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须发皆白,却并非是一般武道有所成的武者那般鹤发童颜。
他满脸褶皱,一头白发毫无光泽,凌乱如杂草,两鬓寥落垂下,看着就死气沉沉的,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若非衣着还算整洁,这样的老者就是到路边扮演个老乞丐,也没有人会怀疑。
但在这偌大演武场中,却没有几个人敢小视他。
已经有人认出来他来,惊呼出声
天和剑圣
天和剑圣甘天和,正是之前屡次挑衅最后夺取骨生花时死于地龙之手的甘学名的祖父,亦是因地龙缘故而覆灭的甘家真正的话事人。
二十年前,天和剑圣就是有名的剑道高手,可惜一朝败于宴朝舞之手,自此隐没。
但半月前,甘天和十招逼退地龙的战绩传出来,这个老牌剑圣的事迹又成为武者间津津乐道的话题。
所有人都猜测,天和剑圣出关,必然会再与宴朝舞一战。
如今将亲眼见证,众人心潮澎湃。
宴安歌握紧手中的剑,目光紧紧盯着甘天和。
宴安歌清楚,之前她能凭借武技和玄技周旋击败上台的人,是因为真正的强者并不屑欺负她一个小孩子。
这里的强者,是指真正为她娘而来的那些人。
换句话说,是与她娘同一层次的强者。
宴安歌不清楚甘天和以前是什么水准,但她跟她娘交流过,这些年对方应当并无长足的长进。可宴安歌现在明显感觉到对方枯槁的形容下内敛而强大的力量,远胜之前与她一较高低的众人。
宴安歌没有获胜的把握。
她的玄技虽然便捷,但在她思虑到瞬移的一息间,对方的剑很可能会以超越玄力运转的速度出鞘,划过她的脖子。
这就是顶尖剑客的实力。
就像之前她和她娘切磋,若宴朝舞主动进攻,她什么都不用做,等死就好。因为不管她心里有多少种抵抗的措施,都没有实施的机会。
但甘天和毕竟不是宴朝舞。
而她是朝武的少主,断没有在仇敌面前不战而退的道理。
之前的对战让宴安歌的精神处于一种极疲乏又亢奋的状态,此刻,她陡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用对方来做自己的试刀石,检验下她最大程度能爆发的实力。
这些想法一闪而逝,具现化的表现便是宴少城主愈发高昂的战意。
但甘天和显然并不想跟宴安歌交手。
他微垂着眸子,淡淡道“叫你娘出来。”
同样的话,之前那大汉也说过。
相较于对方张狂的叫嚣,甘天和的话实在过于平淡,却让人更加难以忽视。
宴安歌倏然笑了,抱拳一礼道“甘前辈海涵,今次是晚辈的主场。前辈若想见家母,还请凭您手中的剑,叫晚辈拜服”
话音未落,宴安歌已经消失在原地。
这是她取了个巧。
她知道,若非如此,她没有出剑的机会。
果不其然,在宴安歌身形消失之际,一道剑光划过她所在的位置。一截衣角没来得及隐藏,便自此割离。
宴安歌额头冒上一层虚汗。
刚刚若是再晚一步,被截断的可能就不是一截衣角,而是她的腿
这是比先前任何一场都危急的情况,稍有不慎,非死即残。正常情况下,她万分顾惜自己的小命,但现在作为武者的血液彻底引燃,宴安歌甚至忘记阮千柔正注视着她,只感到由衷的兴奋。
虚空中不断辗转腾挪,短时间高强度的爆发让她精神极度紧绷,宴安歌寻求一切出击的机会,没有现身。
她知道,她只有一次机会。
甘天和站在原地,对宴安歌的消失并没有太大反应。
他目光上扬,虚虚盯着半空,手搭在剑上,雪亮的剑身随着他的动作缓缓现出。
他的动作并不快,像是警告,亦像是示威。
却不是对宴安歌。
被完全无视的宴安歌并不生气,恰好,这正是她等的机会
一道寒光自斜后方乍现,向甘天和飞近。
甘天和眸光微斜,手一动,毫不在意地向后挥去。
然而行至半路,他就意识到不对。
电光石火间,一截锋寒的剑尖自他面前显现,直取他项上首级。
若是一般人,的确难逃这出其不意的一剑。
但到甘天和这个程度,与宴安歌的差距就不是靠一些小技巧能弥补的。
他微一蹙眉,脚下稍退避过这一剑,边道“宴朝舞的女儿,只会使这些小伎俩”
他原本是要嘲讽的,话说到一半却突然顿止。
宴安歌在他面前三丈处现身,面上苍白无血色。短短片刻的消耗几乎榨干了她的精力,但她脸上却还是挂着笑,隐约透出一丝小得意。
“前辈见笑了,晚辈实力不济,只能使些小技俩。”
她吹了吹自己的剑,一簇花白无光泽的鬓发自剑身滑落。
她自知不是甘天和的对手,一开始就没想过真的伤到甘天和,但她也没想到自己竟找不到甘天和一丝一毫的破绽。
没有没关系,她可以创造。
宴安歌灵机一动,将自己的宝库大门开在甘天和身后,同时召取一柄利剑伪装攻击。
这是宴安歌第一次这样尝试,所幸成功骗过了甘天和。
当然这少不了对方对她的轻视,不过宴安歌不在意,这一轮交锋是她稍胜一筹就行。
甘天和眸光凝视着宴安歌剑上飘落的鬓发,指间触到耳边明显短下来的一截发丝,面色倏然沉了下来。
“你,该死”
寒光在眼前乍现,是宴安歌始料未及的。
朝武武会本就以切磋交流为主,之前那些场比武虽算不得点到为止,但除了第一个昏头的大汉,也没人会想不开在众目睽睽之下刻意对她下死手。
若说刚刚比武时,甘天和杀她还无可厚非。谁料想堂堂一个高手,竟在交手结束后一言不合下杀手呢
濒死的感触激得宴安歌寒毛直竖,她避无可避。
直到“锵”一声在耳边炸响,寒光偏移,一个微小的物体落在宴安歌脚前。
她定睛一看,才发现刚刚打偏甘天和的剑时发出金铁交击之声的东西竟是一粒小小的花生米。
花生米上还有个小小的缺口,像是什么小动物的牙印。
与此同时,属于她娘亲的声音淡淡响起“甘老头,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搞偷袭不就是削你一撮毛嘛,当年我也削过,怎么不见你要杀我自大轻视的臭毛病这么多年还没改,怪谁”
三连问激得甘天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连那满脸褶皱都挡不住的难看。
与宴安歌不同,当年的宴朝舞是真有机会取他性命的,但对方没有,只截了一缕鬓发。
但甘天和并不感激,他将之视为奇耻大辱。
他瞪着翩然落下的宴朝舞,之前那副衰朽等死的模样一扫而空,眼若喷火。但内心还有隐隐的恐惧升起,“你、你怎么”
“哦,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还能自如使用内力是吗”宴朝舞眉头微挑,目光扫过阮千柔所在的看台,笑道,“当然是因为托我家可爱的小朋友的福啊,不像你”
她说着顿了顿,抬手放开怀中躁动的小地龙。
小地龙是个幸运的小家伙,在天武学院得了盘龙木青眼,到了朝武城又极为识货地缠上了宴朝舞。
之前它就窝在宴朝舞怀里和她一起在上方观看比武,但甘天和出来后,它就坐不住了。
那股系出同源的原本属于它的骨生花力量让它忍不住磨爪子,难得升起几分本能的杀意想将人撕碎。
可惜被宴朝舞压住,直到现在。
宴朝舞看着怀中小猫咪化身地龙,淡淡补充了后面未完的话,“要靠偷摸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才敢站在我面前。”
“吼”小地龙应景地叫了一声,充分表现自己苦主的身份。
台下的人见地龙出现一阵惊慌,这可是媲美顶尖强者的灵物,若是暴走,一个石柱拱上来,他们小命堪忧。
好在小地龙的体型虽然长大不少,但因为先天不足,依旧比正常地龙弱小,更遑论与它的母亲相比。
众人发现这并非卧龙岭的地龙,再加上想到如今场中不知道隐藏多少高手才镇定下来。
甘天和初时也是一惊,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外面疯传的他十招打退地龙有多大水分他自己知道。没有韩越的药,他想赢可以,但难。
而他的所有力量都是用来击败宴朝舞,绝不会浪费一分。
听见宴朝舞的话,甘天和的脸色一沉再沉,“多说无意,宴朝舞,今日我必一雪前耻,拔剑吧”
宴安歌下意识护在自家娘亲面前,被宴朝舞拍了拍肩,推送到看台上。
宴朝舞挑眉,“韩越让你打头阵,他自己不出来还是说,现在见我实力不如他想的那样,他不敢出来了”
甘天和不为所动,“你打败我,他自然会出来。”
“这么简单”宴朝舞笑了。
甘天和咬牙,不再多言,手中长剑出鞘
然后
没有然后了。
宴朝舞看着面前苍老得几乎没有以前影子的面容,淡淡摇头,“不是你的东西,怎么都不是你的。”
借助外物取得的力量终究有限,可惜甘天和越活越回去,临了竟没想明白这个道理。
甘天和目光渐暗,徒留一抹到死都无法释然的憾恨。
偌大演武场因为宴朝舞的一剑陷入恒久的寂静,直到一阵清脆的掌声响起。
“经年未见,宴小姐的实力已登峰造极,教韩某心折。”
角落里,一个灰袍人起身缓缓走了出来。
兜帽掀开,露出一张苍白俊秀的脸,笑意浅淡而微妙。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菠萝章鱼的地雷和胖花的营养液
我还是继续日更吧: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