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烛光晦暗不明的亮着, 一忽儿亮,一忽儿暗,灯下几个人被照得显得有些猥琐, 好像是藏在暗处的鼠类, 见不得光似的。
“我早就跟你说了, 顾敏赶回娘家可以, 晓月那个丫头怎么能跟着回了顾家呢。”
沈老太皱着眉头,一只手抓住拐杖, 不住的敲着地面“不管怎么说, 她也是我们沈家的种, 怎么能跟着顾家姓呢。”
“还不是她那时候居然为了她娘顶撞我这个爹我想着是个养不熟的,她要走就走好了,谁知道现在她这么有出息呢。”沈宝清有些懊恼, 肥胖的脸抽动两下,好像面团发酵不到位,被气泡顶了出来。
“那日我在铺子门口看热闹, 听他们说是顾家一个女儿为禹州女学挣了一口气, 居然在京城拿了个状元, 还得了进宫觐见皇后娘娘的殊荣, 我那阵子还不知道是她”沈宝清伸手揉了揉胸脯,喘不过气似的“后来还是听了玉儿告诉我,那个顾得欢居然就是她”
昔日争执的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
她咬牙切齿, 跳着脚骂他是“渣男”, 一双眼睛鼓鼓的望着他, 好像要冒出火来。
从来没想到自己的娃竟然如此忤逆,沈宝清那一日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差点都快要吐血, 此时想起来还觉得心窝子痛。
如此孽障,要她认祖归宗回到沈家,他一万个不愿意。
“啊呀呀,娘啊,那时候赶了沈晓月去顾家,你也不是默许的吗那时候又没看到你出来说一句话,这时候又嘀咕起老爷了。”沈张氏体贴的拿着帕子擦了擦沈宝清的额头,讨好卖乖的笑,龅牙露出在外边,有点扎眼。
过了六年,沈张氏的风情已经不再,沈宝清见着她也不像当初那般热情,故此她只能一心一意巴结着沈宝清。
其实也不能怪沈张氏忘记了自己怎么抛媚眼,主要是沈宝清又台了两房姨娘,两个都年轻貌美,沈张氏年纪摆在那里,皮肤黑有龅牙的短板更加突出,看惯了年轻美人洁白的肌肤和整齐的牙齿,沈宝清觉得沈张氏有点老气有点俗气,沈张氏自然有感觉,只能小心侍奉着沈宝清,生怕有哪里不周到。
“你别到一旁插话。”
沈宝清有些烦躁,伸手挡住了那块带着香味的手帕子。
他正烦着呢,这个女人拿了帕子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更烦了。
沈张氏委委屈屈的应了一声,一双手绞着手帕子,不敢说话。
“宝清,我跟你说,不管啥面子不面子,你都得去把人给我接回来。”沈老太绷着一张脸,非常不快活的样子“现儿我还没落气呢,你就不听我的话了”
沈宝清一只手支棱着双下巴,沉吟不语。
“你不是总说你算盘打得响,现成的银子在这里你都不知道拿”沈老太看了儿子那副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一只手拍着桌子砰砰响“听说女学奖了她一千两银子,这个钱咱们姑且暂时不提,只是你想过没有,晓月就快十七了,也到了嫁人的时候啦,她在京城女学大比里得了个状元,到时候提亲的人非富即贵,聘礼肯定是少不了的,而且还能带发你这个做岳父的哪。”
一语惊醒梦中人,沈宝清腰一挺,背瞬间直了。
要是京城那边有人来求亲,他这个豆腐铺子说不定还能开到京城去哩。
“老爷”
沈张氏有些惶惶不安,沈晓月要是回了沈家,那她的女儿玉儿可不是沈家的嫡长女了,两人只差了一个月出生,别人肯定会说玉儿是庶出的。
不行,今夜撒娇撒痴都要让老爷下定决心不去接那个沈晓月。
沈宝清这时候正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之中,根本就没理会沈张氏,过了一会儿他这才如下定了决心一般,咬了咬牙“娘,我去试试看。”
要是那个丫头嫁进了有名望的人家,不仅能带发自己的生意,对两个儿子也有好处。
拿定了主意,沈宝清抬腿就出了堂屋,溜达着朝二姨娘房里去。
沈张氏赶紧碎步跟了出来,捏着嗓子娇滴滴的喊“老爷”
沈老太虽然六十岁了,可耳朵还好,听着这带着颤音的声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儿媳妇虽然扶正六年多了,可戏班子里带出来的那点毛病怎么也改不掉,这哪里是大家太太说话的声音,跟后边进来的那两个狐媚子一样,成天妖妖乔乔的,说话能把人腻死,偏偏儿子吃她们那一套,什么绫罗绸缎胭脂水粉金银首饰,只要她们开口,就赶紧让人去置办莫说家里不是那种大富大贵的人家,就算是真的大富大贵,也禁不得这两个狐媚子这样霍霍。
沈老太抱着黄铜水烟呛,眉毛一皱,思绪转到如何整治儿子那两个姨娘上头去了。
“老爷”
沈张氏追上了沈宝清,半斜着眼咬了一半嘴唇冲着沈宝清笑。
当年只要她这样看他,沈宝清就会不由自主跟着她走,可现在好像不管用了。
但无论如何,她总得要试试才行。
“老爷,你都好久没去我房间了,今晚就到我那边歇下吧。”
沈张氏的嘴贴着沈宝清的耳朵,说得蜜里能滴出油来。
沈宝清有些不耐烦的推开了她“你是没有脚还是没有腿怎么这样靠着我哪你可是沈家的当家主母,给别人看到成何体统当家主母要有当家主母的样子,别老拿着戏班子那上不得台面的一套出来丢脸”
说完这话,沈宝清大步朝二姨娘的房间里走了过去,把沈张氏一个人晾在天井里。
看着那个肥胖的背影,沈张氏站在那里完全僵住了。
她根本没想到过自己居然会沦落到要和姨娘争宠的地步,想当年她轻而易举把顾敏打发了,可现在却败在这两个狐狸精手下。
可是,如果她不去争,那她的玉儿怎么办眼睁睁看着顾敏生的那个丫头占了个嫡长女的名头,而且还要比玉儿嫁得好
不,不行。
沈张氏不顾一切朝前边跑了过去“老爷,我想和你说说玉儿的事情。”
她不再耍那一套小动作,沈宝清倒是没有再推开她,背着手看着气喘吁吁跑过来的沈张氏,疑惑的问“玉儿怎么了”
“今日娘说那个丫头快十七了,要谈婚论嫁了,可我们的玉儿也快十七了,怎么就从不提起呢那个丫头怎么对老爷的,您应该还记得,您还要给她找一门好亲事,这不让她得意坏了玉儿从小就贴心孝顺,要是那个丫头回来了,玉儿这身份就可再是嫡长女,两人只相差一个月,人家肯定会说她是庶出的,到时候嫁不进好人家去的”
沈张氏是真着急,一长串说完,汗珠子一滴滴的落了下来,手心里热热的有一层汗。
沈宝清沉默了一阵儿,想到了沈玉儿乖巧可爱的样子,心里也有些触动。
“老爷”
见着沈宝清意动,沈张氏又低声喊了一句。
“你先回去罢,待我想想。”
“老爷,你一定要为我们的玉儿多想想啊。”
沈张氏眼里含着泪,目送沈宝清进了二姨娘的房间。
二姨娘是去年才抬进府的,年方十七,生得虽然不是倾倒众生的大美人,可胜在年轻又身材窈窕,沈宝清最喜欢捏着新剥莲蓬入睡,常常道温软可爱,难以释手。
今晚沈宝清心事重重,见了二姨娘也没说多话,欺身而上,二姨娘笑着欲迎还拒,两个人滚到了一处。
两人在里边撮弄了好一阵子,那种声音传到了屋子外头,站在窗户边的沈张氏听了,忍不住咬牙切齿。
这些无耻的小蹄子,总有一天要收拾了她们。
房间里软语娇声越发的多了起来,沈张氏已经听不下去壁角,气哼哼的走回到了自己房间。
“娘。”
才迈进门,沈玉儿就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她“我方才听夏荷说,祖母要爹把那个沈晓月接回来”
沈玉儿的眼睛红红的,好像哭过。
沈张氏心疼极了,搂着女儿在怀里,轻轻的拍打着她的后背“你别怕,娘刚才已经和你爹说过了,让他不要去把那个姓顾的接回来,她都已经改姓了,哪能还是咱们沈家的人呢你祖母是老糊涂了,才想出这样的主意。”
“爹不会去接那个顾得欢啦”沈玉儿破涕为笑“我就知道爹最疼我。”
“当然了,你爹不疼你还疼谁”沈张氏拿出帕子擦了擦女儿的眼睛“别哭了,赶紧睡觉去,明日还得去女学念书呢。”
“嗯,我省得。”
沈玉儿开开心心的走了。
沈张氏看着女儿离去的身影,心里充满了说不出的苦涩。
她捧在手掌心里的女儿,怎么能被那个女人生的磨砺她的玉儿才是嫡长女,那个顾得欢算什么东西
沈宝清在二姨娘房里歇了一个晚上,折腾了两回,人年纪大了精力也没那么好,第二日睡到了日上三竿。
洗漱以后就被沈老太堵在了堂屋门口“宝清啊,你怎么还没去顾家啊”
“娘,我想了一晚上,我这个做爹的还要去接她回来这也太拉不下面子了。”沈宝清摇了摇头“算了,她既然已经姓顾,那就是顾家的人了。”
“放屁”沈老太举起了黄铜水烟枪,狠狠的打了沈宝清的后背一下“你这是糊涂了不成想想到时候能收多少聘礼”
沈宝清没搭腔,匆匆忙忙就朝外头走。
今日一早起床,躺在床上想了好久,张氏说得对,那个孽女当年对他这个做爹的大不敬,他可不能当没事一样就算了,除非她能哭着跪着求着回沈家,那他还能准她进家门。
那丫头嫁到富贵人家,即使给了一笔聘礼,家里又能昧下多少总得要打发几样像样的嫁妆过去,免得人家说闲话罢
这些年沈记豆腐的生意越发红火了,他也没少挣银子,死命盯着聘礼作甚虽然他爱银子,可还没到为了银子折腰的地步,那丫头骂自己“渣男”的这笔账,到现在他都还记着。
那个丫头对他恨着呢,当年就敢叉着腰骂他渣男,自己还能指望她到时候帮衬自己没想办法将他的生意搅黄了已经是够意思了,哪能有老娘想的那么美,居然还能带契着将沈记豆腐的生意做到京城里去
老娘也是老糊涂了,才一门心思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让他主动去把那个丫头接回来他才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沈宝清走得飞快,肚子上的肉也随着步伐急促不住的晃来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