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是个晴天,  温暖的阳光照耀大地，屋顶上的积雪开始融化，水珠子从屋檐下掉下来,  一滴接一滴的,  好像挂了一幅珠帘儿般,  密密集集,  没有半点间隙。

    刘来福在顾家大门口徘徊了许久，看着黑底黄铜环的大门,  心里有些没底,  走上前去又折了回来,  一双手在胸前交握，手指骨节都有些发白。

    年少时的梦想一直藏在心底，不敢提也不敢说,  昨晚终于鼓足了勇气跑去顾家给自己提亲，可是顾敏却没有给他一个直接的回答。

    这个晚上他彻夜难眠，想来想去,  眼前都是顾敏的那张脸。

    从咿呀学语的小女娃到青春年少的一张脸,  再到现在人到中年容颜不再,  想一想心里依旧还是那么痛。

    他错过她这么多年,  再也不想错过她，哪怕她没有过去的明眸皓齿，他依旧还是想要守候在她身边。

    “来福,  这么大早的,  你咋就出来了”

    正靠着院墙在走来走去,  隔壁王家嫂子挎着篮子出了门“可也是去赶早市”

    刘来福支支吾吾的，红了一张脸。

    王家嫂子瞅见他那样儿，心里明白了几分“你这是想去找顾家的敏子吧想去就去呗,  你这么大年纪了，也该成个家了。”

    在王家嫂子心里，刘来福是个没有什么不良嗜好的王老五，勤劳又肯干，顾敏是被人休回娘家来的，刘来福愿意娶她，这是她上辈子烧高香才得来的福分。

    至于顾家最近盖了新房子那是顾家的产业，跟顾敏有啥关系哩。

    刘来福心事被人道破，有些尴尬，面红耳赤王家嫂子连连摇头“来福，你可别太憨憨了，只管去问问人家呗，你们俩青梅竹马的，本该也是一对儿，要是你能娶到顾敏，对你们俩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被王家嫂子鼓动了一番，刘来福不由自主走到了顾家的大门，抓起门环叩了几下，没多久就听到里边有踢里踏拉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半。

    开门的是顾得欢。

    看着刘来福顶了两个黑眼圈站在那里，顾得欢有些同情他。

    可能是一晚上没有睡吧，中年人禁不得摧残，和年轻人相比，熬夜对他们来说是一件能迅速从外表看得出来的事情。

    刘大叔太难了。

    “得欢”看到顾得欢站在那里，刚刚鼓起的一点勇气忽然好像就走了一大半，刘来福吭吭赫赫开口说了一句话，然后不知道怎么接着朝下说了。

    “我娘还没起床，你先进来坐坐，烤下火。”

    她出来的时候顾敏的房门关得紧紧的，应该还在睡觉，看来昨晚她也是一夜难眠啊。

    顾得欢笑着想将刘来福请进来，他连声推辞“不用浪费炭火，我坐坐就好。”

    烧炭可是奢侈的事情，这么一大早的，怎么能让顾家破费呢。

    “那”顾得欢眼睛一转“那刘大叔你去厨房帮忙烧火吧，我阿婆和舅母在做包子呢，你应该还没吃早饭，正好一块儿吃。”

    刘来福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禁不住顾得欢的劝说，也禁不住自己渴望到顾家呆着的那份心思，还是抬腿跟着顾得欢走过了前院，到了厨房那边。

    厨房里顾老太和李云华正在做包子，白生生的面皮擀得平平整整的，旁边放着一碗馅子，用的是咸菜碎肉，闻上去香喷喷的。

    “哟，来福来了啊。”

    顾老太很热情的把刘来福招呼过来“你过来等信儿哩”

    刘来福点了点头“我就想知道阿敏怎么想，哪怕是一句话回绝了我，也让我死个痛快。”

    “哎呀呀，你这孩子，这都说些什么呢，咋就死啊活啊的。”顾老太瞥了刘来福一眼“不过哪，来福啊，我想问你一句，要是敏儿乐意，你想不想到我们家住着啊我们老两口就一儿一女，估摸着含章可能在家里住得少，想留着敏儿在家哩，虽说你跟我们家住得不远，可还是比不得在家里住着方便”

    刘来福挠了挠脑袋“她婶儿，阿敏想住哪里我就住哪里。”

    听到刘来福这句话，顾老太嘿嘿的笑起来“那行，咱们就等敏儿一句话。”

    刘来福打量了一下这间厨房，宽敞明亮，简直比得上自家的堂屋了，阿敏应该不会想跟着他去住破茅屋吧。这三年他打零工也攒下了不少钱，若是阿敏愿意住他的破屋子，他一定要把屋子重新收拾下，让她住得舒服些，可能比不上她娘家这条件，至少也要能遮风挡雨。

    “刘大叔，包子快做好了，你来烧柴火吧，我去喊我娘起床。”

    顾得欢冲着刘来福挤挤眼，飞快的跑了出去。

    看样子阿婆是挺中意这个刘大叔的，就不知道娘亲怎么想了。

    顾敏真是一晚上没睡好，思前想后的，到半夜都没合眼，早上起来见着眼睛下有一圈淡淡的青色，拿了顾得欢给她从千芳坊买回来的面脂涂了一层，总算是颜色淡了些。

    “娘，刘大叔来了哩。”

    才把那个瓶子放下来，顾得欢就推门进来，见着顾敏慌慌张张的把一个小瓶子放到了镜子旁边，走过去看了一眼“咦，娘，我给你买的这个面脂，怎么都没用啊还有这么一大瓶呢。”

    顾敏尴尬的笑了笑“娘用这些干啥哩，又不是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

    “也不是要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才用啊，”顾得欢坐了下来，把镜子放到顾敏面前“娘，今天我来给您收拾收拾。”

    顾敏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不用，不用。”

    “今天我给您弄弄好，等会您瞧瞧，自己是不是变了个样。”

    顾得欢没管顾敏的抗议，拿起梳子给她梳了个盘花髻，到髻子旁边簪了一朵珠花，然后开始给她描眉“娘，你别动，等会看看我的手艺。”

    她的化妆工具不多，故此也没花多长时间就弄好了，打粉底上面脂，描眉涂口脂上腮红，最后用蔻丹将指甲刷成了淡淡的粉色。

    “娘，你看看自己。”

    顾得欢举起镜子让顾敏看“是不是大变样了”

    顾敏出神的看着铜镜里的那个自己，有些吃惊，那张脸孔好像比自己的实际年龄小了不少，让她恍惚间又回到了年轻的那个时候。

    “娘，刘大叔等你回话哩，你打算是答应他还是”

    “得欢，娘要是嫁给刘大叔，你会不会觉得心里头不舒服”顾敏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眼。

    “哎呀，娘啊，我只希望你过得好一点，你如果想嫁就嫁，不想嫁就别嫁，不用顾虑我的心情。”顾得欢笑着板住顾敏的肩膀“说心里话，我还真喜欢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我的娘亲，当我不在身边的时候，娘还有一个可以说心里话的人。”

    顾敏低头想了想，似乎是做了决定“走罢，我们出去。”

    她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得非常坚定，看着她的背影，顾得欢忽然有一种预感，刘大叔可能要梦想成真了。

    果然，正如她所料，顾敏答应了刘来福的要求。

    刘来福欢喜得很，又从怀里拿出了那个荷包“阿敏，这些银子都给你收着。”

    顾敏羞涩的看了他一眼，把那荷包拿了过来“开春的时候把你家院子整治一下，房子盖好了咱们便成亲。”

    刘来福张大了嘴“阿敏，你愿意去我那边住”

    顾敏叹了一口气“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管你那边条件怎么样，毕竟是你的家，是我们俩以后的家，难道你还想做上门女婿不成”

    “没有没有”刘来福高兴得合不拢嘴，觉得阿敏真是贤惠为他着想。

    一般说来，做上门女婿的都是太穷太懒，自己养不起媳妇，如果真做了上门女婿，他肯定会被街坊邻居指背皮说他没骨气。

    顾老太方才提出要他跟着顾敏到这边住，他虽然口头上应承，可心里毕竟还是有个疙瘩，生怕到时候会被人说成趋炎附势毕竟顾家条件比自家要好千百倍，虽然大家都知道他自小就对顾敏有意，可一些喜欢说闲话的肯定会说他是吃软饭。

    现在顾敏愿意跟他住到他那小院子去，那可是再好也不过了。

    顾老太听着顾敏这般说，当下愣了愣。

    没想到女儿还这般为刘来福着想，宁愿跟着他住小院破屋。

    “那”顾老太倒也没反对“以后敏儿要经常去铺子里，只怕是没什么空给你做饭，来福你们就到这边吃饭罢，我们多煮两个人的饭也不过是顺手多添一把米。”

    李云华也赶紧点头“可不是吗到这里吃饭便是。”

    听着顾敏说要住出去，她心里挺舒服的，这大院子当然是自己家的，跟小姑子有啥关系嫁了人总得要去男人那边住啊。

    别人家招上门女婿，那是家里没有男丁，现在顾含章活得好好的，又有顾宁这个孙子，婆婆怎么就说起招上门女婿的事情呢真真是老糊涂了，幸好小姑子识趣，自己提出要住出去，否则还真是在自己心里头扎了一根刺。

    到家里吃饭这个没问题，按着顾敏那个好性子，绝不会白吃白喝，每个月少不得会给更多的银子用来补贴家用，她也愿意多煮一两个人的饭菜。

    只是不能住到家里，若是两个人都住到顾家，那以后分家产怎么办这个好好的三出三进的院子，最后那个院子就只能分给顾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