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的凉了, 堂屋门口细细的水竹凉席帘已经被撤掉,管着洗衣的仆妇用刷子就着澡豆刷了几遍以后,清水冲刷数遍, 再拿开水烫三遍, 悬挂在庭院间晾着, 一排排的水珠沿着最下端坠了下来。
崔三夫人站在门口看着丫鬟们换上夹棉的垂帘, 两面都是蒙的缎子,上边还绣着各色牡丹花, 花团锦绣的, 看上去很是养眼。
然而崔三夫人却没有心思看这个, 一双眉毛皱得紧紧的。
方才去与婆婆请安之时,侯夫人又提起崔景行的婚事,让她有些心惊胆战。
上回婆婆说让她去做准备, 到时候向禹州的顾小姐提亲,她心里一百个不愿意,等着崔三老爷回来, 她在他耳朵边上磨了一个晚上。
“老爷, 景行可是咱们的长子, 如何能让他娶一个乡野村姑”
虽然三房这边有三个男丁, 可崔三夫人只生了崔景行一个,其余两个都是庶出,从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 崔三夫人的心里, 儿子就这一个。
至于在外头的时候说起自己有三个儿子, 那不过是台面上的话,彼此心里都清楚。
崔三老爷被唠叨得不行,只能跑去找母亲侯夫人, 左说右说的,侯夫人答应暂且不用这么着急去禹州提亲,且看宫里薛贵妃和燕王到时候有无针对宁德候府之意。
崔三夫人现在只觉头大,一方面要担心上边出问题,一方面又害怕下面造反。
距崔景行送着外甥女回禹州已经差不多有一个多月,按理早该回来了,可是一直都没见着儿子的影儿,崔三夫人心里有些不踏实。
早在半个月前就写信去了禹州,叮嘱妹妹妹夫让他们赶紧催着景行回家,可是到现在了,既没看见儿子回来,也没见着妹妹妹夫的回信,弄得她这颗心更是犹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夫人,夫人”
周妈妈一双腿儿跑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崔三夫人面前,手里拿着一个牛皮信封“禹州莫府那边来信了。”
崔三夫人精神一振,总算是得了信儿呢,就不必如此提心吊胆了。
打开信一看,崔三夫人本来放下一半的心又被提起来了。
妹妹妹夫居然告诉她,行儿在禹州住了几日就回京城了
那行儿的人呢崔三夫人眼前一黑,差点没喘过气来。
算着行程,京城到禹州不过七八日,就算在莫府住了七八日,再加一个回程,无论如何也已经到了。
莫非在路上遇到什么不测
崔三夫人紧张得脸色发白,额头上渐渐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子。
“夫人”
周妈妈见着崔三夫人神色不对,赶紧问了一声“三公子还在禹州么”
崔三夫人用手抚了抚胸口,压着那颗即将跳出来的心,吩咐周妈妈“快些派一个得力的快马加鞭去禹州瞧瞧不路上也多看看,问问,看看看三公子究竟此刻人在何处”
周妈妈大惊失色“夫人,未必三公子出了事”
她皱着眉头想了想,连声宽慰崔三夫人“夫人,三公子可是带了一批护院去的禹州,路上不会有事的,咱们府里头的那些护院都是身手不错的,公子自己也有些功夫在身,不可能会被山贼为难了去。再说咱们大周最近这么些年也没听说哪里有什么山贼,三公子也不可能走到那些偏僻地方去,都是走官道,怎么能碰到什么山贼夫人,您就别自己吓自己了。”
周妈妈说得头头是道,崔三夫人想了想,这颗心方才又慢慢放下来。
“关心则乱,我一想着行儿的事情就着急。”
崔三夫人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想了想“还是派个人去禹州那边看看罢,这么长时间未归,或许还是有些什么事情纠缠在身。”
周妈妈应声走开,崔三夫人望着眼前一片大好秋光,没有半分想要欣赏的心思,忧心忡忡的叹息一声。
她丝毫没有想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崔景行,此刻正在禹州做一名快乐的泥水匠。
崔景行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束头发的玉簪,腰间的玉带,统统收了起来,此刻的他,只是西城顾家一个帮工的小哥。
除了帮着盖房子,崔景行的士要任务便是和顾得欢聊天,为顾得欢排忧解难,与顾得欢争他的“名分”。
“阿行这个名字很好听的。”
崔景行陪着顾得欢朝东城那边走,一面和她交涉“你老是喊我崔三公子崔公子的,别人听了觉得我们甚是生疏。”
顾得欢瞥了他一眼,崔景行一张俊秀的脸此刻变得像根苦瓜。
说来也奇怪,最初见着崔景行,帅气得眼前一亮,看久了以后那种自带闪光灯的效果便消失了,就是他频频放电的手段现在也开始弱化,顾得欢觉得自己完全有抵制的能力,不再会像最开始那般,被他一看就觉心里头小鹿乱撞,有点眼迷心慌。
现在看崔景行,帅,依旧是帅的,是那种看着舒服的帅,不是那种令人惊艳的帅。
可能是应了那句话,再美的女人,看久了也就那样。
男人同理。
“我们本来也不是很熟。”
顾得欢毫不犹豫的又一次拒绝了他。
“不是很熟,与完全不熟又有差距是不是”崔景行很熟稔的喊着她的名字“得欢,咱们在称呼上头总要有点进步了罢”
顾得欢点点头“那我就喊你姓崔的。”
两个人斗着嘴,走到了东大街。
按着莫府管事捎的信儿,他们找到了一家没有挂铺子牌匾的铺面。
铺门打开了一半,崔景行伸了脑袋进去看了一眼,就见里头站着两个人,其中有一个是莫府的黄管事。
“表公子”
黄管事大吃一惊“您怎么还在禹州不是早回去了吗怎么穿成这样了”
先前见着表公子的时候,他可是穿着锦衣戴着白玉冠,现在黄管事挠了挠脑袋,莫非是回京路上遇到打劫的,就连衣裳都被剥了
不好不好,得赶紧回去知会一下老爷夫人,可不能让表公子这样凄凄惨惨的在外边流浪啊。
崔景行完全没理会到黄管事心里的千言万语,笑着对他点了点头“我陪着顾小姐过来看看店面。”
黄管事看着崔景行的目光又变了变。
居然沦落为顾小姐的长随了吗可怜的表公子,遇着困难为何不来找莫府帮忙呢难道是面嫩怕出丑吗可是再怎么样老爷和夫人是他的姨父姨母,是在他禹州最亲的人啊。
顾得欢跟着崔景行走进来,见着黄管事,她笑着点了点头“你们家大小姐托您帮我打听店面,我知道您本事大又有眼光,帮我看的铺面绝不会错的。”
黄管事被她这番恭维弄得心花怒放“顾小姐真是谬赞,我只不过是完成大小姐的交代罢了,顾小姐与我们家大小姐是手帕交,你的事情就是我们小姐的事情,小人都会尽力去做好的。”
这家店铺本是城南刘员外家的,最近刘家遭遇变故,长子在外地做生意的时候与人发生了一起极大的纠纷,涉及到人命官司,被人告状关进了牢房,要花银子去摆平,故此刘员外想变卖几处店铺田地,花钱去保住儿子的命。
“这也是顾小姐你运气好,刘员外着急脱手,价格要得不高。”黄管事带着她到处看“你看看这铺面不算小,里边还有一个院子五间房,完全可以住得下一家人呢。”
顾得欢看了一眼,表示满意。
她对铺面没什么要求,反正买了来也是打算给顾敏开个绣庄的,像这种家庭型作坊,一般般的铺面就够了,更别说现在这铺子的大门有六扇雕花门板呢。
“说说看,你家员外想卖多少银子”
顾得欢看了看跟在她身后转的那个人,应该是刘员外家的管事。
“我们家员外说了,六百两银子成交,一两都不少。”
那人伸出手,做了一个“六六六”的手势。
顾得欢微微一笑“哦,居然要六百两银子,还说是贱卖了我怎么听闻东大街这种铺面五百两的不少呢。”
“我家这铺子可是有那么大一个院子,有五间房子。”那管事赶紧辩解“别人家卖五百的,可没这么大的院子哪。”
“我也没想着要这么大的院子,”顾得欢摇了摇头“就做个小本买卖,原也不需要这么大,麻烦老伯回一下你家员外,若是五百两银子我们成交便是。”
“五百两,这也忒少了一点”
那管事摇了摇头“顾小姐,你还能否加一点”
顾得欢也摇头“我们家穷,就这点银子了。如果不能卖,那我们再去前边看看别人家的铺面。”
“别人家的未必也能五百两银子卖,最近东大街出的铺面都是我家这种,铺面院子都比较大的。”那管事信心满满的告诉顾得欢“顾小姐,与其你去别家看,不如就买了我们家的,这档口也好,靠着街口呢。”
“若别人五百两不卖,那我就不买了,把五百两放到银号里去生息,免得我还要想着怎么经营才能多挣点银子。”
顾得欢笑着朝那管事福了福身“多谢老伯陪我看铺面,若是有机会我们再谈。”
说罢,拿出了两个荷包,分别塞给黄管事和那个人。
“两位辛苦了。”
那管事捏了捏荷包,觉得里边有点分量,即刻间就换了一套说辞。
“顾小姐,这样罢,我回家去问问我们员外,看他是否愿意再降价出售这间铺面。”
“那就拜托老伯了。”顾得欢微笑着道“方才听闻刘员外还想出售田庄,麻烦帮我问问,我也想买一处小小的庄子,不要特别大,能有一百多亩就足够了。”
那管事惊讶的看了顾得欢一眼,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回去帮顾小姐问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