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叶先生说,叶澜是在水里出生。
那时他们一家正在游轮上,行于夜晚的海中。
暴风雨在一阵惊雷之后从天而降。
冷雨如刀,像是要割破这艘游轮一般,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明明快要靠岸了,可是游轮却在这时候触礁倾倒。
这片海域明明没有什么礁石。
叶澜的母亲在甲板上被狂风刮走,她穿着白色的大衣,落在海中如一朵远去的白色芙蓉。
叶先生当即也跟着跳下了船,他们被风吹着撞到了一块礁石之上,叶先生也不知道怎么有这样的力气,居然一把就将他的白色芙蓉拉到了礁石上。
可是就在这雷声阵阵,冷雨纷乱之中,产子的时刻到来了。
救援船疯狂划来,但哪里飞得过那浪头
叶先生用脊背挡着雨,但也不过是聊胜于无。
女性生产时的痛呼,几乎盖过了半空的响雷。
在咸腥的海水中,还是在咸腥的血液里,那个一头红发的婴儿出生了。
这个婴儿生下来,便被海水浇身,却连一声都没有发出。
叶先生颤抖着将婴孩抱起,给他的妻子看。
他,没有声音。
原本该是毫无力量的妻子,给了叶先生一巴掌
废物,看清楚,他在呼吸。
不过是声音小了点。
叶先生被打得一愣,他将耳朵贴在婴孩的唇边,果然听到了细微如呼吸声般的呜咽。
在那之后,三人被送上救生艇,紧急送往医院。
母子平安。
叶先生一直守着妻子,直到再被打了一巴掌之后,他才去看了一眼叶澜。
是的,妻子已经给这孩子取好了名字。
他是在滔天巨浪中出生的孩子。
取名“澜”。
而叶先生隔着保温箱看着那红发的小小婴儿,他在护士的指引下,戴着手套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孩子。
他轻轻将这孩子的背部抬起一些,果然看到了一点形如鱼鳞般的红色胎记。
叶先生祖上听说混杂了人鱼的血统,但叶先生也一直认为是为了抬高自己的血统,跻身贵族才造出来的传说。
但现在看到这个虽说也可以当做是胎记,但是
叶先生抬手摸了摸婴孩的脖子,这小小的婴儿发出了一声呜咽。
在这安静的室内,这声呜咽变得清晰可闻。
在场的所有人都像是同时被按下了静止键,耳边反复回响着那点声音。
像是教堂中的圣咏,又像是家人最温柔的呼唤,是恋人在电话中的一声轻笑,是
叶先生抬手摁着自己的额角,以最快的速度醒了过来。
他拍醒了护士,护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叶先生离开这里之后,给自己的父亲打了个电话。
他问起了家族中的传说。
嗯家族里还是有很多这样的孩子的,是你一直不相信啊
不过听你说起来,我小孙孙的症状好像有些严重在他能控制住自己之前,别让他和人群接触了。
于是从婴儿时期开始,叶澜一直待在人流稀少的地方。
他想要什么都能得到,家族有这个财力供养他。
而他的兄长似乎也因为叶澜的优待而心生嫉妒,时常找茬。
但叶澜也不在乎,因为只要他开口,随便说点什么,那些找茬的人都会自行离开,根本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
让他们去死也行。
发现端倪的家族立刻给叶澜戴上了拘束器,以免他随便再开口说出什么。
而叶澜的母亲在叶澜还年幼时与叶先生离婚了,在离去前,那位美得风情万种,总是让叶先生哭泣的女士蹲下身,抬手点在叶澜的咽喉处。
你啊,太会活用自己的声音了。
没想到人鱼与塞壬的血统混合,会造出你啊。
叶澜的眼睛微微睁大,他手里还抱着自己的大白鲨玩偶,母亲微凉的手指点在他的皮肤上,就像落下了一滴雨。
在这一瞬间,叶澜发现自己说话困难起来。
他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音符,除非十分努力,才能说出一句连贯的话。
叶澜的母亲轻笑,她摸了摸叶澜的头。
传说我的家族也有人鱼的血统,不过是邪恶的哪一支塞壬。
你啊,不要把邪恶这样肆无忌惮地使用。说到底,这个世道还是好人讨人喜欢哦。
叶澜抱着大白鲨,看着母亲离去,楼上的叶先生还在哭。
叶澜不大明白,但他还是接受了。
所幸之后他每年都能见到母亲,因此也不算孤单寂寞。
然后叶澜遇到了奉雪。
在见到那名黑发少女的时候,他想如果他是个“好人”就好了,是不是会讨人喜欢些呢
但很可惜,即使是好人,也不一定能得到她。
那么继续做个坏人也无所谓吧
反正叶澜从来没有负罪感这种东西。
一点清凉的液体自叶澜干燥起皮的唇间落下,红发少年缓缓睁开眼,就看到了正垂眸看着她的奉雪。
奉雪手里还拿着一个沾湿的棉球,叶澜抬手抚唇,才知道刚才也许是奉雪用这个给他润了嘴唇。
叶澜缓缓坐起身,奉雪将手里的杯子给他。
“轻微脱水这也太突然了。”
奉雪看着叶澜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缓缓站起身。
“归彦又被关起来了,调查局的人以为你突然倒下和他有关,”奉雪微蹙眉尖,“但只是误会。”
叶澜抬眸看着奉雪,他伸手摸索着像是要找到自己的书写液晶屏,但奉雪弯下腰说。
“没关系,我看得懂唇语。”
你是因为担心他,才来看顾我吗叶澜无声说着。
奉雪看着叶澜,轻轻摇了摇头。
“先拉起你的是归彦哦,而我看懂了你最后说的话,请求调查员在救护车来之前给你水。”
叶澜怔愣片刻,随后他站起身,看着门外轻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
“你们,真的和东方王庭联合而杀死了一个人吗”奉雪轻声问。
叶澜侧过头,脸上是灿烂的微笑。
没有,新闻是假的。
在收到归彦那条短信的时候,他是想要立刻杀人,把事情推到无法挽回的境地的。
这样即使归彦有了别的后路,或者获得了外交豁免权,他身上仍背负着杀人犯的罪名。
奉雪还会喜欢那种家伙吗即使仍是这样,她的家族也不会允许吧
可是
叶澜在当时看着自己白皙的手指,指腹上泛着淡粉,就像揉了玫瑰花汁。
如果他这么做,不也是货真价实的“杀人犯”吗
这只手上的血腥味可是洗不掉的。
因此叶先生才在知道叶澜的计划时狠狠揍了他。
母亲说,这个世道还是好人讨人喜欢。
叶澜已经很难变成纯粹的好人了,可是他想为了不让那个少女看到更糟糕的一面,还是不要这样吧
同样效果的事,并不是没有替代的办法了。
于是在当夜,那个新贵族被送到了别的地方,留在医院的只是一具替换的尸体。
而消息透露到了调查局。
于是引发了接下来的一连串事件。
要是早知道归彦的布局不,他的布局在叶澜还是个幼童的时候就开始了,即使早知道也来不及阻止。
叶澜想,我只是输给了时间。
我会和调查局的人说清楚,这件事就此抹平。
调查局也不想再参合这件事了。
叶澜转头看着奉雪,红发少年笑得如玫瑰娇妍。
作为奖赏,你可以对我说一声做得好吗
毕竟这是我第一次做“好人”。
归彦走出调查局时,也十分意外居然这样快就洗清了罪名。
“一切都是偶然”。
不必归彦说什么,调查局的人直接就做好了笔录,也准备向媒体发布消息。
当然,那位已经“死去”的新贵族,也会很快现身人前,照样拿着酒杯弹着生意,还会把自己的“死亡”当做谈资来博人一笑也不一定。
叶澜已经上了车驾,但是他没有走,而是打开车窗看着路边。
奉雪刚下阶梯,就察觉了叶澜的视线。
她刚才对叶澜说了一句“做得好”,然后叶澜就立刻开门,去找来调查员,关上门说了些话后,归彦就被从审问室中放出来。
罪名自然也消除了。
奉雪看着叶澜,那个玫瑰色的少年对着她扬起了微笑。
不管什么时候,叶澜看向奉雪时,好像也总是这样微笑的。
“看来,是他放弃了,”归彦看着叶澜,又垂眸望着奉雪,“还是说为了什么让步了呢”
奉雪
车驾缓缓离去,奉雪再转头时,叶澜的车驾已经离去了。
“走得好快”
奉雪总觉得还能再和叶澜说说话。
但归彦却轻笑起来“说不定是怕我报复吧。”
奉雪“归彦会报复吗”
归彦“我是那种被人欺负到头上也什么都不做的人吗”
归彦看着奉雪有些瞠目的样子,又笑得眉眼弯弯。
“啊,看在他受到感化份上,就稍微教训一下吧。”
“不过在此之前”
归彦站在车来车往的路旁,夕阳西下,落日熔金,金色的阳光落在归彦的身上,他整个人几乎被那晚霞的辉光淹没。
但奉雪还能看到归彦嘴角熟悉的微笑。
“我要回东方三十六国了。”
奉雪回到家中,谢思和谢桢还想问问奉雪情形,可见着奉雪的时候,却都闭上了嘴。
奉雪的神色有些消沉,见着人依然会打招呼,但那双明珠般的眼眸里却像是有些黯淡。
“真奇怪,归彦也没有说不回来了,但我为什么”
会有点失落呢
因为对方没空给奉雪看作业了
不是。
因为对方的出书计划要暂时中止了
不是。
那么是因为什么
奉雪倒在床上,仰头看着天花板。
随后黑发少女轻笑起来。
啊是有点不舍吗
谢青燃在返回府邸时,收到了一张请柬。
这张请柬是正黄色,其上画着一条飞天的龙。
龙首威武霸气,龙须飞扬,两只龙睛画得活灵活现,隐有威压。
压着请柬的不是火漆,而是白色的玉扣。
谢青燃在指尖翻着那张请柬,并不打开。
她已经知道这个是什么了。
五分钟前,东方王庭的皇帝立下诏书,侧立太子。
那位皇子位列二十九,名为归红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