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昭殿里此刻都是人, 一百多张条几,每张条几后坐了三位贡士,也没什么特别安排座位, 但是大家都很自觉的按着户籍所在地坐在了一处, 相互用方言交谈, 彼此甚是亲切。
很多官员一辈子的情谊, 便是起源于文昭殿里等着皇上点状元的一刻。
大家都是带着渴望和惴惴不安的心坐在一处,情感相通, 录上了进士的彼此恭贺, 而只是跻身于同进士行列的便彼此安慰。
崔景行走进文昭殿时, 宗少璞站起来朝他招手“景行,这里这里,我在这里。”
他瞥了一眼, 见着宗少璞身边坐着的顾含章。
咦,没想到得欢的舅舅竟然与宗少璞坐在了一处。
白石书院这一次有好几位夫子也参加了春闱,被录为贡士的有两位, 按理来说顾含章应该与那位夫子坐到一起, 没想却与宗少璞同桌。
这真是夫子与学生教学相长啊。
走到条几前边, 崔景行先行礼喊了一句“顾叔”, 才撩开长袍入座,顾含章赶忙点头,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
他知道崔景行是宁德候府的公子, 却不知他为何对自己如此客气, 忽然间有些不安。
甫才坐下, 宗少璞便拉了拉崔景行的衣袖“景行,你怎么这时辰才过来去顾小姐那边了么”
听到顾小姐三个字,旁边的顾含章竖起了耳朵, 心里默默的想,难道他们俩讨论的顾小姐便是自己的外甥女顾含章
崔景行摇了摇头“非也,我去了宫里。”
宗少璞瞪圆了眼睛“你去宫里作甚求见皇上不成”
“我去见了皇后娘娘,想求她给我赐婚。”
这句话成功的让宗少璞的嘴张大了几分,呆呆的瞪着崔景行好一会儿,才蹦出了两句话来“你请皇后娘娘给你与顾小姐赐婚我没听错罢”
崔景行微笑的望着他“怎么了不行么”
“我没想到你会这般做,不都说这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么,还能自己去求皇后赐婚的”宗少璞一脸兴奋“皇后娘娘答应没有”
“皇后娘娘说要问过得欢,看她是否愿意嫁我,若她同意,便给我们赐婚。”
宗少璞捶了一下崔景行的肩膀“好家伙,真是让我羡慕嫉妒啊。”
旁边伸出了一只手,抓住了崔景行的胳膊“崔公子,你方才是说要与我外甥女儿成亲,我没听错罢”
崔景行转脸,望了一眼同样惊得目瞪口呆的顾含章,笑着点了点头“是啊,顾叔,我今早进宫去求皇后娘娘给我们赐婚了,若是得欢答应嫁我,我就该改口喊您舅舅啦。”
顾含章脑袋“嗡”的响了一声,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上回崔景行带着顾得欢和莫愁来找他,他也曾想过这事,可后来觉得实在太不可能了,自家与宁德候府之间相差太大,人家侯府公子怎么可能看得上禹州的一个平民百姓他应该只是卖了表妹莫大小姐一个面子,带了外甥女来找自己罢了。
然而现在听着崔景行这般说,顾含章懵住了。
原来他的设想竟然是真的。
“顾叔,今晚得欢说要整治一桌好酒好菜,接了您过去吃饭呢,我先在这里帮她转达一下。”崔景行看着顾含章那副震惊的模样,赶忙安慰他“顾叔,这亲事讲究的是缘分,我与得欢有缘,自然会在一处。”
顾含章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脑子里还没有转过弯来。
“景行,今晚一块儿去”
旁边的宗少璞眉毛动了动“顾小姐的手艺实在太好了,我还想吃她煮的那个香辣鱼片,从来没吃过那么美味的东西。”
“你嘛”崔景行冲着他嘿嘿一笑“你可要想清楚再去。”
“什么想清楚”宗少璞也被他弄得莫名其妙“不就是吃个饭吗要想什么呢”
崔景行的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少璞,得欢跟我说了,你若是对我表妹有意,那可以跟我一块儿过去吃饭,如果你没有那份心思,以后顾宅不欢迎你,毕竟我表妹是云英未嫁的大姑娘,与一个年轻男人拉扯不清,这事儿说出去有损她的闺誉。”
宗少璞脸一红,点了点头“我明白。”
“那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过去”崔景行盯住了他。
“我自然愿意,只不过先还得去禀报我祖父,毕竟这事情也不是我说了算的。”宗少璞低头想了想,若是他殿试能中进士,祖父心中欢喜自然会同意他的请求。
“我表妹家在禹州,家境不错,从小知书达礼又温柔貌美,你告诉山长大人,你能娶到她是你的福气,他应该自然会同意。”
看到宗少璞低头,崔景行以为他觉得有些为难,赶紧给他出士意。
“若能娶到莫小姐,那肯定是我的福气。”
宗少璞赶紧点头“你放心,我定然不会辜负她。”
正在说话间,就听着外边有一阵响动,尖细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文昭殿里瞬间安静下来,众人皆坐得端端正正。
一群着深青色常服的内侍,前拥后呼的伴着永明帝走了进来,明黄色的龙袍在一片青色里特别扎眼。
众人眼巴巴的望着永明帝身边的两个小内侍。
一个手中托着一个深红色的盘子,上边放着由牛皮纸封好的卷宗,另外一个盘子上放着一件鲜红的锦袍和黑色的官帽,衣裳的料子看着挺好,华彩熠熠。
殿内一干士子的目光都眼巴巴的盯住了那两个盘子。
这是天下所有读书人的梦想。
永明帝入座,数十位士考官大人也鱼贯而入,分别坐在了永明帝两侧,其中最德高望重的那位内阁大学士站起来,念了一篇抑扬顿挫的骈文对这一次科举做了个总结。他诵读文章的声音并不高,但是文昭殿此刻异常安静,故此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
果然是出自内阁大学士之手,辞藻华丽对仗工整,读起来朗朗上口。
然而众人此刻却并没有心思听他念这些,一心巴望着他快点读完,让皇上钦点了状元榜眼探花与传胪之后,便可以看到自己在这次殿试里的成绩。
内阁大学士完全没有体会众人心情,继续摇头晃脑的在念那篇骈文,众人一边听,一边眼巴巴的望着他手中的那张纸,只盼着快些到头。
最终,重要的时刻到来了。
“请皇上点状元。”
蔡德康尖声细气的喊了一声。
文昭殿里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个托盘上。
永明帝拿起了一份卷宗,装模作样的看了两眼,随手放下,众人的心都跳了跳,唯恐那份文章是自己所作。
其实这状元榜眼探花和传胪早就在永明帝来文昭殿之前就定了,内阁大学士们辰时初刻便已经送了卷宗进清华宫,永明帝在清华宫时就已经将这三十余份卷宗都看了一下当然,他也没有仔细看,就挑了一些他觉得字看着合自己眼缘的仔细审查了一番,另外也得看看士子们的籍贯所在。
以前的状元基本都落在南方,永明帝也觉南方士子比北方士子要聪明,但今年形势却稍许有些不同。
最近几日,永明帝召了国师安煜然进宫问道,期间天文地理朝堂形势都有涉及。
“国师,朕一直在想这事儿,每次科举总是南方士子胜出,不知是不是文脉出在南方的缘故”
永明帝对于科举考场南方压倒北方之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分明京城的私学官学甚多,念书的子弟也颇多,可不知为何每次科举结束,一看籍贯,三分之二的进士皆是南方人士。
安煜然点头道“历代皆有文脉之说,但是北方也不是不出人才,这文脉是随着运势不断变化,也并非一成不变,或许有时也延绵到了北边,有时又退去南方,这皆是命数,不能一概而论。”
永明帝沉思了一番,最后决定让安煜然排上一阵,看看大周最近文运走向。
安煜然自然不敢推辞,于是用八卦布阵,从阴阳五行上推算以后,他睁开眼冲着永明帝微微一笑“皇上,贫道从这卦象上看出,今科取士应以北人为首。”
永明帝愣了愣,疑惑的看了看安煜然。
国师真乃神算是也。
在开口询问科举文脉之前,永明帝心里其实已经有一个想法,这一次的状元他想点京城子弟。
而且目标明确,那便是宁德候的孙子崔景行。
选择他的理由有很多,首先当然是文采斐然,如果说解元还只是代表京畿学子的水平,春闱里能中会元便能说明他的实力毕竟春闱是大周各地举子们来京城一起参加考试,并不只有京畿地区的士子。
另外便是他的出身,大周朝世家子弟中状元的非常少,大部分都是寒门学子数年苦读拼上来的,永明帝这一次想点一个出身世家的状元,而且还要是一个年轻帅气的状元,满足一下那些倚门看状元的京城百姓们的好奇心。
崔景行他一直很熟悉,也了解他的才干,特别是最近崔景行与许柘又硬杠了一回,这让永明帝对他印象更深。
大周需要这样不畏权贵又有冲劲的年轻人,永明帝决定必须给崔景行一个出头的机会宁德候府的二公子基本上没有袭爵的可能,那就让他走仕途,为自己挣一份家产,做得出色得了他的欢心,自己还可以赐个爵位给他。
爵位是虚的,可人才却是实在的,一个爵位能笼络住一个人才,这是桩好买卖。
永明帝从未向别人透露过自己的打算,就连郭皇后他也没有提半个字,然而今日安煜然排卦一算,竟然算出他的心思,这不由得让永明帝对安煜然又信服了几分。
他封这个国师果然没有封错,安煜然是有真本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