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呀, 夫人,有话好好说。”
气喘吁吁赶过来的崔大老爷跑上台阶,一把拉住了崔大夫人, 他的动作敏捷, 让人有些吃惊, 完全想不到那胖胖的身材竟然如此行动迅速。
崔大老爷这一辈子没什么雄心壮志, 小时候念书没兴趣,长大以后做官也没兴趣, 好在投胎这个技术活掌握得很好, 生在富贵人家, 还是长子,故此这一辈子衣食无忧,每日里养鸟遛狗喝点小酒, 贤妻美妾其乐融融,过着大部分男人都羡慕的生活。
而且崔大老爷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野心,当年崔大夫人在他耳边嘀咕, 总是催促他做点事情别让二房压过大房, 否则保不准这爵位都会让偏心的公婆给了二房去。但崔大老爷很豁达的说“二弟的能力比我强, 他做这个宁德侯比我要合适, 指不定他还能将侯府变成国公府呐。”
崔大夫人听着这话眼前即刻一片黑,只觉人生无望。
而崔大老爷却依旧不思进取,和他那些狐朋狗友喝酒闲聊非常尽兴, 完全没觉察到自家夫人那份失望的小心思。
好在崔大老爷八字不错, 尽管二房风头很足, 崔二老爷升成正三品,崔景行连中三元,可老宁德侯还是向皇上请奏, 将爵位传给了他。
崔大夫人喜气洋洋,崔大老爷却有些不高兴,尽管人人都羡慕公侯府第,对于他来说却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好他爹老宁德侯每日卯时就上朝去了,真可谓是起得比鸡还早,有时候遇着朝堂有什么要事,晚上到戌时还在外边没回来。
对于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惯了的崔大老爷来说,这真是一件糟糕得不能再糟的事情,他知道自己承爵以后的第一个想法便是争取早点将爵位传给儿子崔景程,老人家禁不得折腾,让儿子起早贪黑去罢,年轻人需要锻炼。
和崔大夫人生活了将近三十年,崔大老爷有时候很满意夫人,而有时候又对她有些不满,磕磕碰碰的几十年下来,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不算太好,然而也不坏。
现在见着崔大夫人声色俱厉的训斥宝珠,而儿子崔景程却奋不顾身挡在了宝珠面前,崔大老爷赶紧打圆场。
他年轻时曾经有过一个美貌的姨娘,因着宠得过了点,被崔大夫人闹到侯夫人那边,逼着侯夫人将那个姨娘赶出了宁德侯府。虽然后来又陆续添了几房姨娘,可是崔大老爷时不时还会想起那个被赶出去的姨娘,想着她与自己分别时一双眼泪汪汪的大眼睛。
这时候瞧着崔大夫人板着脸训斥宝珠,当年的场景仿佛又出现在眼前。
“今夜是程儿成亲,赶紧让他回房间去才是正经,到这里说什么呢。”崔大老爷朝着崔景程使眼色,示意他服个软“你母亲只是关心你,也不会将宝珠怎么样,你还是去看看你那刚刚成亲的媳妇罢。”
崔景程颤着声音道“父亲,母亲,你们不知道我为何从房里出来,那个谢三小姐根本就看不上我,她说若知道是要嫁给我,她根本不会上花轿”
说到此处,眼前仿佛闪过谢芳容一脸鄙视的模样,心中的愤怒更深了几分。
崔大老爷与崔大夫人都愣住了。
媳妇说看不上自家儿子要知道嫁他都不想上花轿
这两个人都有些莫名其妙,这不是好好的一桩亲事吗怎么有这样的变故呢
“或许是有什么地方误会了罢,”崔大夫人觉得暂且放过宝珠,伸手拉住了崔景程的衣袖“走,母亲与你过去瞧瞧。”
崔景程甩了一下手,将自己的衣袖从崔大夫人手里抽了出来“母亲,你想去你便去,我是再也不想看到她那张脸,真让人觉得反胃”
崔大夫人吃惊的瞪大了眼睛,没想到儿子反应这般激烈。
“你们去问她罢,问问清楚,不愿意嫁我便不用这般心不甘情不愿,我们宁德侯府也没请她过来。”崔景程今晚多喝了几酒,又受了谢芳容的气,此刻间还想在宝珠面前表现他的男子汉气概,嚷嚷得比较大声“我又不是娶不到媳妇,用得着受她这般闲气不成若非她惹恼了我,我又如何会跑到宝珠这边来更何况宝珠都没给我开门,我们只是隔着门板儿说话,若母亲你非得治宝珠的罪,那也得先治我。”
崔大夫人虽然很不满儿子这般护着一个房里人,可目前最重要的还是要去媳妇那边了解一下情况,她看了看崔景程,又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崔大老爷,叹了一口气“老爷,你在此处陪着程儿说说话,我去媳妇儿那边瞧瞧。”
谢芳容呆呆的坐在桌子旁边,站在一侧看守她的婆子正在喋喋不休的劝说她。
“大少夫人,不管你心里头怎么想,可毕竟你与大公子已经拜堂成亲了,木已成舟你也没有别的办法,宁德侯府虽说是比秦国公府门第要低那么一点,但是大家平常不都是说公侯门第吗国公府与侯府其实也没太大差别,我们大公子人还挺不错的,你以后多了解了解便知道了。”
谢芳容没吭声,呆坐在那里就如一尊泥塑木偶。
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想什么,反正就觉得心里很冷,眼泪都要流干了一般。
门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婆子见着崔大夫人走了进来,总算是放了心。
她方才生怕这位娇滴滴的大少夫人想不开寻了短见,那这事情可就闹大了。
“大夫人,”婆子迎了过去,一脸愁容的朝谢芳容那边呶呶嘴“大少夫人什么东西都不想吃,老奴劝了许久,她一个字都没回我,就那样坐着。”
崔大夫人盯住坐在桌子旁边的谢芳容,忍不住心中暗暗感叹了一句。
灯下看美人,比平常又要美上几分,再加上她这梨花带雨的模样,更显得惹人怜爱。
这样俊俏的媳妇儿,生下的孩子一定好看,可能会和二房的崔景行一样招人喜欢。
“景程媳妇啊,景程怎么惹你不高兴了你快和母亲说说,他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母亲去骂他”
崔大夫人挪步走到了谢芳容身边,尽量将声音放平和些,虽然心中还在为儿子鸣不平,可表面上还得对这位儿媳妇客气一点,毕竟人家初来乍到也不好端着婆婆的谱来压她,更何况她是秦国公府的小姐,不看僧面看佛面,总要给她几分面子。
谢芳容抬头看了崔大夫人一眼,见她一脸和气的冲着自己笑,心中一酸,眼泪止不住的朝外边涌,这时候的她已经不再讲究什么淑女风范,抬手用嫁衣袖子擦起了眼泪。
站在旁边的婆子有些心惊胆颤,这个兆头实在太不吉利了,这嫁衣怎么能沾眼泪水呢出阁前舍不得娘家掉了眼泪,旁边都有喜娘赶紧拿帕子给擦干净,总而言之是不能让眼泪沾到嫁衣上。
眼泪上嫁衣,以后哭得多。
婆子暗暗叹气,看起来大少夫人与大公子这桩亲事,难得顺顺利利收场呢。
崔大夫人见着谢芳容拿衣袖擦眼泪,心里头也很不欢喜,哪有新婚之夜哭哭啼啼的呢宁德侯府莫非还有对不住她的地方不成
“景程媳妇啊,莫哭莫哭,景程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你只管告诉我,要不是你一个人憋在这里哭哭啼啼,也没人知道你的委屈啊。”
谢芳容没有理她,一个人坐在那里流泪。
她能不哭吗那个婆子说得一点都没错,她都已经和崔景程拜堂成亲,现在大家都知道她是宁德侯府的大少夫人,她还能有什么办法改变这个事实吗
可是她真的不想和崔景程过一辈子,她想要嫁的人是崔状元啊
这一切,全是那个什么连枝公主的错也不知道是从哪里钻出来的,霸住崔状元不肯放手,肯定也是在金水河边看中了崔状元,这才请了皇后娘娘下旨赐婚。
谢芳容一直想知道连枝公主是谁,可因着她桃花宴闯了祸,谢老夫人与谢大夫人都没敢再带她出去,只想没声没息的将这事情压下去再说。她让描金托人去打听,可是那连枝公主很神秘,一个多月了,都还没打听到她的真实身份。
要是没有那个连枝公主,作为秦国公府的三小姐,想要嫁宁德侯府的二房公子,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宁德侯府怎么会不答应这门亲事呢至少长房都急急忙忙的将她娶过门来了。
坐在那里,越想越伤心,谢芳容的眼泪就像春汛时的江水一般,滔滔不绝。
崔大夫人站在那里看着谢芳容哭了好一阵儿,不见她搭理自己,心中也很是郁闷,怎么秦国公府的小姐就这样不知礼呢自己好心来安慰她,她居然完全不理睬自己,完全没将她放在眼中。
难怪程儿这般生气的走了呢,崔大夫人此刻间也有些理解崔景程的感受,就连她自己也觉得脸上实在挂不住。
“景程媳妇,你就别哭了,先歇下罢,我暂且另外安排景程到别的地方住一晚上,明日辰时你们敬茶,这事情可别忘记了。”崔大夫人看了一会儿,有些不耐烦,最终扔下了几句话就转了身。
“敬茶”谢芳容回了她一句“我为什么要去敬茶”
崔大夫人气了个倒仰,这秦国公府是怎么教的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成亲第二日,新妇向家中长辈敬茶,”崔大夫人压着满腔的愤怒解释“敬茶时就有长辈赏赐的改口费,也就是说大家彼此见个面,相互熟悉一下,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不要再有什么拘束。”
谢芳容摇了摇头“我不去敬茶。”
崔大夫人吃惊的瞪大了眼睛,看了谢芳容好一会儿,这才气冲冲的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