧。

    不过,因为先前失败次数过多,让很多人都察觉到了魔域之中有奸细的存在,魔族对战略布置方面也更为谨慎。

    第二年的春天,魔域与修真界的和平协定终于被撕毁,道魔之间正式全面开战。

    季凭羽的忙碌比之过往更甚。

    贺窕有时候前往魔尊殿寻他,都会被阻拦下。

    或许也并不是因为季凭羽过于忙碌,而是他的手下都在猜测,她就是那个导致魔族屡屡战败的奸细。

    毕竟魔域十九城中,独她一个人族。

    太过明显的标靶,能让所有人一眼捕捉。

    这天,贺窕找寻季凭羽无果,便从魔尊殿门前离开。

    走在路上时,路过的魔兵都对她侧目而视。

    贺窕并不在意,自顾坦然地向前走去。

    “阿窕。”

    身后突然传来叫声,贺窕停下脚步转身看去。

    是洛筠初。

    “小初。”

    洛筠初走上前来,“我有事情要与你说。”

    “好。”

    贺窕跟上对方的脚步,两人来到一处静谧的所在。

    站定后,洛筠初率先开口“阿窕,我有话问你,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贺窕轻笑,“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那么,是你做的吗”

    “是我。”

    明明听见了对方未曾作假的答案,洛筠初却觉得心头怒气更甚。

    她攥紧了拳头,克制住自己的怒气,“为什么你明明不是在意人魔之别的人”

    微风吹过,贺窕感受着空气中扑面而来的怒意。

    她拂了拂被风吹乱的鬓发,轻声回答着,“我这么做,自然是有原因的,只是现在不便透露。”

    看着贺窕岿然不动的模样,洛筠初知道暂时没办法从她口中得到答案。

    于是,她便又问了另一个问题,“尊上,知道吗”

    “凭羽知道我是那个奸细,但不知道原因。”

    “竟然连尊上都没有告知真是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贺窕笑了笑,走上前去牵住洛筠初的手,“不必想那么多,谜底到最后一刻揭晓才有趣。”

    洛筠初看着她,十分认真地问道“阿窕,我们不会有成为敌人的那一天,对吧”

    贺窕摇头,“永远不会有那一天的。”

    “好,我信你。”

    两人又随意闲聊了几句。

    洛筠初因为有事先行离开,贺窕便回了卧房。

    她坐在桌案前,心思不定地摆弄着自己的丹丸。

    却在这时,身后传来苍老而阴森的询问“你知道,魔尊殿中现在在讨论什么吗”

    听到阙千寒的声音,贺窕并未惊讶。

    “无非是如何处置我这个细作罢了。”

    “嗬嗬嗬,将刀递到清心宗之人手中,以此对抗季凭羽,这一招可谓伤人至深啊。”

    贺窕抿唇,微微攥紧了手中的瓷瓶,“扶黎君频频脱离凭羽行动,看来是恢复得差不多了”

    “老夫恢复得越快,于季凭羽助力便越大,将来道魔两界,必将由十九城统辖”

    贺窕轻笑,“哦倘若真的一统,扶黎君舍得与凭羽共治天下”

    “将来的事,你是看不到了,操心这么多又有何用”

    阙千寒未等贺窕开口,又说道“他回来了,老夫便先走一步,嗬嗬嗬”

    他话音刚落,便消失在了原地。

    接着没一会儿,卧房的门便被打开了。

    季凭羽缓步迈入房内,向着贺窕的位置走来。

    沉默无声地坐在了她的对面。

    贺窕收拾着乾坤袋,季凭羽便看着她。

    她抬头看了一眼对方,手中的动作未停止,“今天的事情应该很多比平时晚回来了两刻钟。”

    季凭羽未回答,而是说道“十二城兵马在五日前向衡山方向进攻,却在半道被伏击。暗处潜行的魔兵,也被一一击破。”

    他顿了顿,继续说着“行动的门派是,清心宗。”

    贺窕起身,将乾坤袋放在摆放法器的箱子中,“今天遇到小初了,她也好忙啊,我们还没聊几句,她就离开了。”

    季凭羽看着贺窕的背影,又一次问了上次的问题“之前你离开十九城,去了哪里”

    “很久没有回门派了,过几天我想回玄凌派,可以吗”

    两人答非所问地对谈了好几句,季凭羽眸中怒火愈盛。

    “本尊在问你话,贺窕。”

    贺窕已经不记得,上次被对方叫全名是什么时候了。

    她合上箱子,转过身看向季凭羽。

    “没错,是我去了清心宗,传递了消息。”

    听到对方口中说出自己早已明了的答案,季凭羽仍是感到了一丝荒唐。

    他完全不能理解对方的动机。

    “所有魔将,都要求本尊处理掉十九城中的细作。”

    “你要杀了我吗”贺窕问他。

    到了此刻,季凭羽才知道,自己也是个优柔寡断的人。

    “魁煊逼我,元白逼我,为什么连你也在逼我,窕窕”

    贺窕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把钝刀割得血肉模糊。

    但是她知道,季凭羽比自己难受得更多更多。

    她不发一言,抽出樨渊剑。

    接着反手刺入自己的腹部。

    贺窕这一举动,让季凭羽猝不及防。

    他登时神色巨变,迅速来到贺窕身边扶住了她。

    季凭羽悲怒交加地斥道“你在做什么”

    说话间,他无暇思索,便要向贺窕体内灌入魔气阻止伤势。

    然而贺窕却伸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这时季凭羽才及细看伤口,并未有血液流出。

    贺窕缓缓抽出樨渊剑,腹部的伤口也瞬间愈合。

    “我在樨渊剑上动了手脚,不会对人体造成伤害的。”

    她将樨渊递向季凭羽,“我知道凭羽不会杀我,所以用这样的方式给魔将们一个交代,才是最两全其美的,是不是”

    季凭羽并未接过樨渊,只眼神晦暗地打量着贺窕,“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过你。”

    贺窕心中泛着苦涩,不置一词。

    季凭羽绕开贺窕,向房门口走去。

    他打开卧房门,并未回头地对贺窕又说了一句“明日巳时来魔尊殿前。”

    说完,他便离开了。

    贺窕默默将樨渊收回,终究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声。

    她双手捂住眼睛,眼泪却仍然顺着缝隙流出。

    她终于骗到了季凭羽。

    这天晚上,季凭羽没有回来卧房。

    贺窕一个人躺在床榻上,睁眼到了天亮。

    第二天清晨,贺窕坐在镜前,十分认真地给自己化了漂亮复杂的妆容。

    穿戴好了之后,时间也差不多,她便拿着樨渊剑,出门前往魔尊殿。

    在靠近殿前广场时,那里已经聚集了很多魔兵魔将。

    他们都是来看魔尊处理十九城的奸细的。

    越是向前走,贺窕便越是听到有魔在窃窃私语。

    “这就是那个修真界派来的奸细”

    “长得倒是不错,怪不得能迷惑魔尊。”

    “既然是奸细,定然要让她为那些枉死的魔族偿命”

    贺窕缓缓走向季凭羽,在他面前站定。

    她笑着打了个招呼,“凭羽。”

    贺窕余光在对方周围观视了一下,符元白和洛筠初今日都不在场。

    季凭羽越过她,往前走了几步,看向下方站着的魔族。

    “自十九城与修真界开展,我魔族将士便屡尝败绩。”

    “经过侦查发现,竟是本尊身边出现了细作。”

    “本尊既为十九城之首,自是要为众魔负责。”

    “今日于此,吾便将细作正法,以作交代”

    话音一落,季凭羽魔气聚于掌中,将贺窕手里握着的樨渊从剑鞘中吸出。

    而后反手,便将剑身刺入了贺窕的腹部。

    台下看到这一幕的魔兵魔将,登时欢呼。

    季凭羽又说道“轻信他人,本尊亦有过失,稍后本尊便去领罚五十杖责。”

    “事情已毕,众将自行散去罢。”

    自始至终,季凭羽都没有看过一眼贺窕。

    也没看到中剑的她,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正艰难地将樨渊从伤口处缓缓向外抽出。

    伤口的血染得贺窕的双手,刺目得红。

    台下魔将们已经在慢慢散去。

    季凭羽忽而闻见一旁传来血腥的味道。

    他猛地向身后转去,只见终于抽出的樨渊掉落在了地面上,发出当啷的清脆响声。

    季凭羽呼着贺窕的名字,“窕窕”

    他不及思考便上前抱住摇摇欲坠的贺窕,然后进了魔尊殿。

    季凭羽哪里顾得上许多,抬手便将魔气灌入她的体内,想要制止伤口流出的血。

    “不是说樨渊不会造成”

    话未说完,他便明了了。

    季凭羽不可置信地看着贺窕,“你骗我你在骗我”

    贺窕无力地笑着,抬起手来制止对方的动作。

    “终于结束了”

    “第九十九次终于结束了”

    季凭羽听不懂贺窕在说什么,他只知道要阻止她生命的流逝。

    “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要做失信之人吗”

    他拼命将魔气灌入贺窕体内,却毫无作用。

    贺窕的魂魄逐渐远离躯体,而躯体也随之变得透明。

    她看着季凭羽,缓缓说道“对不起凭羽,我让你为难了”

    “那你就好好地活着”他急切地说道。

    贺窕终于再一次见到她最怕见到的表情,那是每一次她死前都会见到的。

    来自于季凭羽脸上的表情,交杂着痛苦、哀伤、悔恨以及恐惧。

    完全摧毁了他一直以来的骄傲。

    “不要难过我们还会再遇”

    季凭羽哑了嗓子,“你又想骗我,这是第九十九次,是最后一次。这次结束,就没有以后了。”

    贺窕轻轻笑着,“你已经在想起来啦那我可骗不到你了哈”

    贺窕魂魄散离的速度越来越快,而季凭羽魂魄上那八十一道被割离的魂体也逐渐飘散出来。

    那一道道金色的魂体慢慢融在贺窕的魂魄中,想要勉力将她拉回躯体之中。

    然而,这依然无法挽留她消逝的生命。

    季凭羽满心记挂贺窕,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暴窜的魔气已经填满了整个魔尊殿。

    跟着魔气外溢而离体的,还有一直寄附在他身上的阙千寒。

    但此时他的心神,只能注意到怀中之人。

    八十一道魂体飘离,封锁记忆的枷锁也随之慢慢脱落。

    当属于他与贺窕的回忆完全回来时,共同创造回忆的人却已经消散在了他的怀中。

    第九十九次轮回的结束,代表着迴心漏的效用也走到了终点。

    不属于贺窕的躯体化作虚无,消失在季凭羽的怀中。

    一如她的出现,只是神器运转过程中的意外。

    不属于这里,便要离开得彻底。

    季凭羽双手拥着看不到的空气,只有那痛彻心扉的感受告诉自己,对方真的存在过。

    年轻魔尊那艳红的双眸中,无声滴落了两滴满含哀愁的红色泪珠。

    他缓缓站起身来,挺直弯曲的脊梁。

    因为没有了阙千寒的寄附,那乌青的头发恢复成原本的白色。

    仿佛他一瞬间苍老的心境,如此的应景。

    季凭羽站在原地,笑了起来,从无声到发出声音。

    渐渐地,寂寥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魔尊殿中。

    贺窕的死亡,就是打开封印记忆的钥匙。

    多么讽刺的一件事情啊。

    他终于记起了全部,明白了一切。

    包括,他再一次杀死了自己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