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八卦周围那数盏灯光都熄灭以后, 密室忽然变得阴暗,唯有供桌上点着的两支蜡烛依旧还在闪亮,只是那灯光太黯淡了些, 只将供桌上的瓜果照亮了几分。
安煜然额头上汗滴涔涔, 道袍粘着身子, 全身浸湿。
进入一次命海观星, 他便要消耗不少元气,要休养好久才能补得回来, 但是对方身份尊贵, 他又不能不从。
与其说是国师, 其实不如说是皇家算命先生。
“怎么样”许柘急急忙忙问道“我那命星现在如何”
安煜然纵身一跃,从八卦上下来,拿起羽扇摇了摇, 面带微笑看着许柘道“恭喜燕王殿下,紫色又深了几分。”
许柘急切的看着他的眼“当真”
安煜然点头“贫道焉敢欺骗燕王殿下”
许柘嘿然不语,好半日方才缓缓道“国师, 我现儿有一个疑惑。”
“燕王殿下请说。”安煜然冲他微微一笑“只要是贫道知道的,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东宫那边已经根基颇稳, 宫中太子少傅少师少保三人竭心尽力, 更有朝中一干老臣帮忙扶持,想要撼动并非易事。而观我燕王府,不过数位幕僚, 本王瞧着他们皆是资质平平之辈, 如何能扳倒太子本王的命星竟有紫色, 实在有些想不通。”
安煜然转身,朝密室门外走去。
许柘追了上去“国师,国师”
走到门外, 清风徐来,将安煜然额头上的汗珠吹干了些,他站在走廊前,默默的看着庭院前种着的几株重瓣木槿花,轻声道“燕王殿下,你可知贫道进入命海观星,不仅仅要损耗精力,更是要折寿天机不可泄露,一切尽有天意安排,贫道本不该将观星之结果告知燕王殿下,只是因着殿下一片诚心,贫道有感遇之情这才尽悉说出,可是听着燕王殿下这话里话外之意,竟是对贫道起了疑心”
许柘听闻这话,心中惊慌,连忙辩解“国师,你误会本王意思了,本王只是在想到底燕王府有什么能与东宫抗衡。”
安煜然转脸,双目灼灼盯住了许柘“你母亲自有安排,东宫里边早就安插了人手,至于燕王府”
他顿了顿“这贤才也不是路边上的石头,随便捡一块就能拿来用,世上庸才多贤才少,贤才可遇而不可求,燕王殿下只能耐心等待,既然命星已有转运之象,那便等着合适的时机,自然有贤才前来帮助殿下。”
许柘脸上露出了笑容“国师说得极是,本王顿悟了。”
看着策马离去的身影,安煜然的脸色渐渐收敛,露出一丝冷笑。
世间的人都对权势有渴望,哪怕已经贵为皇子,还是对那个不属于他的位置朝思暮想。
做一辈子闲散王爷不很好吗吃好喝好,享受人生至情至乐,何必汲汲营营去谋夺那个位置虽说九五之尊乃是身份的象征,可坐在那上边的人却并不一定称心如意,想做明君则需日日早起朝堂议事,天下之事事事要操心,若是要放飞自我做个享乐之君搜刮民膏民脂供自己玩乐不理朝政,则会导致民不聊生百姓揭竿而起天下大乱,迟早不得好死。
现在的永明帝,虽说不是明君,可也算不得骄奢淫逸,但还是有人想要他死。
例如自己。
安煜然藏在广袖之下的那只手捏得紧紧,手臂上已是青筋暴出。
他还记得那个夜晚,十九年前那个漆黑的夜,当他正在与母亲嬉闹之时,父亲闯了进来,神色焦灼冲他们喊了一句“快,快,快逃,府里已经呆不得了。”
他与母亲懵懵懂懂的被父亲推着朝府里后门走,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只知道府中一片混乱,身边的人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跑。父亲从马厩里牵出两匹马,让母亲带他共骑一匹,他手里拿长枪跳上了另外一匹,护着他们从后门冲了出去。
后门边上麋聚着一群护卫,都穿着盔甲在身,看到他们三人过来,赶紧跟上“长公子,属下护送你们出府”
他迷迷糊糊还没弄清楚什么,父亲将一顶头盔罩住他的头,头盔很大,他再也看不到外边的情况,他就听到厮杀之声阵阵响起,叮叮咚咚兵器相交的声音,还时不时夹杂着各种惨叫。
忽然间他感觉到有些热,背上有一种滑溜溜的东西流了下来。
他喊了一句母亲,然而母亲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用力将他护在双臂之间,两只手抓着缰绳,一双腿夹着马肚子朝前飞奔。
“母亲”
头盔将他罩得牢牢,他的声音好像就在头盔间盘旋,根本没办法传出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厮杀之声再也听不到了,马儿似乎载着他们到了一片清净之处,周围没有半点响声。
马儿奔跑的速度慢了下来,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母亲,母亲”
他努力将那顶头盔取下来,伸手去抓母亲的手。
他只摸到了黏糊糊的东西,沾满了他的手掌。
他有些惊骇,转头去看身后的母亲。
她的头低低,正好吻到他的额头,抓着马缰的两只手未曾敢松开,然而她的眼睛已经闭上了,她再也不能回答儿子的呼唤。
“母亲”
三岁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是生离死别,但是没有得到母亲的回应令他心中不安,他伸出双手想要抱住母亲,然而两人身子一斜,从马上滚落下来。
他被抛出去很远,马儿受惊也朝前边奔跑了过去,嘚嘚的声响在这静谧的夜里传出去很远。
努力的朝前边爬啊爬,他终于爬到了母亲的身边,母亲的身上扎着好多箭,让她看起来好像是演武场里立着的箭靶子。
“母亲”
摇晃着母亲依旧没有得到回应,他嚎啕大哭起来,稚嫩的哭声回荡在林间。
“你在哭什么”
忽然有人出声问他。
他惊骇的抬起头,就看到树林里走出了一个穿着广袖大袍之人,皓首高额,看上去面相慈祥。
“老爷爷,我母亲她不理睬我了”
他哭着抓住了母亲的衣裳“我没有惹她生气,可她不和我说话了。”
那位老者走了过来,长叹了一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孩子,你母亲已经不在这个人世了,她去了极乐净土,那里没有什么能够让她悲伤了。”
“极乐净土在哪里呀”他哭着抬头看了看那位老者,心里头难过“为何母亲不带我一块儿去呢我想要和母亲在一起”
“因为还不到时候,”那老者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脸“小友,你母亲已经过世,你愿与贫道一块儿走吗贫道会代替你母亲照顾你。”
从那个晚上起,世上再也没有原来那个他,只有一个叫做安煜然的人。
虽然师父没有告诉他仇家是谁,但懂事以后他自己打探得清清楚楚,到底是谁让他全家一夜之间命赴黄泉。
他要报仇,全家的血债都得让他来还。
安煜然漠然的看着那个策马离去的身影,山路渐渐攀援而上的灰尘将那个影子逐渐模糊,他咬了咬牙,将自己的拳头舒展开,转过身吩咐小道童去准备炼丹的朱砂。
永明帝迷上了炼丹,那自己便陪他炼。
许柘一路飞奔回了燕王府,此时已经是正午时分。
一个穿着红色长裙的女子妖妖娆娆的迎了出来,一张鹅蛋脸,肤如凝脂脸若芙蓉。
“殿下,妾身已经让厨房做好午膳。”
许柘点点头“你布菜罢。”
女子低头浅笑“是。”
她是薛贵妃贴身的宫女玲珑,早在三年前,薛贵妃便让她出宫做了燕王的教引姑姑。
皇子到了十六七岁时,宫里都会派一个教引姑姑给他们,与皇子们年纪大抵相仿,专门教皇子们如何知悉房中之事。
这些女子要一直等着皇子妃进府以后才能有姬妾的身份,按着旧制在皇子没娶妃之前都不能怀孕,必须要等着皇子妃有了身孕之后才不喝避子汤。
若是命好一些的,皇子妃两三年没有怀上,她们便被允许停药伺候皇子府里总不能一直没有小世子小郡主。
当年出宫之时,玲珑觉得自己甚是好运,一心巴望着能早些生下一男半女也好给个身份,谁知皇子府里的掌事婆子们一个个将那规矩看得比天还大,每次与燕王云雨过后,便会有人雷打不动的端来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而且是要盯着她喝得一干二净。
现在的玲珑,特别想要燕王殿下赶紧娶了王妃回府。
丫鬟们端着各种菜肴摆在桌子上,玲珑半跪着给许柘布菜,一张精致的脸半侧着,嘴角勾出微微的笑。
“殿下,今日又收了一张帖子,是越国公府送过来的,也是与秦国公府同一日要请殿下前去赏花。”
“这可真是热闹啊,一家两家的都送帖子来了,也不知道这个春天究竟还有几家送过来呢。”许柘嘴一瞥,笑了笑“那就把请帖都接了罢。”
反正在府里呆着也是无事可做,不如到外边去赏赏花,看看美人儿。
过了一个冬天,也不知道京城里那些高门贵女胖了还是瘦了,也不知道又有谁家的女儿要出来相看如意郎君呢。
玲珑听到许柘这般说,嘴角笑容越发的深了些。
“王爷,春光这般好,是应该到外头多去走走。”
她很殷勤的将许柘最喜欢吃的菜夹到他碗里“王爷最近瘦了些,多吃些才好。”
心中暗暗祈祷,王爷早些娶回王妃,自己也有盼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