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年拜到初七八, 倒了碟儿清了坛。
热热闹闹的春节虽说要延续到正月十五才算是完整的一个节日，可是到了初八这日基本上就没有人走亲戚拜年了，铺子陆陆续续的开了门, 东大街这边又重新热闹起来了。
巧线坊噼里啪啦的放了一串鞭炮以后, 初八那日也开了业。
玉嫂子带着长子一家都住到了铺子后院, 各司其职。
玉嫂子掌柜兼店伙计, 她男人李三管着劈柴扫地这些活儿，长子替顾敏赶马车, 每日负责接送她来巧线坊坐镇, 儿媳妇做饭菜带娃, 顺便也跟着学点刺绣，自己绣点东西来贴补家用。
一家人都开开心心的，对顾敏感恩戴德。
东家了住的地方, 买菜的钱另外跟她结算，一家三口每个月能挣三两银子，全部能存下来因为没有什么花销, 儿媳妇还能绣点帕子鞋子什么的挣点零碎银子。
“没有夫人, 哪有我们这样的好日子哩。”
玉嫂子感激涕零。
虽然以前她也给大户人家做事, 一个月能得一两银子, 可谁都不愿意雇她男人，媳妇生了娃她得回家照看不能出来干活，全家就只靠着几个儿子到外边打点零工来维持生计。
现在可好了, 家里过上了安稳日子, 男人和老大都在这边找到了稳当的活, 就是老二老三有时到城里做点零活，还能到这边来蹭个午饭晚饭啥的。
顾得欢也曾向她提议，帮老二老三也到城里找份事情做, 但是玉嫂子拒绝了。
“家里的地总得要有人种着，到时候赋税交不上去，青菜也没得吃。”
顾得欢有些不理解她的想法，自己手里有银子去买谷子交了便是，可玉嫂子却坚持着说土地是根本，可不能荒废了，农闲时他们进城来找点零活干就行了。
“我们这也是在给他们攒媳妇本儿，他们自己知道的，也挺乐意，等他们成家以后再说罢，看看媳妇想让他们进城来做伙计还是呆在家里，我们就不给他们操心了。”
难得见着这样的开明父母，不强制儿子一定要做什么，顾得欢也就不多说，船到码头自然直，到了哪座山唱哪支歌。
正月初八才开门，莫愁就找了过来，人还在门外，就听到了她清脆的欢笑声。
“得欢，得欢”
顾得欢从柜台后探头看了看，就见莫愁穿着一袭鲜红色的斗篷走了进来，镶边的白色狐狸毛格外耀眼。
少女的肌肤本就娇嫩，被这大红颜色衬着，更是唇红齿白。
“咦，你们家的亲戚都走完了吗”顾得欢有些惊奇，莫家亲戚多，虽然莫大夫人娘家那边的亲戚基本在京城，每年都只打发管事过去送点节礼，可莫府这边七大姑八大姨的不知道还有多少，据莫愁告诉她，每年都有亲戚来她家府上拜年，每年她家也要打发哥哥和她去走亲戚，拜年到元宵才算是差不多都走了一遍。
富在深山有远亲，换了个别户人家看看，哪里还有这么多交情。
“没有呀，我今日是来找你一块儿去给魏山长拜年的。”莫愁指了指马车“我母亲已经替我准备好节礼了，你同我一起去便是。”
“哪能光让你提节礼呢”顾得欢笑了笑“我这铺面里多的是绣品，我带一样过去罢，总得表示点心意。”
毕竟是魏山长给了她进京的机会，否则哪能有今日的美好生活。
饮水不忘挖进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她从货架上取下一对插屏，让玉嫂子拿盒子包起来，上头用红绳系着，中间还压上一张红纸取个吉利的彩头。
“走罢。”
两人携手而出，依次踏上马车，玉嫂子站在铺面看着车子慢慢离开，不由得赞叹了一句“真是两个神仙一般的人儿哩。”
车子在禹州女学门口停下，看门的婆子此时已经过来，见到莫愁和顾得欢过来，赶紧冲两人笑了笑。
禹州首富之女，赛诗会状元，谁又不认识呢
白芍走上前去，塞了一个小荷包在婆子手中“妈妈万事如意。”
看门婆子乐得合不拢嘴“莫大小姐真是太客气了，魏山长今日没出去，在学堂里边哪。”
说话间将女学大门打开，迎着两人进去。
魏山长看到莫愁和顾得欢的时候，颇有些惊奇。
“你们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了”
“给山长大人拜年啊。”莫愁笑嘻嘻道“我一想到过了元宵便要去京城女学念书，挺舍不得山长大人和女学的娘子们。”
“你也要去京城女学念书”魏山长看了看莫愁，心里颇有些惆怅。
她办禹州女学也有二十多年了，全靠禹州城内这些富户肯出银子才支撑出今日这般场面。莫家是禹州首富，自从莫愁到禹州女学念书，每年的帮衬都不少，每次过节莫府就会送给每位娘子一份厚礼，从不拉下，给魏山长单独封的节礼也颇厚重。
去年魏山长本想选了莫愁去参加京城大比，只是觉得她实在还差点实力，本想让她再学一年，积累一点实力，等到今秋再去，没想到莫愁居然要去京城女学念书了，这让她颇感意外。
“是呀，山长大人，我年前便写信给舅父，托他帮我去办好此事，前不久京城有人捎信过来说这事儿办成了，过了元宵我就和得欢一块儿去京城啦。”
魏山长看着两个年轻姑娘，心中很是感慨。
两人都性子纯良又年轻貌美，真真是如花朵儿一般。
“我原想让你今年代表禹州女学去参加大比的，没想到你却要去京城女学念书”魏山长叹息一声“这可也真是不凑巧。”
“山长大人，去年青州女学不就送了两个在京城念书的学生代表它家去比试吗莫愁也可以这样啊。”顾得欢在一边出主意，若是莫愁能在京城大比里得个好名次，那她的婚配便会更顺利些了。
魏山长眼睛一亮“得欢，你说的没错。”
莫愁赶紧推辞“山长大人，您千万别选我去，就算在京城女学念书，我也不是那种可以代表禹州女学出战的料子。我的功底自己知道，没有一门可以拿出去比试的，万一到那里砸了咱们禹州女学的招牌就糟糕了。”
“你先别妄自菲薄，”魏山长劝她“这样罢，等到今年六月，你将你的诗作和画作捎过来给我看看，我自有衡量。”
莫愁想了想，点点头“好罢。”
魏山长站起身，从多宝格上拿出一个牛皮信封交给顾得欢。
“这是我写给白石书院宗山长的信，特地向他推荐你，请他多多关照，你到了京城拿这封信去找他，就说是禹州女学魏毓贞的学生，他肯定会见你的。”
“呃”
顾得欢有些犹豫，白石书院好像专守男子，自己在女学，与他们好像不会有什么来往。
莫愁一手将信接了过去“得欢，你还不谢谢魏山长。”
顾得欢只能朝魏山长行了一礼“学生谢过山长大人。”
“你们在京城要好好照顾自己，出门在外，一切小心。”魏山长依依不舍将她们送到了大门口“有什么为难事儿，可以写信给我来商量一二。”
两人齐声应答“喏。”
顾得欢走下台阶，回头看了看站在门口的魏山长，穿着一件淡灰色的棉斗篷，里边是明蓝色夹棉袄裙，虽然年岁已大，可看上去气质依旧，站在那里就像一枝亭亭玉立的莲花，高雅别致。
“得欢，魏山长这封信你可一定要拿着送去京城女学。”莫愁坐在马车上，拉住了她的胳膊，脑袋在她肩膀上蹭了蹭“我要和你一块儿去，要不是我怎么才能认识那位宗公子啊。”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啊。”
顾得欢眼前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那日有数人站在金榜前边，一个穿着淡青色长衫的少年站在最前边，面容她已经忘记，但仍记得他眉宇间英气勃勃，眉目俊朗。
“那是当然，要不是我干嘛巴巴儿的去京城女学念书呢。”莫愁笑着抿了抿嘴唇“我与我父亲母亲都说过了，我的亲事要由我自己来挑，他们背着我定下的我都不认，等着黄道吉日找不到新娘那可不好办。”
当莫愁察觉母亲与姨母两人之间似乎达成一种默契后，她直接找到了莫大夫人。
“母亲，我可先和你说明白，我的亲事你不能瞒着我就定了，总得让我点头。”
莫大夫人微微蹙眉“这婚姻大事怎么能由着你来你处世未深，万一被人骗了那该怎么办自然是要父母帮你把关看看的。”
“哼，我处世未深又不是说我眼瞎。”莫愁很不服气，直接反驳“这世上好男儿多得很，但总归要找个我中意的，若是自己都不中意，如何能相濡以沫”
“哎呀呀，哪有那么多讲究，我与你父亲还不是父母定下的亲事你看看我们之间可曾有过不愉快”莫大夫人对女儿这番论调很不认同，拿了自己来举例“长辈的目光总是没错的，毕竟我们走过的桥比你吃过的盐还多。”
“哼哼，我知道你又想和我提崔家表哥的事了，”莫愁双手叉腰看了莫大夫人一眼，连连摇头“母亲，你怎么便总是自以为是呢强扭的瓜不甜，我对崔家表哥没那意思，崔家表哥也没有想要娶我，他的心上人是得欢，你知道么不要你和姨母一厢情愿，到时候两家都要分头找人啊。”
听着女儿这般威胁，莫大夫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自家女儿是娇宠惯了的，大姐那边也是如此，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偏偏还听话又有才学，宠到天边去了，万一他们两个小祖宗说得出做得到，那崔家和莫家丢脸就丢大了。
看来这事情还得想办法，从长计议。
想到此处，莫大夫人口头上给了莫愁承诺，稍微安了她的心思。
莫愁去京城女学念书也好，到时候和崔景行多多接触，两人肯定会产生感情。莫愁之所以叫嚷着不肯嫁给崔家表哥，还不是因着他们彼此间不熟悉，等交往多了，自然也会对他有好感了。
然而莫大夫人却万万没想到，她的女儿早就有自己的计划，去京城女学念书只是她接近心上人的一个方法。
“得欢，他们说京城女学和白石书院相隔不远，我应该能在路上经常看到宗公子。”
莫愁说得自信满满“再说了，我还可以找表哥帮忙，比如说三月三约他出来踏青什么的，嗯，反正要比呆在禹州看不到他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