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思思瞪着那根红签, 像是在看什么怪物一样。
因为两列一个签筒,抽签只需要几分钟,姜思思一上手就毫无悬念了。
见岑沧海目光要瞥过来, 姜思思赶忙将红签塞进袖子里, 假装自己抽到的是白签。
直到所有人都把签抽完了, 越王扫视众人, 低声道“哪位公子抽中了红签”
没人站起来。
越王又问了一遍, 还是没人。
姜思思心想, 重抽吧重抽吧, 反正她打死也不会站起来认领的,学渣也有学渣的尊严, 绝对不能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丢人。
越王左看右看还是无人,他刚想喊来书童重新划根红签, 岑沧海慢悠悠地举起了手。
“是学生抽中了。”
姜思思霍然扭头,藏在手心里的红签被捏得快要断掉。
“哦原来是世子。”越王说,“世子刚刚为何不答。”
岑沧海勾起一抹散漫的笑容, 撑着桌子站起来“学生吃了饭以后,总觉得困顿, 没注意我就是红签。”
“即是如此, 也算情有可原。”越王捻了捻下巴上的胡须, 一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那便从世子开始吧。”
红签上是有题目的, 姜思思有些着急, 为什么要接这茬,如果不接的话,重抽就好了,现在岑沧海没有红签, 也就不知道题目。
他到底在想什么
此时天边一朵巨大的云朵挪过来,遮挡住刺目的阳光,长廊上的众人一时之间都感觉到一股凉意袭来,只听岑沧海声音清亮“我想好了。”
越王说“来人,记。”
“玉炉香,红蜡泪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不过短短半分钟的时间,岑沧海从构思到说出来,完整无缺。
这诗一出,四下寂静,所有人都被这首诗里的孤寂和思念所震慑。
越王怔怔的沉默了好久,仿佛浸入什么无法挣脱的回忆中。
直到一旁抄录的童子对越王说“越王殿下,请。”
越王大梦初醒一般说“好,好好好。”顿了一下,又道,“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好”
其他人也紧跟着热烈讨论起来。
越王张张嘴,还想说什么,话到喉咙,又咽下去,叹息道“世子才华横溢,少年英雄啊。”
“不敢当。”岑沧海拱手行礼。
越王说“世子接下来,要给谁出题”
岑沧海说“听闻工部侍郎的黎公子也在,那便由他来吧。”
黎士杰站起来,恭敬道“世子殿下请。”
“题目不变,秋。”
黎士杰思考的空档,越王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他眼神闪动,井不说话。
待岑沧海坐下来,姜思思悄悄低头看了一眼红签上的题目赫然是春。
她拉住岑沧海的袖子说“你胆子太大了。题目明明是春”
岑沧海不着痕迹地躲开姜思思的手,闻言无所谓地给自己倒了杯水“谁说我作的不是春”
“哪句话点了春”
“秋思。”
“这不是秋吗”
“秋思,春情。可不应景”岑沧海将水一饮而尽,他道,“既然越王没追究,你操哪门子的心。”
姜思思瞪着眼睛,是啊,她操哪门子的心
还不是怕他又作死吗
岑沧海说“你桌上的水也拿来。”
“怎么一壶不够你喝”
岑沧海没回头“或许待会儿就不够了。”
姜思思想了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直到黎士杰指了个不认识的人起来,他答完后,直接挑了岑沧海“久闻世子殿下大名,某今日还想讨教一番,下一题便由世子殿下来答吧。在下的题目是战”
岑沧海头也不抬地站起来,几乎是那人刚刚坐下,岑沧海已经开始答了。
同样是半分钟,念完就算。
岑沧海这下随便指了个人,坐下去以后,那人苦苦思索良久,终于作出来,而后又点了岑沧海。
姜思思目瞪口呆地看着其他人答完后都点了岑沧海,而岑沧海像个诗库一样,思考的时间从来没超过半分钟。
一直到后面的题目越来越难,姜思思才听见有人答不上来的声音了,但那人肯定不是岑沧海。
岑沧海的手伸过来,姜思思恍恍惚惚地替他倒了水。
如果要给这个接龙赛取个名字,姜思思愿称之为“大战岑沧海”。
岑沧海像个boss一样,谁来拍谁,直到姜思思听见背后的人说“我想向前面的姜公子讨教。”
姜思思还愣着,岑沧海接过话茬道“她不会。”
后面的人依旧不依不饶“来诗会的都是接了越王殿下的请帖,至少对自己的诗才有些许自信的同窗。难道姜公子当真是沽名钓誉之辈,只是靠着世子殿下才能在这里有一席之地吗”
岑沧海说“可越王殿下从来没有说过,来诗会的,一定会作诗吧”
“这”
那人去看越王,越王果真思考了一下,点点头道“本王确实从未说过。”
众人一片哗然。
姜思思就算再不懂,也知道这句话出来,诗会的性质就要变了。
岑沧海这话或许没得罪越王,但是得罪了在这里的文人,这里面绝大部分都有可能考上科举当官去,到时候都是一届考生出来的,岑沧海的名誉就没有了啊再加上,如果此时此刻没有一个立得住的理由,那连带着越王诗会的名头也要染上瑕疵,被戴上不公正的帽子。
她只想安安心心当个咸鱼,怎么那么难啊
姜思思一咬牙“谁说我不会的”
那人说“好那我也不难为姜公子,就请姜公子,以歌女为题,作诗吧”
姜思思闭上眼睛开始想,让她自己写肯定不行,但是她背得有啊
她背过的古诗很多,其中有一首便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很合题,但是不行,在这种场合作这种亡国诗,简直立了个明晃晃的靶子,在场所有人都能抓到她和岑沧海的把柄。
而且系统也不会在这种事上帮她,现在只有靠自己了。
岑沧海悄声说“若是不行,便不答。”
姜思思抬手“你别说话,我正在想”
那人还在唧唧歪歪地起哄“姜公子第一试不作诗,第二试只喝酒,第三试不会也要靠着世子殿下才能过吧”
回忆在岑沧海案桌下的废纸上定格,想到了
姜思思睁开眼睛,笑道“当然不会”
“姜公子这是想到了”
“还请越王殿下细细听来”姜思思一拱手,声若洪钟,“君不见长安客舍门,倡家少女名桃根薄命为女何必粗。”
此诗一出,众人皆惊。
姜思思眼睛里闪着晶亮的光芒,扬了扬下巴道“如何”
越王抚掌“好”
那人怔了怔,黝黑的脸上看不出到底蔓延上红晕没,姜思思斜了他一眼道“我也不为难其他人,那就世子殿下,由你来作答,题目就是金榜题名”
诗会只进行一天,在那之后,再也没有人挑衅姜思思,只有岑沧海在姜思思说完话后,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等到最后的接龙赛完了,就是众人自由活动的时间,又留给了其他人寒暄的机会。
岑沧海带着姜思思率先离场。
他们还能够在溪江亭呆上半日,等到晚上酉时吃完晚膳,可以选择在越王府上住下,明日启程,也可以直接归家。
等到四下安静,只剩下他们两人,岑沧海说“我倒是不知姜公子也有作诗的才能了。”
姜思思嘿嘿一笑“过奖过奖,这不是沾了殿下的光吗”
岑沧海说“你从哪里看来的”
“殿下每次练字过后,都是我收拾的废纸呀。”
“你记性倒是好。”
“嗐,言重了,不过是有那么一点,小小小聪明罢了。”姜思思伸出食指和拇指,中间留条小缝隙,冲岑沧海眨眨眼,“怎样,没有给殿下丢脸吧”
“机敏。”
姜思思又看了一眼他们身后吵吵嚷嚷的人群“殿下不去吗正是拉拢人心的好机会啊。”
岑沧海不置可否,转身说“你要是呆的无聊,自行去玩吧,这里毕竟是越王府上,莫要乱闯。”
“不会的不会的。”姜思思一口应下,“我自然是知道,殿下去吧。”
两人就这样分开。
姜思思确实不想回去坐牢,她左看右看,随便挑了条小径往前。
越王这处宅子,修得比齐国公府还要大,但是比齐国公府装潢朴素多了。
姜思思没开地图,随便乱走的,路上时不时遇见侍奉的童子。每个童子身上穿的都跟越王一样,是同款道袍,只不过是大小之分。
也没有人过来拦姜思思,看见她也只当没看到,是以姜思思非常顺利地走到了一处楼阁。
楼阁前,有一尊巨大的鼎,里面插满了香,有点像姜思思以前去的寺庙里,游客们上香的地方。
姜思思绕着这尊鼎看了一圈,又把目光投到了楼阁那边。
进越王府邸,自然是不能佩剑的,霜雪被留给了聂爽,姜思思赤手空拳地走到紧闭的门前。
这楼阁分四层,层层往上,呈锥形,屋檐下还挂有风铃。
姜思思轻轻一推,吱呀一声,门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科普时间不想看的小天使可以跳过
“玉炉香”这段出自更漏子玉炉香,诗人温庭筠,唐代,全诗如下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商女不知亡国恨”出自泊秦淮,诗人杜牧,唐代,全诗如下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君不见长安客舍门”出自行路难君不见长安客舍门,诗人吴均,南北朝,全诗如下
君不见长安客舍门,倡家少女名桃根。贫穷夜纺无灯烛,何言一朝奉至尊。至尊离宫百余处,千门万户不知曙。唯闻哑哑城上鸟,玉栏金井牵辘轳。丹梁翠柱飞流苏,香薪桂火炊雕胡。当年翻覆无常定,薄命为女何必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