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有些昏暗,  照着房间里坐着的两个人，背对着门口，黑乎乎的一团影子,  看得有些不甚清楚,  只有在他们开口说话才能辨认出来究竟是谁。

    “看起来老大是有些等不及了呢,  今晚是支着媳妇儿出来说话。”

    侯夫人悠悠的叹了一口气“但是我觉得确实是也该将这事情解决了,  毕竟老爷你年岁已大，也该上奏皇上为下一代请封爵位了。”

    老侯爷低头不语,  双眉紧锁。

    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以为我不想早些将这事情解决了可是一看到光远那副不争气的模样,  又不放心将爵位传给他。”

    崔光远乃是宁德候的长子,  次子便是崔二老爷崔光明。

    侯夫人吃了一惊，探询似的朝老侯爷望了过去“老爷，未必你还想将这爵位传给光明不成”

    她倒曾经也考虑过这事情,  老二与老大相比聪明勤奋许多，若是将爵位传给老二，侯府定然越来越兴旺,  不必担心败落的问题。可是毕竟崔光远是老大,  一般人家都是循着立嫡立长的旧制,  更何况崔光远一无长处,  若是连爵位也没有，那以后大房这一支便会式微。

    作为老母亲，她要为两个儿子考虑,  虽说心里头更喜欢崔光明与崔景行,  然而侯夫人觉得两个儿子都要安排妥当才行。崔光明此时已经做到了提刑按察使,  正三品的官儿，若是还往上边走一走，到他五十多岁应该也能上个二品,  这种级别的官职与宁德候府相比也不会差多少，更何况崔光明还有个这么优秀的儿子，以后封侯拜相也是有可能的。

    “传给光明”老侯爷一脸纠结“这个倒是不必考虑。”

    侯夫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老侯爷与自己真是一条心，老大给爵位，老二这边动用关系帮他升升官职，两个儿子都能是一片前程似锦，这样极好。

    “只是光远与景程让我实在太难下定决心将这侯府交与他们。”

    宁德候蹙起眉头，一只手轻轻敲了下桌子“皇上现在年纪大了便多疑，我们这些公侯世家若是有一点点做得不对，只怕会被他放大了朝死里说，你难道忘记了平西王当年之事他功高震主，皇上早就想处之而后快，授意下人制作假的通敌书信便将他全家缉拿下了诏狱，若不是我们顶着杀头的风险为他奔走，平西王家可能此时早已灭门。”

    侯夫人打了个寒噤，想到了那件惨案，简直是想都不敢想。

    永明帝生性多疑，自年幼时便已露端倪。

    他年幼之时，因着宫闱乱象，他是夹缝里求生存才活下来，故此从来就不敢相信任何人，他可以表面上对你和和气气的笑，心里却在思考你是不是会要对付他。特别是对于那些驻守边关手握兵权的将领，他更是害怕，总觉得有朝一日他们会带兵谋反杀入京城，自己保命都难。

    平西王何振东祖辈乃是追随tai祖推翻前朝的功臣，彼时他骁勇善战立下赫赫战功而且与tai祖情同手足，tai祖封了何家祖辈为平西王，世袭罔替，何家一直帮大周镇守西北，忠心耿耿。

    然而偏偏永明帝信不过他，凭着一封假造出来的信件便派青龙卫带了诏书去灭平西王府满门，彼时平西王长子何昶正为雁门关守备，猝不及防，全府皆被杀害，唯有一个忠仆拼着最后一口气奔到平西王府报信。

    平西王得了这个消息悲痛不已，又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面对皇上下的这道圣旨，好在西北将士们一力维护平西王，自愿到平西王府前筑起人墙抵抗青龙卫。而京城这边以宁德候为首的世家和朝廷重臣们纷纷死谏永明帝，不可自断肱骨，最后永明帝不得不妥协，派人快马加鞭追到平西王府，将原来那一道诏书收回，改为押解平西府阖府进京，待此案审理完毕以后再做定夺。

    虽说最后在众人多方奔走以后，永明帝终于松口，承认平西王并无谋逆之心，可是平西王府伤亡惨重。

    长子全家被杀，没余一个活口，诏狱里也死了不少人。

    死掉的人里包括了平西王的三子何承，他素来体弱多病，诏狱里湿气慎重又毒虫孳生，他才进去便有些不好，只得三日便走了。平西王次子何恕成亲才一年，妻子身怀六甲，在诏狱里生了一个儿子，可是因着条件太恶劣，母子都归了西。

    在诏狱里呆了整整半年，平西王才见着外边的日头，当听到圣旨准许他们回封地之时，他都已经麻木得说不出话来。

    平西王这事情给京城的勋贵们都敲响了警钟，大家都明白现在的皇上要格外小心伺候，否则一个不留神，可能阖府性命不保。

    想当年平西王府人丁兴旺，被压回京城时，主子奴才一道满满装了十几车，然而被发放回原籍时，就只有几匹瘦马带着几辆马车，让人看了不胜唏嘘。

    今晚再提起平西王旧事，侯夫人也有些心惊胆战。

    那时候只知道侯爷与平西王交好，不是兄弟胜过兄弟，见他一心为平西王奔走，侯夫人倒也没说什么，只觉得这人要有情有义。可随着岁月渐长人的心境也不同了，她现在就希望宁德候府安安稳稳不要出什么差错便好。

    若平西王是这时候出事，侯夫人会极力劝阻宁德候出头，生怕自己府里会受牵连。

    现儿听到老侯爷谈及不敢让长子袭爵的理由，侯夫人也默然。

    老大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富贵闲人，从未到朝堂上去站过一日，若是袭爵以后便要去赶早朝，少不得要参与朝会议事。若是他闭着嘴什么都不说那还算好，就怕他会忍不住到里边胡言乱语。

    祸从口出，一想到此处，侯夫人也觉得有些犯难。

    “那还是替光明请封爵位便是。”

    她忍不住提出了这个主意，毕竟在侯夫人心里，一直要把二房看得比大房重。

    “不可。”

    没想到，这个主意被老侯爷斩钉截铁的否定了“哪能让二房袭爵呢，那光远与景程以后怎么办老二与老二媳妇本身就厉害，他们袭了爵侯府归了他们，只怕光远的日子会不好过。”

    “分府之时，多给些银子便是了。”侯夫人考虑了一下，提出一个自认为很不错的建议“你给光明请封这爵位，然后请了宗族过来做个见证，给两人分府，既然光明得了这个爵位，那他就要将别的都舍了给光远。咱们的老宅田地房产都给老大，他这一辈子怎么浪都浪不完，让他继续做他的富贵闲人便是了。”

    原以为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没想到又被老侯爷否定了。

    “不妥，还是不妥，再怎么说光远也是咱们的长子。”

    侯夫人皱了皱眉头，老爷今晚有些奇怪，好像有些捋不清思路。

    说老大不适合做侯爷，怕他在朝会上胡言乱语惹来麻烦的是他，说不能将爵位传给老二的也是他未必他们还有第三个儿子不成他到底想将爵位给谁呢

    “老爷，我们从未商量过这爵位的事情，今晚既然说起，我也说句不好听的话。”侯夫人望了一眼老侯爷，昏黄的灯光照着他花白的头发，让她心里头一阵发酸“老爷你自得爵位以后便上朝，陪着皇上已经站了这么多年了，未必你还要继续站下去不成你看看与你年龄差不多的那批人，谁不是在家里含饴弄孙偏偏你还要清早起来去上朝，难道是人越老越有精神了你也早些退了罢，每日里多睡一会儿也是好的。”

    老侯爷比平西王还年长三岁呢，平西王从诏狱出来就自己上表给永明帝，让幸存的次子何恕袭了爵位，自己便从此撒手不理朝政。

    当然平西王这也是以退为进护得阖府周全的手段，毕竟他本事大会带兵，在西北赫赫有威名，只有他退出军政要地，才能不让永明帝提心吊胆。

    宁德候与平西王相比，自然没有这般重要，不过是一个没有实权的世家罢了，在朝堂上站着最多也是发表两句自己的看法，对于皇室没有半点威慑力。但是不管怎么说，宁德候毕竟有这么大的年纪，是该要好好歇息了。

    宁德候听着她关切的语气，眼中有片刻失神，过了许久，他方才点点头道“我明白你的心意，过些日子我便上表给皇上罢，不管是请封谁承继爵位，我都不会亏待另外一个，毕竟都是咱们的孩子，手掌手心都是肉。”

    侯夫人叹了一口气“那不是这样”

    她不想再参与这事情，毕竟她深居内院，不明白朝堂上的形势，妇道人家就管着内宅便是，外头的还是让男人来决定便是。

    不管是老大还是老二，都是她生的，给谁都一样。

    若是爵位给了老大，分家的时候就向老二那边倾斜一点虽说老二媳妇陪嫁不少，可那是她的陪嫁，老二可不能用她的，总得要多给些让老二手里有点东西才行。

    “夫人，你别想这么多了，我会处理好的。”

    见着侯夫人忧心忡忡的坐在那里，老侯爷站起身将一只手放在她肩膀上“不管是光远还是光明你都不用担心，他们都会好好的。”

    侯夫人脸上露出了笑容“我相信你，老爷。”

    “只不过景程这孩子，你还得与他多说说，让他不要肆意妄为，怎么着也该与他弟弟景行看齐才是。”老侯爷叹了一口气“他父亲已经是不成器了，他还要走他父亲的老路不成”

    “这”侯夫人仰头看了老侯爷一眼“我自然会与他去说，只不过老爷你也该给他一点历练的机会，先到吏部那边去走一走，看能不能给他用征辟举荐的法子弄个进身，先从九品八品的小吏开始做起。”

    老侯爷想了想，点点头“那也是个法子，是该让他历练了，免得重蹈覆辙。”

    “可不是吗，其实我这心里也是挺着急的。”侯夫人叹了一口气“景程这孩子，全是被他母亲给养坏了，这两年看着更是有些不知规矩，若是能和景行一般懂事，那我也就放心了。”

    提到崔景行，侯夫人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老爷，方才宵夜的时候，景行不是说这次春闱他觉得发挥得不错我心里寻思指不定他能连中三元呢。”

    老侯爷嗤嗤一笑“夫人，你将这连中三元也想得太容易了些，哪有这般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