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程望又仔细看了看这张雪景。
山上的雪和城市里不一样, 很厚,放大后仔细看,更高的地方还有冰。
程望没去过高原,不知道高原反应会有多严重。他上网搜索一番, 越看越觉得心惊。
他挑了一个链接发给乔北心, 半分钟后对方回了一个句号。
之后又回了一个安慰的表情, 并配文字没事,没这么严重, 网上说的太夸张了。
程望没再回复。
可能是内心对乔北心有些许担忧, 那晚睡觉时,程望做了个梦。
他梦到和乔北心去还愿的场景。
梦的内容和现实大体一致,乔北心安慰着他, 王燕不想见他, 不一定是坏事。
之后,乔北心不见了, 他的梦里只剩下了那个女人。
王燕出现在他的梦中一直是让他非常害怕的事情, 那些他努力忘记的童年, 总会伴随着噩梦重新回来。
高中有乔北心陪伴着的那段时光让他有了面对这些的勇气, 这几年来他很少再梦到以前的事了。
从上次还愿回来后,这是程望第一次梦到她。
梦里王燕没有化妆, 素净的脸漂亮又清纯。她穿着把程望送回程万宇家时穿着的那条碎花裙子,没有了刻薄,也没有了泼辣。
她坐在筒子楼里的那个沙发上,右手撑着下巴, 看着站在他身前的程望。
梦里的程望也不再是个子小小的男孩,他长高了,也长大了。
印象中他们母子似乎很少有过这样安静相处的时间。王燕总是很聒噪, 她嫌弃儿子爱哭,每天都在骂男人,又不得不依靠着男人过活。
她把对程万宇的怒气一股脑发泄在无辜的儿子身上。
但这一次她没有。
她低低地叹了口气,说“别来找我。”
女人的话语依然冷酷“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你也当没有过我这个妈。往后我是生是死、是好是歹,都跟你没关系。同样的,你过得好呢,老娘也不来沾你的光;你要是过得不好,也跟我没关系。要怪,就怪你没投个好胎吧。”
说完这些,女人从沙发上站起。梦里她没穿鞋子,赤着一双脚拉开了老房子的木门。
木门嘎吱一声响,将程望从梦中唤醒。
在这个短暂的梦中,女人留给他的最后一幅场景是转身离开的背影。她站在门口迟疑几秒,轻声说了句“走了”。
虽说不是噩梦,但这个梦依然让程望早早醒了过来。
天还没亮,程望伸手到床头柜,想摸出手机看看时间。手腕一抬,腕上的智能手表亮了。
是之前乔北心送的,说是可以监控睡眠状态,硬要他戴上。
如果不是因为睡眠报告需要通过蓝牙传送到手机,乔北心还试图把手表和自己的手机进行配对。
想到这里,程望笑了。
从睡梦中惊醒后,程望很难再次入睡,干脆起了床。现在刚七点多,是这个城市刚刚苏醒的时刻。
洗漱完毕后,程望看了一眼手机,很意外地看到有未读微信。
乔我真是服了
乔一大早被叫起来出勤
下面是几个发怒的表情。
程望笑倒在床上,给他回了一条“有些人当时可是要死要活非要做警察,把老师都气死啦”。
乔北心估计在忙,一整天都没动静,晚上八点多给他回了个叹气的表情,紧跟着是几张照片。
他去的地方又下雪了,雪积得很厚,比琴市这边冬天下的雪厚多了。
有一张照片是乔北心的腿,积雪盖过了他的小腿肚。
程望回道雪这么大
乔北心立刻挂了视频过来。
在这边待的时间长了,这人脾气也见长,本来就没什么表情,现在看着更凶了。
但是每次他摆出一张凶凶的脸,程望就想笑,这次也是。
乔北心本来一肚子牢骚,视频接通后看到程望那一脸憋笑的表情,只能无奈摇摇头。
“反正看我倒霉你就高兴了。”乔北心说。
昨晚高原突降暴雪,他们一大早就被叫起来安排工作。
雪天地滑,车子不好开,再加上极低的温度,开到一半时胎压一直报警。几个同事下来检查情况,又花了半个多小时修车。
总之是一言难尽的倒霉。
又闲聊了几句后,程望收敛了调笑的神色,挺认真地说“我今天早上梦到我妈了。”
乔北心可能是最清楚“做梦”这两个字对程望来说有多可怕的人,听到这话,他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小望,你”
程望摆摆手,打断他“没做噩梦,普普通通的一个梦。”
他抓抓脸,困惑地说“我梦到她跟我说,以后别去找她了就当没有她这个妈妈。”
乔北心觉得这话没有道理有没有这个人,对程望来说区别真的很大吗小时候对他不好,长大了也不管不问,要说唯一给过程望的,大概就是孩童时期的饭菜、几件衣服和一个住所。
他这么想着,脸色又沉了下来。程望看到之后又想笑了。
他抿了抿嘴,到底还是浅浅地笑了一下,说“你说,我是不是被你洗脑了呀,我醒来之后回想起这个梦,越想越觉得,可能你当时说的是对的。她不想见我,躲我,对我来说也许是好事。”
乔北心刮了刮手机屏幕,脸色有所缓和“我们现在也无从得知她的真实想法了。小望,我只希望你别再因为这件事伤心难过了。”
程望盯着乔北心看了一会儿,慢慢点了头。
他犹豫再三,轻声对乔北心道了谢。
“小乔,一直想跟你说声谢谢。”程望表情认真,“其实,我也不像你想像的那么独立或者坚强我”
他有点说不下去。
程望悲伤地想,王燕不喜欢他,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他自己的原因,他确实比一般男孩爱哭。
他总是控制不了眼泪。
程望抹了抹眼睛,正想继续说,被乔北心打断了“小望,别这么说如果不是我一直怂恿你去还愿,可能你也不会见到她”
程望却摇摇头“跟这个没关系。我见不到她,心里反而会一直在意这个总觉得心里是个坎,迈不过去。这次见到她,过程可能是痛苦的,但我现在知道她不想见我。”
他舒了口气,神色轻松了些“可能这么说很奇怪,但我真的松了口气。”
“而且”程望又说,“幸好这次是和你一起出去的,不然”
程望在一些事情上有他自己的坚持。比如说他会因为分手低落,但不会向别人诉苦,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当初他和乔北心为什么分开。
再比如,这次遇到王燕的事,他绝不会告诉大哥。
“真的,如果上次是和大哥一起出去”程望垂下眼睛,眼睫毛簌簌地打着颤,“我会崩溃的”
乔北心伸手,在手机的金属边缘处敲了敲,声音不响,但足够引起程望注意。
“小望,别担心,程璟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
几周后,程望临时被派去一个项目出差,出差地点在厢市。
毕业之后他没再去过那里了,工作结束后,他请了一天年假,在厢市到处转了转。
还去找了吕祎。
吕祎毕业后没回家,留在厢市工作了。他选择的行业和程望不同,他去了券商,平日里比程望更忙碌。
但再忙碌,七年的室友过来,肯定还是要挤出时间见一面的。
程望反正闲着没事干,干脆直接去吕祎公司楼下等他下班。
见面后,吕祎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
两人许久没见,有不少话要说,吃了一顿晚饭还不够,晚上又去酒吧喝酒去了。
酒精度数很低,但很好看,程望那一杯红红的,吸管上还别了一块橙子。
不出意外地被吕祎嘲笑了“嗨呀,大橙子在吃橙子,自相残杀啊,你好残忍”
程望无语地瞪了他一眼。
吕祎说完这话皱了皱眉,他拍拍额头对程望说“对了程望,有个东西,你看看是不是你的。”
他从自己的公务包里翻出笔袋,又从里面掏出一支薄荷绿的钢笔递给程望,问道“这个钢笔是不是你的”
从他拿出那只笔的时候,程望的眼睛就黏在上面了。吕祎把它递到面前时,程望呼吸都屏住了。
那是他的钢笔,是那年过生日时,乔北心送他的那一支。
钢笔牌子很大众,但这款并不常见,程望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就是他之前找不到的那一支。
他声音有点哑“我还以为弄丢了。”
酒吧很吵,程望声音又小,吕祎没听清,凑过来问“你说什么我在我行李箱里找到的,我猜就是你的东西。”
这事说来话长。
毕业之前要填的表格太多,吕祎着急,随手从程望桌上捡了只笔用着,表格填好后他急急忙忙去学校交给老师,顺手把钢笔也一起塞进了自己口袋里。
男生粗心,根本没发现自己还揣着一支笔,换衣服时又把衣服随手一扔
钢笔圆滚滚的,随随便便就卷进了书本或是口袋里,又因为毕业季忙着收拾行李,被打包进了行李箱。
程望那时一心以为是掉进垃圾桶被扔掉了,根本没往吕祎身上想,而吕祎刚一工作就全国各地到处出差,行李箱堆在租的房子里,连拆都没拆。
最近因为买了房又搬了家,这才得出空来收拾东西。
他抱歉地说“实在不好意思兄弟,我真是忙晕了,上周才收拾出来。我也是真蠢,要不是你今天过来,我可能还想不起来这是你的东西。”
他主动把钢笔塞进程望的包,又拍拍他肩膀,又一次道歉“实在不好意思,终于物归原主了。”
程望摩挲着钢笔的外壳。
工作之后他自己也买过钢笔。工作了,有钱了,买的笔也越来越贵。和那些比起来,乔北心送的这一支外壳就显得不够精致了。
但对程望来说,再也不会有比这一支意义更重大的钢笔了。
乔北心知道程望出差,这两天都没再去骚扰他。
程望回来那一晚,又赶上他在加班,也没有聊成天。
睡前他给程望发去的“睡了吗”无人回复,只能躺在床上孤单寂寞地刷着朋友圈。
他看到大约两小时前,程望连续发了两条朋友圈内容。
第一条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很开心。
第三条是一个视频。
视频背景昏暗、音乐嘈杂,拍摄的画面是对面桌的一个男人。
男人长了一张很周正的脸,正用小叉子叉起水果拼盘里的哈密瓜递到镜头前。
而举着手机拍照的人不知被什么东西逗笑了,笑得镜头都在抖,几秒钟后,程望的声音传进视频里。
“哈哈哈哈哈,吕祎你真是”
真是什么
乔北心把这段视频翻来覆去看了十几遍,又把音量调到最大,贴近耳朵试图听清程望究竟在说什么。
但他说得实在太过含糊不清了。
乔北心把手机锁了屏,瞪着眼睛望着天花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是一直没睡着。
乔北心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了。
大半夜的不好直接给程望发消息,只能把怨气发泄在朋友圈那两条状态上。
于是在凌晨三点时,乔北心手指重重按着手机屏幕,在程望发送的那段视频下面回复了四个字,和三个标点符号。
这人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