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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这一日的都城,  似乎跟以往也没有什么区别。

    时已入十一月,湿冷的寒风吹得人脸皮发麻。路上的行人都换上了厚厚的大衫和貂裘,行色匆匆。

    一辆寻常的灰棚牛车从大市驶出来,  在城中走走逛逛,  最后停在位于潮沟北面的一大户人家门前。

    车上下来一个男子,跟看门的家仆说了一声,  那家仆连忙迎他进去。

    他入门前,  还做贼心虚地往门外望了望,  确认自己没有被人跟踪。

    厅堂内,  谢濩接过来人所递的藏宝图,  眼中迸发出精光。

    “这就是三娘所说的那半份藏宝图”

    他的庶女谢三娘,前些日子被选去会稽王府,  做了姜景融的妾室。某日谢三娘派人回来传话,  说是无意间听到姜景融提起有一份仇池的藏宝图分别在王谢两家的宗主手中。只要谢濩能拿到这份藏宝图,  说不定就可以以此跟王家宗主谈条件,  用藏宝图交换谢家宗主之位。

    谢濩早就想取谢临而代之了,  因此精心布下此局。

    “据说那仇池国历代贩玉,那宝藏不知得是多少钱。”

    谢濩手拿着藏宝图,  忽然不想把它交出去,反而想要得到另外半份,这样他就拥有无人可敌的财富,区区谢临有何惧

    “什么人”外面的家仆忽然喝了一声,然后似被捂住嘴,而后一大帮的禁卫冲了进来。

    谢濩惊慌得不知如何是好,连藏宝图都来不急收起来,  仓皇地四处张望。

    “你们,  你们要干什么”

    “是我想问,  叔父到底要干什么。”谢临从门外走进来,面色如铁。

    柳庆远跟在他旁边,看到交藏宝图那个人想跑,眼疾手快地飞出手中的小刀。刀正中那人的小腿,立刻有禁卫上去将人制住,拖下去了。

    “侄儿,你这是做什么”谢濩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有话我们关起门好好说,你惊动宫中禁卫做何”

    谢临上前,一把从他手中扯过藏宝图,举了起来,“我看是叔父没想好好说。先是买通一群山匪,截了三郎,又威逼利诱我的母亲,还要杀她。叔父有什么话,还是去大牢里交代吧。”

    “大郎,大郎我可是你的亲叔父啊”谢濩跪下来,抱着谢临的腿,“就算看在你父亲的份上,你怎能如此绝情对了,我可以告诉你三郎在哪里,换我一命”

    “若不是看在父亲的份上,我不会秉公处理,而是直接杀了你三郎我自己会救,你自求多福吧”谢临冷冰冰地说完,把腿抽回来,咳嗽了一声,对柳庆远点了点头。

    柳庆远就命禁卫把谢濩给带下去了。

    “多谢左卫将军帮我清理门户。”谢临把手中的藏宝图递过去,拱手道,“接下来就是谢氏的家事,不劳你动手。你只需告诉陛下,我会信守承诺。”

    柳庆远拱手回礼,然后带着禁卫走出了谢濩的府邸。

    他心想谢临一个病秧子怎么清理门户,立刻看到门口有些私兵模样的人冲了进去,谢濩府邸里顿时一片鬼哭狼嚎之声。

    果然能做到宗主的,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谢濩这些年主管度支曹,应该是贪了不少,瞅这府邸倒是比乌衣巷的谢家也差不了多少。谢临这么一抄家,谢濩的家产尽归他所有,宗主房的实力大增。二房那位也不敢再妄动了。

    只是他们没想到,抓到的大鱼竟然是谢濩,不应该是王家才对吗

    柳庆远抱着疑虑,一路骑马到了宫门外,看到宫门前,沈约好像刚送什么人上了牛车,然后目送牛车离去。内侍一左一右地扶着他,他浑身脏污,头发凌乱,俊脸上全是泥痕,十分狼狈。

    柳庆远大步走过去,“你,鬼样子。”

    沈约手捂着胸口,气若游丝,“差点没命。幸好把谢三给救出来了。”

    柳庆远疑惑地看着他,他带了不少兵力,不至于把自己弄成这样。

    沈约没有多说,问他那边的情况,他就飞快比划了一阵。

    “谢家的三房”沈约对这个结果也很意外,他以为至少能抓到王家的一条鱼,挫挫锐气,看来王家比想象中的更难对付。不过也难怪,百年的大树,要连根拔起,谈何容易。

    就在他们碰头的时候,余良匆匆忙忙地跑进王允的书房,将谢家出事的消息告诉给王允。王赞闻言,惊得倒退两步,差点没跌坐在地上。如果此前他出手了,那么现在在大牢中的人,就该是他了

    王允抬手,让余良退出去。

    他将一张纸随手扔到炭盆里烧掉,火光在他脸上照出一种阴森的感觉。

    “我早就说过,萧衍没那么好对付,叫你不要轻举妄动。若不是这个神秘人来信提醒我,及时阻止你,你恐怕已经落在萧衍手里了。”

    王允已经敢直呼帝王的名讳。

    “阿兄”王赞跪在王允的面前,心惊不已,“是我鲁莽如今藏宝图被萧衍的人拿走,我们恐怕是拿不回来了”

    王允见东西在炭盆中烧得干净,才拿起桌上的茶碗,不急不慢地喝了一口。

    “没有藏宝图,我们还有顾荣,怕什么只要阿瑜和青儿在,我就是要顾荣全部身家,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王允抿了抿嘴角,“萧衍已经知道我们的意图,早晚会动手。但现在还不是我们举事的时机,我一直派暗卫找中军的下落,可奇怪的是,这支号称有数万人的军队,不仅是我们,连北魏的探子都查不出下落。”

    王赞凝神想了想,忽然灵光一闪,“阿兄,萧衍会不会是诈我们的当初他手底下明明只有三万人,却做出有十万之众的样子。您想想看,他的主力明明都在龙骧军,中军这几万人哪里来的由谁统率”

    王允闭眼,沉吟片刻,“大郎呢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见他的人影。”

    王赞支支吾吾的。

    “说”王允猛拍了下桌案,鹰扬虎视一般,气势逼人。

    王赞立刻趴在地上,“大郎在城外的庄上,恐怕这几日回不来。”

    “他在忙什么”王允皱眉道。

    王赞见瞒不下去了,只能硬着头皮解释“他,他偷偷买了未央居一个花娘,名叫彩云。如今那娘子怀了孩子”

    王允猛地起身,王赞浑身都开始发抖了,“大郎血气方刚,不过一个侍妾而已阿兄息怒。”

    “正经的媳妇不娶,先让侍妾生子。你们这父母做得真是好啊”王允怒极反笑,低斥道,“滚回去”

    他无亲生之子,实在是种遗憾。

    王赞走了以后,王允越想越不对劲。王竣买了未央居花娘这么大的事,刘八娘不可能不知情,知情却不报,莫不是找死他沉着脸,命余良去把刘八娘叫过来,但余良回禀,刘八娘不在未央居。她跟手底下的人说要出一趟远门,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尽管萧衍已经走得很慢,甚至比预定的又晚了一日,但豫州行宫还是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这行宫建在半山腰,因为汤泉而出名,附近也有不少达官显贵的别业。

    所以远远望去,便是亭台楼阁高低错落,庭院起伏相连,在一片青山中,云雾缭绕,犹如天宫。

    “到了。”王乐瑶轻声说。

    萧衍的手臂却收紧,将她禁锢在身前。

    “我们说好的。”王乐瑶靠在他的怀里,“两个月后我就回去,你不能再偷跑出来了。你自己也是病人,别仗着最近没发病就为所欲为。”

    “我一日都受不了。”萧衍压低声音说。

    王乐瑶失笑,觉得他真是又粘人,又孩子气,像纸糊的老虎一样。亏她初次见到他带着一只白虎,横行街市的时候,还被他的气势吓到说不出话。

    “你是一国之君,真以为能跟我一直过寻常百姓的日子吗”王乐瑶自己跳下马,摸了摸马头,“回去吧。记住我的话,不要操之过急。”

    她后退两步,转身往前走。

    心中其实也有些不舍,这短短一段行程,他们在山上看云卷云舒,在人间看万家灯火,前所未有的放松,前所未有的靠近。而她此去,便又要回到那个身份,那个位置,不能再放纵任性。

    “阿瑶。”萧衍叫了一声。

    王乐瑶回过头,看到他翻身下马,几步走了过来,抓着她的肩膀。

    “答应我,若是太痛苦,就不要再继续治了。”

    “嗯。”王乐瑶点头。

    但萧衍太明白她的性子,无比倔强,什么事都要力求做好,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劝下的。他只能又把她抱进怀里,抱了很久很久,王乐瑶也没推开他。

    最后还是暗处有个怯弱的声音“主上,急报。”

    萧衍眼中一道冷光过去,那个人立刻想自我了断。他也不想打扰帝后告别,可确实是急报

    王乐瑶后退一步,她不能再跟萧衍这么难舍难分下去了。他是皇帝,怎能陷于儿女情长之中。那她真成了红颜祸水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所以她狠狠心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行宫。

    萧衍站在原地,看了许久,就像一个被负心女子抛弃,却还深爱着她的男人。

    暗卫集体叹了口气,主上爱得实在太卑微了。相反皇后娘娘却很冷静。自古痴情空余恨啊。

    直到看见她安全进了行宫,萧衍才翻身上马,说道“拿来。”

    立刻有暗卫上前,把一个竹筒恭敬地递给他。

    萧衍从里面抽出密报,一下看完,“谢濩”

    有点意思。如此诱饵,王赞竟还能忍得住,怕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萧衍将竹筒塞进行囊里,却发觉行囊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不属于他的东西。

    他仔细地摸了摸,然后把东西拿出来,发现是一个水色的香囊。打开香囊,里面塞着一缕如春绢般的发丝,还有一张字条。

    他看完,身子猛地震了一下。

    晨起时,他在摸她的发,她问道“你就这么喜欢我的头发吗”

    “嗯。”他其实是想留一缕在身边的,但又舍不得剪。

    她竟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字条上写着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笔力苍劲,收尾处似有无法宣诸于口的情意,淡如云烟。

    萧衍深呼吸了口气,紧紧抓着那香囊,几乎要揉碎了,最后放进了贴身的地方,调转马头,用数倍于来时的速度,狂奔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