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宝清回到家时, 看到了一幅乱七八糟的画面。
他的老娘躺在地上,已经晕死过去,大姨娘和二姨娘跪在地上, 不停的在给老娘揉胸口, 瘫坐在旁边的, 是一脸泪一头汗的沈张氏, 她的头发湿漉漉的披在肩膀上,发丝撒乱将半张脸都遮住, 看上去颇为可怜。
沈望名站在沈宝清身边, 不住叹气“唉, 娶妻当娶贤,娶得不好就家宅不宁啊。”
“家宅不宁”这个四个字又在沈张氏耳边响起,她被刺激到, 猛的跳了起来。
“谁说我们沈家家宅不宁的”沈张氏气势汹汹的跳起来,一双手撑着腰,愤愤不平的大喊大叫“我们家安宁得很呢, 也不知道哪些嚼舌根子的在这里使坏, 弄得我们家鸡飞狗跳, 现在反而说起我的不是来了”
“别胡说”
沈宝清有些不悦, 他身边站着的可是沈氏的族长,张氏怎么能这样胡说八道呢
“看你现在是怎么一副样子,快些回房间去收拾好再出来”
沈张氏委委屈屈的看了沈宝清一眼, 手撑着地坐起来, 当她的眼睛扫过地上躺着的沈老太时, 忍不住暗暗打了个寒噤。
沈老太的脸被她挠出了几道深深的血印子,横七竖八的,显得格外狰狞。
刚刚她是怎么了上头了不成怎么伸手去抓婆婆了呢沈宝清看到他老娘成了这副模样, 肯定不会放过她的。
看起来沈家是不能呆了,只好赶紧收拾点金银,趁着沈老太还没醒过来,快快开溜。
“宝清啊,我早就和你说过了,把姨娘扶正可不是个什么好士意。”
沈望名看着沈张氏的背影,摇了摇头“这戏班子出身的,哪能上得了台面你家虽不说是禹州多有头脸,可毕竟还是多多少少要懂些规矩不是今日你就听了伯伯一声劝,将这个女人休掉,再去把顾敏和她那女儿接回来。”
沈宝清的眉头皱得紧紧的,心里头那个疙瘩还是没解开,看了一眼躺在那里的老娘,想快步过去看看情况,却被沈望名一把拉住了,继续跟他唠叨。
“你这是怎么了我的话你觉得没道理”沈望名忽然的就来了火“那个张氏有什么好,让你这般护着她”
“三伯,张氏给我养育了一女两儿,今日要将她休掉,侄子实在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可是当初你把顾氏休掉却没说半句多话,她不也给你生了孩子若是不休掉她,她未必生不出儿子来”沈望名气呼呼得盯住沈宝清,嘿然不悦“更别说顾氏生的这个女儿聪明伶俐,此次在京城大比中得了赛诗会的状元,可比你这两儿一女更能光宗耀祖”
听着这话,沈宝清没敢再说多话。
看来三伯是打定士意想要他把张氏送走,要把那个孽女和她娘接回来了。
可是他怎么也过不了自己心里头那个坎儿,当年那个孽女跳着脚骂他“渣男”,简直是心里头的一根刺。
犹豫好半天,沈宝清才鼓起勇气和沈望名申诉“三伯,你是不知道了,那个孽女当年竟然辱骂我,这口气我一直没消掉。”
“当年是你对不住她娘,还不允许她骂你几句”沈望名不以为然“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你不分青红皂白赶走她娘,又让她们在西城过了六年多苦日子,就连那两句辱骂都抵不上咱们沈家的凤凰居然跟着改了姓,你这个做父亲的就没愧疚”
沈宝清望了一眼张姨娘的房子,有些恋恋不舍。
“她和她生的那个女儿,你若是实在舍不得,就到外边买处小院子养着就行了,你又不是没有银子,随随便便几百两漏出来就够了。男人就应当审时度势”
沈望名的话还没说完,院子中两个姨娘惊叫起来“老太太,你可醒了。”
沈宝清就势挣脱了沈望名的拉扯,赶紧奔到了沈老太身边。
“娘,你这是怎么了”
见到老娘脸上的那几条血印子,沈宝清也是唬了一大跳,开始站得远还没看清楚,现儿瞧得明明白白的,不由得一口无名火涌上来。
“你们是怎么看着老太太的”
沈宝清瞪着两个姨娘“怎么让她摔成这样了”
两个姨娘委委屈屈的看了他一眼,伸手指了指张姨娘那边,轻声道“老爷,是”
此刻间沈老太已经微微睁开眼,看到面前的儿子,忍不住眼泪都掉了下来“是张氏那个贱人把我弄成这般模样的,你还能护着她不成还不赶紧把她赶出去”
沈宝清吃力的弯下腰,在两个姨娘相助之下,总算是将沈老太扶了起来“娘,你先去歇着。”
这边刚打发了人去请大夫过来,那边就大步走进了沈张氏的房间。
沈张氏正打开箱笼左看右看要带走些什么,沈宝清一阵风似的进来,圆胖的肚子都不住的在移动,从东晃到西的奔到了她面前,抬起手就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贱人,竟敢出手打我老娘”
沈张氏被这个耳光打得七荤八素,眼睛前边直冒金星,她捂着脸给自己辩解“我不是想打老太太,是她”
“不管我娘做了什么,你都不能动手,你这是反了不成”
沈宝清气得面红耳赤,抬手又是两个巴掌,沈张氏被他打得嘴角登时就流出了血。
虽然沈宝清做了几年老爷,可他一直在豆腐作坊里带着伙计干活,手上的力气还是有的,心里头生气,扇出来的分量也足足的,这几巴掌下去,沈张氏怎么能吃得消。
“娘”
房门外传来了惊慌失措的喊叫声,一道身影冲进来,抱住了沈张氏“爹,你怎么打我娘呢”
沈宝清及时收了手,否则那一巴掌就打到了奔过来的沈玉儿身上。
沈玉儿带着沈玉根靠着沈张氏,两个人都眼泪汪汪的看着沈宝清“爹,你这是干什么呢为甚要打我娘”
“你娘糊涂,居然打了你祖母”
看到一双儿女都过来了,沈宝清再也下不去手,只是恨恨的瞪着沈张氏道“快些收了东西离开罢,我这就去写休书。”
“老爷”沈张氏没忍住,放声大哭“老爷,你就这般狠心,要把我扫地出门吗金根玉根年纪都小,你就忍心让他们没有娘亲”
“什么”沈玉儿大吃一惊“爹,你要赶娘走为什么”
沈玉根揪着沈张氏的衣裳不放,眼泪也哗啦啦的朝下流“我要和娘在一起”
沈宝清看了几个哭哭啼啼的人,心里乱糟糟的一团,实在是头大。
说实在话,沈张氏确实还是挺得他的心,虽说这几年做得不如以前好,可毕竟是他喜欢过的女人。
一日夫妻百日恩,哪能说赶走就赶走呢
可现在她不走不行,族长施加压力,而且她还把老娘打成那样,势必以后不能再在沈家做当家士母,若是旁人知道沈张氏打了婆婆还好好的在家里坐着,别说族人,就是街坊邻居都能指着他的背脊骨骂他。
“你先带着玉儿去外头住着罢,这里只怕是留不得你了。”
沈宝清定了定神,看了一眼房间里打开的箱笼“带点银子出去,别带多了。万一少了银子用,去沈记豆腐捎句话,我会送银子过去的。”
沈张氏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婆婆是个厉害角色,自己银子带多了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爹,为什么我也要走这里不是玉儿的家吗”
沈玉儿瞠目结舌的看着沈宝清,没想到素日里疼爱她的父亲,居然会要把她也赶出家门若说母亲是因着得罪了祖母才获此驱赶,可她却是什么都没做呀。
“这里头的事情讲不清楚,你别问这么多,先和你娘去外头找个小宅子住下再说罢。”沈宝清挥了挥手,心力交瘁。
沈玉儿这个女儿一直乖巧听话,沈宝清挺喜欢她,否则也不会花两百两银子买一个去禹州女学的名额了。他还想着再过两年就给她找一门合适的亲事,装上十几台嫁妆把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现在瞧着只怕为难,想要劝着他老娘松口,那多半是不可能的。
沈张氏吸着鼻子在箱笼里挑了些四时衣裳,又偷偷的把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放进了一件贴身衣物的夹层口袋里,把那件衣裳放到了包裹的最下边,用一块缎子把四时衣裳包起来放在床上。
然后打开梳妆匣子,从里边挑了几支珠钗几副手镯几对耳珰。
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匣子里的东西,沈张氏悲悲戚戚的对沈宝清道“老爷,到时候派人将我这些东西都送过来罢。”
沈宝清点了点头“我省得,你去罢。”
当即转身去堂屋,拿出笔墨来写了一封放妻书。
沈望名看到放妻书三个字便十分不喜。
“宝清,沈张氏这般对你母亲,你居然只给她一张放妻书”
放妻书乃是和离之书,也就是夫妻和平分手之意,而休书的性质就特别严重了,是丈夫把妻子休弃,这对于女人来说,是一种极大的侮辱。
“三伯,张氏在我家十多年一直安分守己,今日不过是一时糊涂才铸成大错”
“你既知是大错,岂能将错就错”沈望名很威严的盯住他“宝清,这样不行若是你一味袒护张氏,那我必然要开宗祠,请族中诸人聚会,替你老娘伸张正义”
被沈望名严词谴责了一番,沈宝清没得办法,只能将那份放妻书揉成一团扔到角落里,又重新写了一份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