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五日是个好天气, 晴空万里,蓝天白云看上去格外舒服。
对于参加殿试的三百多位考生来说,并不觉得蓝天白云有什么好看的, 他们看着发下来的宣纸, 有些人紧张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甚至比这张宣纸都还要白。
大部分人都是念过十几年书的, 有些时间长的,或许念了几十年, 这么多年光阴, 全是这一天里便被做出了决定, 实在是让人太有心理负担。
虽然大家可能功底差不多,可是因着运气的问题,也就因着主考官那么一点点不同的想法, 人生轨迹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文昭殿里此刻摆着一排排桌椅,正殿摆了十多行,每行有十几个人, 两边偏殿也摆得满满, 每间房里都有好些差人在不断的走来走去, 眼睛盯住考生们的一举一动, 唯恐他们会有舞弊的举动。
中庭架着一顶华盖,永明帝端坐其中,有些无聊的打了个呵欠。
大周科举规定, 参加殿试之人, 除了舞弊者, 皆能金榜有名。只是这金榜却分为三个阶层,一甲三人,状元榜眼和探花, 二甲一百零八人取为进士,而剩下的两百余人皆列同进士。
殿试只考半日,从上午辰正时分到下午申正时分,皇上亲自主持。
但实际上,永明帝只是在开始的时候露下面,稍作停留便可以离开,剩下各位贡士们在考场厮杀,主考官们虎视眈眈的盯着那一群奋笔疾书的士子。
申正时分,考生离开文昭殿,内阁大学士们开始阅卷,三百多份试卷要连夜批改完毕,然后在三月初六的卯时,择三十三份送进宫呈给皇上,请皇上钦点一甲与二甲前三十名。
皇上会亲手摘下文昭殿前的杏花,攒在新科状元的官帽之侧,赐骏马和红色华服,许新科状元骑马游街夸官。中午赐宴文昭殿,这一批金榜题名的士子们可以在吃吃喝喝的时候相互拉拉关系,自己寻到同门彼此熟悉亲近亲近。
看着永明帝不断的在打盹,蔡德康有些心疼。
皇上年纪来了,可偏偏还不服老,居然还到炼丹房捣鼓到半夜,也不知道为何皇上这五十多岁年纪了,却迷上了道教,每日里就想着羽化登仙,炼出丹药可以长生不老。
“皇上,您也在这文昭殿带了小半个时辰了,要不要回勤政殿去”
蔡德康在永明帝打盹醒来的时候,弯腰凑到他耳边“虽说这天气暖和不少了,可毕竟春寒料峭哪。”
永明帝看了一眼大殿里正在奋笔疾书的学子们,点点头“好,扶朕回去。”
几位内阁大学士赶紧站起身来,恭送永明帝回宫。
皇上在此处,他们一个个都有莫大的压力,哪怕是皇上一句话都不说坐到这里,他们都担心会出什么状况,唯恐自己应付不来。
看着永明帝远去的背影,几位内阁大学士都松了一口气。
转头看了看正殿里奋笔疾书的那一干士子,大家脸上都露出了微笑。
“今年杀进殿试的士子们,年轻的有不少啊。”
一个内阁大学士捋了捋胡须,点了点头“可不是吗,长江后浪推前浪呐,你瞧瞧你瞧瞧,左起边第六行第三位,应该也就及冠年龄罢。”
“那个我认识。”有人接话道“这乃是白石书院宗山长的孙子,应该去年才及冠,我去会宗山长时曾经见过他,真是少有英才。”
“春闱的会元崔景行,宁德候的孙子,还未及冠呢。”有人得意的赞叹了一句“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众人站在中庭小声议论了一番,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有一说一,做监考老师很辛苦,哪里都不能去,又什么都不能做,眼巴巴的盯着那一屋子的人,若是有几个不安分的还好,也能与他斗智斗勇,让自己的监考生涯不寂寞,如果满屋的考生都遵纪守法,那监考老师们便实在无聊。
很不幸的是,坐在文昭殿考生的,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实在没法调动起几位内阁大学士的进账情绪,有几位盯着盯着竟然开始打盹,几个官差很细心的为几位大人披了一层薄薄的羊毛毯毕竟这天气还有些微微的冷,可别着凉呐。
到了申正时分,文昭殿大门敞开,士子们纷纷拎着书袋走了出来,有些昂首挺胸,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有些人却是耷拉着脑袋,脸色沉沉。
毕竟同进士与进士还是差别很大,谁都不愿意自己十几年乃至几十年寒窗下来,结果却只落个同进士出身。
曾有一位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举子,殿试不如意只录了个同进士,与两位进士同乡一块儿乘船回去时,那两位同榜为了捉弄他,特地出了个上联替如夫人洗脚,然后挤眉弄眼的对他说,此处有一事极为应景。
那人听了就知他们的意思,气得说不出话来,偏偏他们不肯放过他,又添个下脸,赐同进士出身。
这官场自有鄙视链,进士看不起同进士,朝堂重臣以进士出身居多,对同进士颇有打压,这风气自古有之,故此春闱得过以后,大家都担心自己在殿试里会被录到同进士那一档去。
春闱没考上贡士倒也无所谓,大不了三年之后卷土重来,可是殿试里落到同进士出身,那可是永无翻身之日,哪怕是以后靠着自己的能力升到高官,这个同进士出身依旧是终身遗憾不管怎么样,都没有进士那种挺直背走路的得意。
崔景行走出大殿,停下脚步朝后边看,本来是想等宗少璞,谁知却先看到了顾含章。
“顾叔。”
崔景行很恭敬的行了一个礼若是可以,他甚至都想直接喊他舅舅。
顾含章看了看崔景行,记得他是白石书院的学子,勉强笑了笑“公子好。”
“顾叔,我是得欢的好友,上次带她来书院找过你。”崔景行见着他一副不认识自己的模样,赶紧自报家门“小可姓崔,顾叔可以喊我景行便是。”
顾含章完全不知道崔景行跑过来说这么一通话是什么意思,只能含糊点着头“原来是崔公子。”
“不知顾叔考得怎么样”觑着他似乎脸色不好,崔景行宽慰他“顾叔,每位大学士都有自己喜欢的文字风格,指不定顾叔的这篇策论就合了那位内阁大学士的胃口,朱笔一批,就把顾叔的文章送去皇上面前了呢。”
这话说得极为中听,顾含章忽然间觉得心情轻松了不少。
这位年轻人说的没错,若是运气好,那自己还真是可能会中进士呢。
“顾叔,明日的群英宴,容我多敬你两杯。”崔景行朝顾含章拱了拱手“我一直仰慕顾叔这种学而不止的精神。”
顾含章笑着看了崔景行一眼,点了点头。
这位少年郎与外甥女不知道是什么关系,从他的谈吐来看是个知书达理的,若是两人能成好事,那倒也不错。
“你还要等人那我先回书院了。”
顾含章见着崔景行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与他说了一声,大步迈了出去。
本来还觉得自己并未发挥好,但是方才崔景行那几句开解,让顾含章忽然心中宽松了许多,走起路来也轻快了。
已经交卷,就算结局再不好也无法挽回,不如就按着这年轻人说的,相信自己有运气遇到一个赏识自己的大学士,将自己录入二甲那一等第。
“景行”
宗少璞从后边赶了过来,笑着看了看崔景行“你在等我”
“是啊,咱们一起去得欢那边坐坐”崔景行嘴角浮现出了一丝笑容“你想不想去”
“想,怎么会不想呢”宗少璞点了点头“一块儿去。”
凝墨在外边等着崔景行出考场,眼巴巴的见着士子们一个个的从宣武门那边走了出来,可就是没见到自家公子,不免有些着急,心里头寻思是不是公子没发挥好,躲到哪个角落去面壁思过了。
他们都说连中三元很困难,公子是不是真的应验了呢
想到此处,凝墨也有些心焦。
好不容易见着崔景行与宗少璞两人一块儿出来,凝墨先暗暗观察一下脸色,见崔景行言笑晏晏,不见有什么异常,这才放了心。
“公子,咱们回府去罢。”
崔景行摇了摇头“天色尚早,我要先去得欢那边。”
凝墨这次学乖了,反正自己说多说少都没用,还不如乖乖的跟着公子过去,自己也有好久没见到新叶,怪想她的。
当崔景行到了顾宅时,顾得欢与莫愁也刚刚从女学回来。
“真是凑巧,今日下午的琴艺课,娘子身子不舒服,我们能早些回来。”莫愁见到宗少璞,又惊又喜“谁知道你们考试也结束得这般早,若是先前知道了,我与得欢定要去宣武门外等你们出文昭殿。”
宗少璞有几分感动,连连摆手“不必不必,怎敢劳驾莫小姐。”
莫愁白了他一眼,这家伙实在是迟钝。
也不知道该怎么启发他,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早些遣了媒人去禹州提亲。
顾得欢在旁边见着宗少璞那什么不懂的样子,抿嘴一笑,将崔景行拉到了旁边。
“是你将宗公子喊过来的罢”
崔景行很诚实的点了点头“是啊,我肯定要与他一起过来。”
“他自己没有提吗”顾得欢有些许失望,不知道宗少璞是心里太纯根本没朝这方面想,还是他对莫愁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崔景行愣了愣,转头看了看宗少璞。
他也琢磨出哪里不对劲来。
若是说宗少璞心里有莫愁,自然便要想方设法接近她,然而从宗少璞的举止来看,好像没那个意思
“到时候我问问他。”崔景行向顾得欢表态“这事情包在我身上。”
“好,你问问,若是宗公子心中无意,那我便要劝莫愁断了这份心思,免得芳心错误耽搁时间。”顾得欢点点头,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若是宗少璞是块木头,那莫愁可要吃苦了。
“今晚要不要到这里用饭”顾得欢看了看厨房,时候还早,厨娘正坐在屋檐底下晒太阳,一只手拿了一根竹签子在签牙,看那模样似乎很惬意。
崔景行摇了摇头“今日不成,祖母过寿,我得回去陪她。”
顾得欢没有挽留他,老人家过寿,中午没有作陪,若是晚上也不去陪,莫说他自己心里过意不去,便是她一个旁观者也看不下去。
“行,那刚刚好明日我买几个时新菜,你喊了宗公子与我舅舅一块儿过来用饭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