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 暮云合璧，初春将暮未暮的时刻着实鲜丽。
杨柳春风斜，枝条依依, 时不时飘起拂了人的脸, 也吹到停在院墙一侧的马车上。
此刻间京城女学门口已经成了堵塞之状, 许多马车停在那里, 车夫们蹲在车辕之上，正在等着接自家小姐回家。
小姐们在丫鬟的陪伴下朝门口走, 一片脂粉的香味渐渐朝大门这边飘了过来。
顾得欢与莫愁两人快要走到女学门口之时, 莫愁侧脸看了看东面, 忽然拉住了顾得欢的衣袖“得欢，我们去观音殿上一柱香。”
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顾得欢看到有几位小姐正莲步姗姗的朝观音殿那边走。
她马上知道了莫愁的想法。
明日便是二月十五, 春闱开考之日。
那些走到观音殿里去上香的人，大概都是为意中人去乞求菩萨保佑。
“好，我们去上香。”
前世的顾得欢井不相信什么菩萨鬼神, 但她真真实实穿越以后, 顾得欢就不得不思考冥冥之中是否真的有鬼神的存在。
否则她为何能穿越时空来到大周朝呢
走进观音殿, 里边有好些人正在蒲团上手持香烛默默祈祷, 顾得欢与莫愁走到右边的柜子那边，朝着一个闭目打坐的尼姑问了一句“师太，可否给我们一柱香”
尼姑睁开眼, 看了顾得欢和莫愁一眼“施主自取罢。”
莫愁朝功德箱里扔了一块银子, 走到柜子面前取了一柱香。
顾得欢拿起香囊, 正准备解开拿银子，那尼姑双目灼灼盯住她“顾小姐，我给你的那串降香木手钏, 为何没有戴上”
“咦”顾得欢看了那尼姑一眼“您是空慧师太”
尼姑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是的，正是贫尼。”
顾得欢有些尴尬，在她眼里，尼姑都是穿着灰色的大袍子，头顶光光，看上去长相都有些类似，没有一眼认出空慧师太来，委实让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师太，恕小女子眼拙”
空慧师太淡淡一笑“施主与贫尼只得一面之缘，不认识也是正常的，只不过我瞧着施主眉间这黑气比上次稍微浓了些，最好还是将贫尼送给你的那串手钏带上，那是观音菩萨重塑金身时开过光的，必有灵验。”
顾得欢顺从的点了点头“多谢师太点醒。”
上回空慧师太说她眉间有紫气，乃大富大贵之象，必得贵人扶持，感觉看得还挺准，至少她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赐，家里盖起了青砖大瓦屋，她还在京城买了宅子。这黑气之说目前虽未应验，但小心行事总归是好的。
她朝功德箱里捐了银子，取了一柱香在观音像前跪拜了一回。默默祈祷菩萨保佑崔景行和舅舅顾含章能金榜题名，顺便附带提了下自己，在女学要平平安安，少些灾难才好。
然而她与莫愁才走出观音殿时，却遇到了前来找茬的人。
“顾得欢，莫愁，你们鬼鬼祟祟的到观音殿里来求什么”薛月华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看着她们“明日便是春闱，你们这是替谁来求观音菩萨的庇佑呢”
顾得欢看了她一眼，淡淡回了一句“薛小姐，莫非我们做什么，都要向你请示不成”
“我们到观音菩萨面前上香，关你什么事啊”莫愁拉了顾得欢就走“这人委实奇怪，真是管得宽。”
“哎哎哎”薛月华追了过去，拦住了她们两人一本正经道“身为京城女学的学生，居然与白石书院的那些人私相授受，这是违背女学院规的”
“也不知道薛四小姐早些日子绣书袋是给谁用的。”
顾得欢冷冷的抛下一句话，和莫愁头也不回的朝女学大门那边走。
“真是猖狂”薛四小姐咬牙切齿，没想到这两个外地来的竟然是个刺头，完全不将她放在眼里。
她气呼呼的跟上过去，只来得及看到两人上了一辆马车。
白色蜀锦缎子的轿厢被夕阳照着，泛起一点点金红颜色，上边还绣着金丝银线的各色花朵，四角还悬挂着一串小铃铛，春风吹着，叮铃铃的响。
马车很宽敞，两匹马也矫健，毛色油光发亮，看起来不是一般人家能用得上的那些正四品家里的马车，一般就是一匹马拉着窄窄的一辆车，跟这辆车相比，完全不是一个层次上的。
“快，跟上那辆马车，看她们去哪里。”
薛月华眼中冒火，急匆匆吩咐马夫跟紧了那辆马车。
顾得欢与莫愁下车的时候，才发现不远处居然跟来了一辆马车。那车夫见她们的车舆停下来，赶紧抽了马儿一鞭子，马车朝前边缓缓驶过，向着白石书院那个方向去了。
“那马车”顾得欢有些疑惑“似乎是跟着咱们来的。”
莫愁笑道“可能是去白石书院接人的。”
“不对，马车驶过的时候我闻到了脂粉香味。”顾得欢又用力吸了吸鼻子“现儿还能闻到一点淡淡的味道，应该是从女学那边过来的。”
莫愁听她这般一说，也有些疑惑“可是这么多日了，我们就没看到女学那边有马车与我们走的是同一个方向啊。”
京城女学里的学生大部分都是高门贵女，住在朱雀和青龙两个区，都不是往这个方向来的，如果这辆马车在放学的点儿跟着她们朝这边来了，那便有些蹊跷。
顾得欢皱了皱眉，说不定是跟踪她们过来的。
“姑娘，奴婢瞅见马车上有表记。”梨花在一边插话“京城里各府的马车上都会有表记的，我们宁德侯府的车上就在帘幕左下有个圆圈，中间绣了一个崔字。”
“那你看到方才那马车有什么表记”顾得欢颇为惊诧，没想到梨花居然这样细心。
“奴婢看到帘幕右上有一方印章一般的红色表记，但是奴婢却不认得里边是什么字。”梨花的脸红了红“宁德候府的崔字还是高妈妈教我们记住的。”
好吧，她现在又多了一个任务，教槐花梨花她们识字。
“别想这么多了，咱们先进去罢。”莫愁撇撇嘴“就算她跟着我们又怎么样咱们又没做什么坏事，还怕谁上门来捉人不成走走走，先去喝一盏茶再说。”
两人回到宅子里，绿意槐花迎了过来“姑娘们今日回得晚些。”
莫愁笑了笑“我们有点事呢，绿意，赶紧去将茶水炉子点起来。”
绿意应了一声，走到里边去拿那个小炉子，顺便喊新叶将装露水的瓷坛儿捧过来。
顾得欢坐在椅子上，看着新叶一只手兜着瓷坛底儿，另外一只手扶着罐子走了过来，她的眉毛微微蹙起，仿佛有些吃力。
“你这胳膊还没好完全罢”顾得欢皱了皱眉“这些需要力气的活，你让垂珠来做，先好好将养着身子，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照顾得不周全，仔细落下残疾。”
新叶将瓷坛小心翼翼放到桌子上，一双眼睛里含着泪水道“多谢姑娘照拂。”
顾得欢看了看她，身子纤弱，个子不算高，可能还有得长，整个人瘦津津的。这不由得让她想起去年五月的某一日，自己努力的给这个小姑娘做人工呼吸的情景。
当时没多想，只想着要将这可怜的姑娘救回来，然而现在她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新叶有一种浓浓的绿茶气息，那怯生生的神情，一双眼睛里动不动就含着泪水，让她看上去与白芍绿意槐花梨花都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顾得欢不希望看到农夫与蛇的故事，也不想新叶真的成为她所料想的那种人。
“新叶，我给你一个建议，你想做什么想说什么，尽可以直截了当的对我说，不必躲躲藏藏。”顾得欢盯住脑袋低垂的新叶，笑着向她提出建议“毕竟我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主子，你不必一副担心害怕的样子。”
“奴婢一切都好，没有什么想说的，姑娘要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毫无怨言。”
新叶抬起头，仓促的看了顾得欢一眼，又飞快的将脑袋低了下去。
“那我让你去采集清晨的露水，你没意见罢”
“没有。”新叶赶紧摇头，一双眼睛楚楚可怜的望向顾得欢“奴婢听姑娘的吩咐。”
“那我没让你做贴身丫鬟，你也没意见吧”顾得欢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有些事情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有自己的安排，也希望你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新叶，你需知道，这世上有一样东西最可怕，那就是贪念，如果贪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迟早都会被贪念反噬，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顾得欢盯紧了新叶，令她不敢回避。
按着她的想法便要把新叶扫地出门，只是崔景行身边那个凝墨小傻子偏偏喜欢她，为了不让那个可怜人伤心，顾得欢决定再给新叶一个机会。
新叶被顾得欢盯得有些窘迫，她张了张嘴，低声道“奴婢记住了。”
小炉子里放着的银霜炭烧得很旺，小炉子搁在上边，咕嘟咕嘟的吐着热气。
茶汤已经烹好了。
莫愁让白芍拿了茶盏沏茶“得欢，先来喝盏茶清清喉咙再说。”
她觉得顾得欢有些墨迹，看着不顺眼的丫头，随便找个由头打发了便是，何必还好声好气的与她说话，莫府哪一年不要弄走几个下人她早就看习惯了。
“明日我们要不要去送宗公子”莫愁看了看顾得欢，又加了一个名字“和表哥进考场”
顾得欢愣了愣，送考她倒还没想过这码事。
前世大大小小的考试，家里人从来没有送过考，看着周围同学的父母陪同到考点前，各种谆谆叮嘱，她曾经有过羡慕，但是后来渐渐的，那份羡慕就变成了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