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八点三十分,奉雪与谢家双生子的车驾准时到达了校门外。
可是进入校门的长街却被临时管制了。
司机先生疑惑地放下车窗,守在关卡外身穿西服的工作人员客客气气地请众人绕行。
“今天有一位来自教廷的主教莅临学院,因此学院的六个入口关闭了三个,学生上学请走a3或a5、a6口。”
谢思单手托着下颚,透过打开的车窗往外看去,能看到一列白色的方形列车如冰川一般停在了学院的正门。
“主教是哪一位”谢思问道。
见是谢思发问,工作人员沉默了一会,还是悄声回答。
“是来自南部大教堂的主教星回大人。他是代替老迈生病的首都主教,来垂樱给学院内的女神圣像倾洒圣水的。”
谢思对着工作人员微笑颔首“我知道了,多谢。”
车驾缓缓调换方向绕行,坐在谢思对面的谢桢垂眸看着手机,手指在上边轻点。
“星回,是那个年仅十八岁就升任主教的洁净者。”
谢思往车椅上一靠,眉宇间带着淡淡的探究“这样年轻就能担任主教,不只是因为教义背得最熟练,信仰最虔诚吧倾洒圣水哈,何必需要一个主教出行”
谢思与谢桢交换了视线,颇有点心照不宣。要是不出意外,皇太子明年就能继位,要阻止还是要推一把,都只能趁现在了。
奉雪翻阅着放在膝上厚重的工程学课本,突然抬头对前方说道。
“我要在a3口下车,那里离教室很近。”
司机闻言点头“好的,小姐。”
听到奉雪的话,谢思和谢桢都齐齐一静,随后等车驾停下后,才对下车的奉雪说一声“路上小心”。
奉雪惯例回了个“你们也小心”,就往大门走去。
车驾再次移动,谢思升起了车内隔板,对谢桢说。
“等明年as考试结束,这种僵局就要结束了,我可不会看你小就让你。”
谢桢懒得理谢思,等车子停下来时才说了一句。
“母亲说,在恋爱上太积极的人,通常没有好下场。”
谢桢要推门出去,谢思却在后边伸手挡了一下。
狐狸般的少年对着谢桢嘲讽一笑“像姐姐那样的人,如果旁人不积极,能有一丝可能吗你最好以后都像现在这样,我会心怀感激给你发请柬的。”
谢桢淡淡回望“你葬礼的请柬吗谢谢。”
空气紧绷得像快要崩断的弓弦,两个面貌有些相似,但气质截然不同的少年同时下车,绕过车驾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五分钟后,奉雪却在这时突然离开了a3入口。
今天早上是实践课,可老师发来讯息,要送来学校参观操作的船型吊车被堵在路上,看情况赶不及,因此今早的课程取消,将安排到别的时间。
奉雪看了消息,先在手机上查看了自习室的预约情况,发现最近的一间空闲的自习室在a3入口对面的那栋高层建筑里。
看来垂樱的面积又要继续拓宽了,现在的a3入口过几个月就要在更远一些的地方了吧。
奉雪看好路线,就拿着皮制书包,往门外走去。
这附近奉雪也不常来,a3入口外就是交错纵横的马路,因学院管制的原因,人流不算很多。
偶尔奉雪也能看到几个身穿垂樱制服的学生在路边行走,看制服形制与颜色像是初中部的学生。
大约是想要翘掉第一堂课出来玩的吧。
奉雪静静站在路边,等着红绿灯,绿灯亮起,她走过马路,还要在这十字路口左转,再过一条马路。
可当奉雪绕到拐角处时,她却在前方见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银白色立领长衫,撑着一把描绘着重云花的油纸伞,肩背挺直,腰间用一掌宽的红丝金线腰带束紧,展现出极好的身段。
这样的人与这个地方实在有点不搭,仿佛行走于现世的东方古韵。
奉雪眯起眼,试探问“啾归彦”
那位圣斯威超人气作家怎么会在这里,不,在哪里都是他的自由,但他现在是不是踩在斑马线上
“现在是红灯呀”
不远处隐见有车子疾行而来,常年伏案读书缺乏锻炼的少女使出最高时速冲了上去,一把拉住了归彦
“归彦,快退后”
奉雪一脸焦急,人在焦急的情况下,肾上腺素激增,能做到许多平常做不到的事
她一定可以把人拉回来
但奉雪却没拉动。
男性的身体看起来清瘦,可伸手碰到的手臂却有坚实的肌肉。
奉雪没能带着人往后退,却用了全力,惯性之下脚下不稳,就往归彦身上直直撞去
车子急速而来,在看到前方那两个人后,紧急鸣笛,刺耳悠长的刹车声划破了天幕。
描绘着重云花的纸伞落在地面发出轻响,在地上滚动了几圈,随后停下。
穿着银白长衫的青年在车子驶来的那一刻,像是突然回过神一般,立时转身,将奉雪拉到他怀里,避让到了一边。
车子也在这时恰好停下,司机后怕地长舒一口气,正要下车大骂,车窗便被人敲响了。
“抱歉,是我的错,您如果赶时间,后续有什么问题请联系我。”
一张写着姓名与电话的银白色名片从车窗里递了进来。
司机看了一眼,原本旺盛的火气在见到青年那双如静水深潭般的眼睛后,缓缓褪去。
“下次要小心。”
司机不自在地叮嘱一声,便调转车头离去。
在后视镜里,司机还隐约能看到那名青年将他怀中的少女牵到人行道上,这才放开了手。
奉雪鼻尖还残留着归彦身上鸢尾与白松香的气味,归彦弯腰捡起地上的纸伞,便转过身看着奉雪。
“没有受伤吧”
奉雪摇头,十分困惑“这应该我来问您,这样太危险了您在想什么,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断电,”归彦沉默了一会,似乎也觉得自己这样非常莽撞,他抬手将柔软的额发捋至脑后,“偶尔会这样,想得太认真,会让人落入自己的故事里,一瞬间脱离凡世。”
奉雪大为震撼“这、这就是文学家的沉浸感吗”
归彦“不,归根究底是我的问题。”
奉雪想起这位啾啾老师似乎曾经睡在餐车里,差点被送到厨余处理器中,又稍稍有些理解了。
真的很迷糊呀。
归彦则打量奉雪,确认她身上是否受伤,他看得很仔细,最后在少女的右手处,看到几根雪白的指节因刚才的抓握泛上了淡淡的红。
“我以后不会了,谢谢。”归彦微垂眼睫,看起来竟然有点伤心的意味。
归彦取出一块锦帕轻轻包裹在少女的手上,他抬头看着四周,轻声问道。
“奉雪要去哪里我送你。”
奉雪指着一旁的大楼,归彦便拿着纸伞,与奉雪转向而行。
校外的长道如此安宁,青年与少女在一顶重云花纸伞下,隔着一拳的距离并肩而行,斑驳的光影穿越树梢缝隙而来,金色的微尘在光线中跃动。
也许是真的担心阳光会融化身边新雪一般的少女,归彦微微转动着纸伞,手腕上的中国结手环发出一点金铃的脆响,伞面向着奉雪微微倾斜,少女被完全笼罩在伞下。
只是没走几步路,归彦就停下脚步,奉雪则一脚踏上了大楼的阶梯。
“再见,”奉雪挥着手,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笑着说道,“我最近按照你说的写了一点东西,确实很开心呀。”
“那就好,”归彦嘴角含笑,他往后退了一步,站在台阶之下仰望着奉雪,“如果还有什么想交流的,随时欢迎。”
奉雪对着归彦微微颔首,便转身进入了大楼。
少女的心情有些雀跃,今天救下了她喜爱的作家,真是太好啦
奉雪进入大楼之后,归彦继续站在路边,来往行人窃窃私语着他是不是哪里的明星,却无人上前搭讪。
直到有一辆黑色的车驾驶来,归彦才收起纸伞,坐进了车驾里。
馒头在后座上啾啾叫着跳到归彦的膝头,归彦垂眸抚摸着馒头毛绒绒的头顶,驾驶座的许令行侧头看着归彦。
“怎么样顺利吗”
归彦没有回答,视线依然游离,像是又“断电”了。
许令行眉头微皱,有些紧张地点燃了车上预存的药香,随后也不叫他,自顾开着车。
过了好一会,药香弥漫的车内,归彦像是缓过来般突然开口。
“与那位星回主教已经见过了,不出所料,他并不赞同现在的候选人成为皇太子。”
圣斯威是个特殊的国家。
大陆上的国家都信仰女神莱耶,但唯有这个国家有女神的血脉流传。
因此圣斯威王室的地位非常稳固,也拥有极大的话语权。
大到在位的君王一旦动了心思,说不定会影响教廷的存亡。
主教们虽然意见不同,但赞成里维阿盖尔改换姓氏继位的声音,如今在教廷里占了上风,但年轻的主教星回无论如何也不同意,态度十分强硬。
对圣斯威来说,这两年将会是时局混乱如暴风的两年。
黑色的车驾在一座东方式的庭院大门前缓缓停下,许令行下了车,他打开车门,对着车内的青年单膝下跪,垂头行礼。
“希望这次纷乱之后,您能返回家乡。”
“殿下。”
归彦下车之后,抬手拍拍许令行的肩膀,便越过他往前走。
归彦低头看着手机,肩上的小肥啾啾啾叫了两声,扑入了满是草木香气的庭院。
“其实回不回去也没关系,被放逐到圣斯威之后,我过得也不错。”
归彦回过头,他迎着朝阳的晨光,眨着被阳光晕染成金色的眼睫,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眼中却闪过一丝乏味的冰冷。
“可当他们低头来求我,想让我参与其中,影响圣斯威的局势”
“可以。”
“请他们用东方三十六国的王位来换。”
“不然,我更想成为那女孩的家庭教师。”
穿着长衫的青年转头进入庭院之中,烈风吹起青年绣着云雾明珠的长衫下摆,白色的重云花瓣簌簌落下,道旁的仆人们纷纷对着归彦单膝下跪,垂头行礼。
这不是圣斯威的礼节,而是来自东方的尊礼。
“拜见您,霜鹤亲王。”
奉雪在自习室中照旧关闭了一切通讯设施,只在手机上设置了一个闹钟,就定在下堂课开始前三十分钟。
因此她并不会知道,垂樱学院的社群迎接来了今早的第一波火山爆发。
早晨八点五十五分。
大多数学生都在准备上课,逃课的学生也在外边玩。
因此学院社群比其他时间段安静得多。
八点五十六分。
一个匿名的新帖子发到了二年生的社群之中。
标题只有一个“。”。
说实话这样的帖子在社群里根本不会让人多给一个眼神,还会被认为是一打开,主题帖里都是句号的垃圾帖。
九点。
学生兼职的社群管理员开始上班,他在专用教室里一边吃着火腿三明治,一边看着社群的状况。
“啊只是一夜,广告贴和垃圾帖多了好多。”
他嚼着三明治不停抱怨,一边点击,一边删除。
九点十分。
管理员机械点击鼠标的动作停止了。
三明治像坏掉的石头卡在他的喉咙里,他却忘了吞咽。
骤然瞪大的眼睛,如同古画鉴别师品鉴着这世上最珍稀的名画,仿佛连一个像素也不肯放过一般,细细抠挖着屏幕上的这张照片。
九点十五分。
管理员肩膀坍塌,他吞下了三明治,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哀嚎。
随后他手指颤抖着回复了一条评论。
这不可能。
九点十五分零一秒。
本该沉到末页,或是被管理员删除的垃圾帖“。”,被顶到了首页。
几个无所事事,在课上开小差的学生划着手机,点入了那个句号贴。
大约是什么抱怨学院生活,或者找什么乐子的吧。
他们也实在是够无聊,居然连这个也要看。
九点十六分。
数个不同的教室里发出了少年青春逝去的惨叫。
九点三十分。
“。”帖在社群首页呈现hot状态。
帖子的阅览量每分钟以倍数级成长。
至此,学院百分之五十的师生已看过了这个帖子。
“谢思谢思我哔哔哔”
弓箭社里,谢思正在调弓,听到射箭场外传来的那粗俗得要被消音屏蔽的叫声,他皱起眉,抽起了一枚羽箭。
通往射箭场的小门被人猛地打开,一名男学生冲进射箭场,穿着球鞋的脚刚要踏上擦洗得澄亮的木质地板,就听到一阵破空声传来。
一支雪白的羽箭贴着那名男生的脖颈噌地一下射入了门上的标靶。
正中红心。
谢思垂眸,不言不语再次拿起一支羽箭搭在弓上,这一次对准了男生的头颅。
“对、对不起”
那名男生这才回过神来踩了谢思的雷,谢思最恨有人闯入射箭场打扰训练。
可是,可是他真的很想要个答案
男生举起手里的ro手机,颤抖着举高。
“谢思,你,你姐姐,奉雪原来是有男朋友的吗”
“咚”。
谢思手上的羽箭松脱,那支羽箭射到了那名男生的头上,死死地钉到了墙上。
男生吓得坐在地上,手机也随之掉落在地,滑到了谢思脚下。
谢思蹲下身,捡起了那只手机。
手机屏幕上,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穿着红色制服的少女扑在了一个黑发青年的怀里,那个青年看起来像是个东方人,穿着东方特有的服装,模样也优雅漂亮得十分惊艳。
在平常,这样相貌的男人如果出现在任何一个品鉴美男的帖子里,都能筑起高楼。
但很显然,这次能筑起高楼的原因并不在他,而在他怀里的那个少女。
夏季热烈的阳光之下,一男一女就这么站在车来车往的十字路口,璨金的光芒落在他们的身上,红与白交织,如雪的手指搭在重云花上,黑色的发丝缠绕,那剧烈的鲜艳的仿佛独一无二的色块残酷地撞击着人的眼球。
但无人能够移开视线。
美丽的少女与俊美的青年紧紧相拥,青年以保护的姿态抬手护着少女,而少女毫无挣扎地靠在青年怀里。
少女仰头看着男子,任谁也不会想到她会有这样的表情。
这样柔软,热切,追逐地盯视着他人的眼神。
他们一定能互相嗅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吧
那是属于恋人的气味。
帖子里的高赞评论写着
那个仿佛被人用手一碰,就会化为春雪融去的少女啊。
那个即使面带微笑,旁人也依然难以靠近她的少女啊。
那个自行立下戒律,在达成目标之前如同奉神一般永远保持着洁净的少女啊。
你为什么欺骗了世人
你可曾看见我因痛苦落下的眼泪与无声的哀嚎
我宁愿你踏上祭台成为真正的羔羊,也不想看到新雪落入尘土沾染尘埃
不行。
写不下去了。
我只想说,奉雪为什么要谈恋爱啊啊啊啊啊啊啊我难受得好想死我要杀了那个男的杀了他杀了他杀了杀杀杀杀杀杀
这个评论瞬间获得了上万点赞。
以下数千回复都是碎了心伤了神的各种无意义哀嚎。
也许垂樱学院的学生今生看过的最多字数的“啊”与“艹”和“死”都出自这个帖子。
帖子里当然也有一些人零星回复,像是很受不了似的说。
神经病,谈个恋爱又怎样。
人家就算谈恋爱照样名列前茅拿奖学金,比你们这些废物有前途得多。
又不是什么恋爱禁止的偶像,说出那种话不觉得是在限制人权吗
受不了这些人就是觉得自己得不到,别人也不能得到,在那里无能狂怒而已
人家俊男美女天生一对,轮得到你们这种妖魔鬼怪来反对
但这些回复很快就被铺天盖地的诅咒给压了下去。
垂樱学院里的学生大多是权贵家庭里的孩子,他们生来就能得到绝大多数人奋斗一生都得不到的资源,因此他们很少有不满足的时候。
但并不是没有。
奉雪。
一进垂樱就知晓的名字,知道的人,即使产生倾慕也不敢表态,即使心底生出恶念之花也不敢表达。
她长于谢青燃手中,圣斯威母龙的腹下。
谢青燃狡诈,凶狠,护短,一旦触及逆鳞便会手段残暴地主动出击。
不是没有人心生歹意,想要触碰那片新雪,可都在动作之前被人悄无声息地解决了。
可是,谢青燃并不能关注到全部,或者说她也许低估了奉雪对于某些事物的影响力。
那些潜藏得更深,更善于隐蔽的恶质如同无言的蜘蛛悬挂于上空,等待着终将出现的空隙。
但这些危险依然被阻挡了。
神话故事里,所有珍贵的宝物,神花仙草都藏于高崖,隐于山涧,但并不是无人发现。可当那些人千辛万苦到达目的地,却发现那珍贵的事物早已被凶恶的猛兽恶龙团团围住。
哪怕只是嗅闻宝物身上的气味都是不可以的。
那些凶兽残暴凶狠,脖子上却像被套了缰绳,它们看护着宝物,因此所有人都被迫遵守规则。
没关系,忍耐就好了,到时候就可以站在同一起跑线,获得一个公平的机会。
可是现在却有人把期限撕毁了。
正是宝物本人。
她站在高处,轻蔑冷嘲地看着那些在炼狱中恳求垂怜的人,却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射箭场外,闯入进去的男生脖子上带着一道血痕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那些等在外边的人急忙上前询问。
“怎么样谢思怎么说,他知不知道”
那男生脸色苍白,嘴唇颤抖,额头还有细密的汗珠。他试图说话,可喉头就像被什么哽住了,他尝试了好几次,也只能发出细微的“喀喀”声,他的眼珠不停震颤着,就像刚才看到了什么极恐怖的事物。
最后,他只能摊开手中的手机,手机屏幕已成蛛网状碎裂,像是有谁直接摁着屏幕,带着无边的愤怒将它一点点地碾碎了。
谢桢正在美术室内完善着自己的画作。
很少有人知道谢桢居然喜欢画画。
他看起来更适合参加击剑社或者别的什么与政治军事有关的社团。
谢家两个双生子,因为性格原因,谢思的名气总比谢桢大一些。
谢桢低调,寡言,虽然他同样成绩优异,外貌俊美,家世超群,可是不说话,声量就约等于无。
但谢桢似乎也并不在乎,这是他的天性使然,也与幼年时接受的训练有关。
七岁的时候,谢桢被谢青燃送到了帝国最年长的伯爵夫人手下担任见习骑士。
伯爵夫人年纪大了,喜欢安静的孩子,谢桢本来就不吵闹,因此通过了甄选。
但伯爵夫人也不希望别人好好的孩子在她这里见习,却在幼年就变得死气沉沉。
因此伯爵夫人开始教授谢桢绘画。
圣斯威的权贵家庭有将最小的孩子送到别人手下见习的传统。
因为过去那些家族担忧幼子如果不能继承爵位,长大将会一无所长。
现在倒是不必担心这些,我也没什么好教导你的,我唯一被人称赞的只有画画。
绘画,有时候是无趣的线条,有时候是梦中的想象。
但无论如何,通过绘画,你将更有耐心。
无论伯爵夫人怎么说,小小的谢桢还是遵循着古礼,给伯爵夫人奉茶,引路,护卫虽然他也没比伯爵夫人的拐杖高多少就是了。
然后他也认真地学习绘画,伯爵夫人有时候看着他的画布,总会“噢哟”发出感叹,倒不是称赞这孩子画得有多好。
而是
你是个理想爱情主义者啊,这么小就有了憧憬的人吗
谢桢总是不回话,也许他没听懂,又也许他听懂了,但并不想与伯爵夫人分享他的秘密。
谢青燃偶尔会带着奉雪来伯爵府邸看望谢桢,伯爵夫人在看到奉雪的时候抱着她在额头亲了一口。
我喜欢可爱的孩子。
随后伯爵夫人就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对谢桢眨了眨眼。
庭院里,谢青燃带着奉雪散步。
伯爵夫人却与谢桢坐在露台上。
来,孩子,我们来猜猜,你的小姐姐在想什么
必须回答年长女性的问话。
谢桢虽然不太感兴趣,仍是回答。
在看美丽的花,她喜欢这个。
伯爵夫人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你啊,对喜欢的人过于神化,可是会失去了解别人的机会哦。
嗯我猜,她闻到甜甜的香气,想吃浇了蜜糖的松饼。
之后奉雪果然在茶室吃了好几块松饼,谢桢对伯爵夫人不由崇敬起来。
等谢桢十二岁时,他被伯爵夫人认可,获得了骑士头衔。
伯爵夫人去世了,但谢桢还牢牢记着伯爵夫人的教导。
尊重,克制,冷静,理解。
虽然他还稚嫩,但看待奉雪时,不再像过去那般觉得遥不可及。
即使还有很多事他都不了解,但他明确的一点是,奉雪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孩。
她会哭会笑,会反应迟钝,会冷淡无情,也会交男朋友。
“刺啦”
谢桢面前的画布被沾着黑色颜料的画笔狠狠划破,原本清净的蓝白配色被一道黑色的剑痕中断。
画笔落在地上,冷峻的少年离开了画架。
“过来。”
飘扬的帘布后传来谢桢冰冷的声音。
那些在美术室外哀嚎着“奉雪居然有男朋友”的学生就像被一盆冰水浇头,脊背泛起一阵彻骨的寒意。
“把话说清楚。”
站在帘布的阴影处的少年,一字一句地说道,那微微粗重的呼吸,就像冰原上的头狼,发现有人偷走了它的伴侣时发出的威胁吼叫。
“滴滴滴滴滴”
手机准时响起了闹钟。
奉雪头也不抬地把闹钟摁掉,然后迅速地把眼前的文档都扫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遗漏,下午的逻辑学足以应付之后,便关上了电脑。
她收拾好东西,拿起背包,就离开了自习室。
离开自习室后,奉雪关闭了手机的勿扰模式,随后如狂风骤雨般的信息发了疯一般在她的屏幕上跳动。
过了好一会,奉雪的手机都有些发烫,她才微蹙眉尖,一边翻看手机讯息,一边往外走。
怎么回事最近是有什么购物节集中发送广告吗
可奉雪打开之后,发现大多是希雅和谈越发给她的,偶尔也有一些不太熟悉的人发来讯息。
统一问的都是“奉雪你居然有男朋友了”
“男朋友”,是什么
黑发少女歪着头,一脸困惑地看着独占了一整个手机屏幕的感叹号。
为什么要用这么多无意义的感叹号,这在文学科看来,是会扣分的。
但奉雪疑惑归疑惑,还是在她与希雅谈越三人的群组里虚心请教。
奉雪什么男朋友
希雅这时候还要装傻吗qaq我们到底是不是彼此之间毫无秘密的亲姐妹
谈越不是。
希雅嘤嘤嘤
谈越今天早上社群的帖子链接,你,看看吧。
奉雪顺势点开链接,一打开就看到了那张照片。
在学校外边,十字路口处,她拉不动归彦,却撞到归彦怀里的照片。
咦居然被人拍下来了吗
奉雪盯视着这张照片,忍不住用规划摄像空间布局的角度审阅起来。
要是视角再拉高一点,会更好看吧
不不不,这不是重点,为什么这张照片会让别人认为她有男朋友
奉雪将这个疑问返回了群组里。
希雅
谈越都抱在一起了,你,你,再装傻也没用了
奉雪抱在一起怎么了
虽然隔着手机屏幕名单,但希雅和谈越都能想象到奉雪那一脸坦荡,正气凛然的样子。
希雅不要我的奉雪不是私底下玩得开的渣女咦不过好像也挺带感。
谈越等等,我有点糊涂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奉雪想了想,隐去归彦的身份,把今天的偶然老实说了。
希雅好吧,浪漫之神没有眷顾你不过,那个路人真的很帅啊他都没跟你要个电话吗算了算了,我们先去给你辟谣吧
奉雪辟谣
谈越你没看到那个帖子下边的疯魔回复吗
奉雪光看照片了,我回去看看。
奉雪我看不到回复都被屏蔽了吗
坐在学院教室里的谈越和希雅面面相觑,什么时候管理员还会屏蔽回复了
不过奉雪看不到也好,那些粗鄙之语实在太多了。
奉雪想了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会对她有“男朋友”这么热情,但误会就是误会,还是说一声吧。
于是,从未在社群发过帖子,也没有回复过的少女,不知道社群里匿名的乐趣,直接实名正装上阵。
在那hot到不行的帖子里,顶着实名认证回复。
那不是我的男朋友。
回复一出,瞬间又出现了许多被屏蔽的空白回复,没有被屏蔽的都是些“真人”“救命,正主亲自下场澄清”“那这个照片是怎么回事”一类的话。
奉雪虽然觉得是私事,平常也没有觉得同学们有这么八卦,但她还是老实地回复。
这一位,只是一个过马路时遇到危险的路人。
这个回复一出,帖子难得陷入了沉默。
一分钟后,一条打满了“”的回复出现了。
陆陆续续有人回复“我就知道,这世上可以相信的人只有奉雪”一类的话。
但私底下,更多的人坐在死寂的教室里,唇齿间发出冷笑。
骗鬼呀
这张照片出现的瞬间,大部分感兴趣的人都开始检索照片上的男性是谁。
有公共安全关系网的人,甚至可以借调查看道路摄像,并进行面部设别。
可是在这样的天罗地网之下,却依然无人知晓这个男人是谁。
连他后续上的车都是蒙牌车,开了一段路之后,还进入了不允许摄像的社区路段。
这只说明一个问题圣斯威的人口资料库里没有这个人。
有什么人是资料库都没有的
一,他是被家族隐藏起来的继承人;二,他是教廷的人;三,他是外国人。
第一个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连未来的太子都在资料库里,这个人凭什么不存在
教廷也有可能,那些洁净者就仿佛是教廷的私产,说是一切献给女神,可是女神教义里,可没有不允许恋爱结婚的条例。
另外就是外国人,这个人虽然只拍到了半张脸,可那是十分东方的长相,和奉雪该死的和谐。
有这么凑巧的路人吗
但不管这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居然能让奉雪为了袒护他而撒谎。
他该死。
但在那粘稠的恨意之下,又隐隐生出了些许希冀。
既然这个人可以,那么他们是不是也可以试试
向那已走下的神坛的少女伸出手去,看看那细软的手指会不会握住他们的指尖
这光是想象就让人血脉沸腾,徒生无边下流的欲念。
但也有更多的人清楚,要走到她面前倾诉爱意,并不是易事。
人人都要争抢的事,最终会变成残忍的斗兽场。
学院的调香室里,金发的王子正用细小的银勺舀起一点乌木碎屑。
透明的琉璃盏中,已放入了豆蔻,梨花,檀香,复杂的物质混合搅拌,那些气味也渐渐融合,变成了一股馥郁又暗沉的香气。
里维幼年时居住在王庭之外,他的母亲纳蒂雅就曾教导他如何调香。
对于王子来说,这个喜好稍显无用,更会让人觉得他身上带着一点不问世事的软弱。
但里维通过衡量香料的重量,多次细微地调整铜炉的温度,调蒸出恰到好处的香气,白色的香气烟雾自他手中蒸腾而起,渐渐布满整间调香室。
王子修长美丽的手指轻轻垂在案边,他微阖眼,细细品鉴着空气中温暖的焚香。
过了好一会,他才轻笑起来。
“原来她拒绝我,是因为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
调香室里还有一位陪同的保镖,阿道看着里维的模样,发觉自己并不能在这略显昏暗的调香室中,辨别出王子的喜怒。
“那么可以视作有意隐瞒,这样的人与家族并不值得王子”阿道正说着,却见里维抬指摁在唇上。
“是教廷还是外国人都无所谓,说不定奉雪是受了什么瞒骗呢。教廷他们不喜欢我,会用什么手段都不出奇。今天那位星回主教,居然想对我问心呢。”
金发的王子笑得如阳光般灿烂,居然没有半点不快。
“真可怕,差点被他看穿我在想什么。”
“他不赞同是正确的选择。我确实想在继位之后完成第六任皇帝的伟业,令教廷消失。”
“毕竟女神已沉睡,那么听不到神谕的教廷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下周就是教廷的大礼拜日,我想到时学院里的学生都会去吧”
里维像是在随意说着些闲话,阿道却垂着头,不再与里维对视。
他是王庭的守护者,世代如影子一般站在历任皇帝身后。
祖先会将每一任皇帝的性格好恶,都记载在家族流传的隐秘图谱之中,以便更好地侍奉君王。
从开国之君到如今还在位的皇帝,这数千位皇帝的性格都各有不同。
但古怪的是,有一处历任皇帝都是相似的。
今早在林荫道上,遇到那位穿着白袍的主教时,王子不曾动怒。
那位主教扬起美丽的微笑,用温软的语调,试图催眠王子,以试探王子本性时,王子不曾动怒。
可在王子看到了那位奉雪小姐似乎有恋人的消息时,他仿佛看到了一粒火星落在干枯的稻草上。
稻草顷刻间燃起熊熊烈火,随后又迅速熄灭。
可不过瞬间,阿道已不能再从王子的微表情与身体动作探究到任何蛛丝马迹。
之后的里维则像是全不在意,继续上课,学习。
但在王子平静的脸庞上,阿道似乎隐约看到了图谱中历任君王的共性。
压抑本性,恐成暴君。
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就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的消息吗
嗅闻着香气的金发王子眼睫微颤,像羽翅拂过水面,他抬手掀起一旁遮挡着半边圆窗的竹制垂帘,对着下方路过的少女露出优雅的微笑。
“日安,奉雪。”
“我刚制了一点熏香,不赶时间的话,你愿意来试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