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关的城门大开, 执枪的士兵站在门口,眼睛盯住过往的行人,一边吆喝着让他们将路引拿出来校验。
有一队行人骑马朝城门而来, 身后跟着几辆大车, 上边装得满满, 用油毡布盖得严严实实, 看不清上边装着的是什么东西。
玉门关的守将却是一点也不奇怪,每日里往来的商贾不少, 这种押着沉甸甸的货物朝西北而行的, 大部分都是去胡地做生意的, 想在过年之前好好跑几趟,到时候手里挣出些银子出来好过热闹新年。
领头的是两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年轻姑娘,守将看过几人的路引, 又让人检查了一下车辆,掀开油毡布,只见里边有瓷器和绸缎之类的东西。
这些都是在胡地畅销的商品, 想要挣钱自然是要带容易脱手的。
守将这边已经检查过路引, 确实是大周百姓无异, 于是挥了挥手“走罢。”
三人策马而出, 回头看了看那几辆跟着过来的马车,眼中都有兴奋之色。
顾得欢看了看崔景行,忽然笑了起来。
“阿行, 你忽然老成了这个模样, 都不敢认你了。”
崔景行摸了摸脸孔“真的吗很老了”
蒋麒麟在一边拼命点头“那是当然, 我看着你都可以做得欢的爹了。”
“那”崔景行有些沮丧“那我到前边便让韦护卫替我将假面除去吧。”
韦长戈手里有几张面具,出发前给崔景行与蒋麒麟弄好,两个人瞬间成了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 开始还觉得挺新鲜好玩,但是听到顾得欢说他老了许多,而且认不出他来,不免心里头有些不舒服。
两人相处之时,得欢面对着他这张不认识的脸孔,只怕是没办法与他亲昵。
“这样吧,你别戴面具,你和得欢就叫我蒋叔叔吧。”蒋麒麟在一边哈哈大笑“我多了一个侄子和一个侄女。”
崔景行白了他一眼“有些人家,舅舅还比外甥小呢,岁数长到狗身上去了。”
韦长戈在后边听着两人拌嘴,赶紧过来调停“崔编修换了这张脸真是不习惯,那么俊的一个少年郎,瞬间变成了黄脸大叔,我帮你将面具取下吧。”
蒋麒麟嘟囔嘟囔“有什么不习惯的,我不也变成大叔了吗”
韦长戈很认真的看了看他,然后做出回答“蒋都司,你不戴面具和戴面具感觉差不多的,故此觉得没有什么不习惯。”
顾得欢忍不住笑了起来。
虽说韦长戈的话有些夸张,可是对于蒋麒麟这种糙汉子来说,戴张面具只是将他的年龄推后了一些,容颜上没什么倒退之说。
而崔景行就完全不同了,那么一个俊美少年,转眼变成一个中年大叔,真的很难让人接受,尤其让她觉得不习惯的是因为崔景行是她的心上人,她没法与一个中年大叔卿卿我我,那些美妙的话语在见到这张脸孔之后便飞到九霄云外,哪里还能说得出半个字来。
于是就这样决定了,中年大叔经过前边小树林之后就回到了翩翩美少年的模样,蒋麒麟喜提侄儿侄女两枚。
但蒋麒麟挺了韦长戈的话还是有些小小的不开心。
他摸了摸脸,问顾得欢“我这模样是不是帅气的中年大叔”
顾得欢忍着笑,点了点头“是。”
蒋麒麟很容易被满足,笑了起来“得欢说我帅气,那就是帅气,好了,快叫我蒋大叔。”
“蒋大叔”
顾得欢冲他眨了眨眼“记得过年的时候给我吉利钱啊。”
一路向西,这道路越来越难走,天气也越发的寒冷,才九月的天气胡地这边就要穿夹棉袄子了,早晨起来,就见一片白茫茫的寒霜,就像铺满一地的银子,闪闪的亮着眼。
车队有时候找不到客栈,只能到民房投宿,刚刚出玉门关那两天,还能有土砖房子可以住,等再过去一百多里,就不怎么见着砖木结构的房子,只能借住牧民的帐篷。
崔景行挠挠脑袋“我们还是没准备充足,下回过来得自己再带一顶帐篷才行,要不是真的太不方便了。”
他们只带了一顶小帐篷,里边能容下七八个人住,本来想着留几个在外边守货车,将油毡布围起来挡风就行,可现在队伍里不是只有男人,还有顾得欢一个年轻姑娘,总不能让她和这么多男人一块儿睡,必须另外觅一个合适的住处。
顾得欢点了点头。
唉,忽然间有些想念前世生活,只要有钱,到哪里都能有舒舒服服的地方居住。
“姑娘,快进帐篷吧,这篝火快熄了。”
牧民大娘很热情的招呼着她,说的居然是汉语,她能听懂。
顾得欢冲着她笑了笑“好。”
这位牧民家的帐篷挺大,但是也容纳不了他们这么多人,好在他们还有个备用的小帐篷,崔景行和蒋麒麟带着几个青龙卫一起,很快就支棱起来。
“姑娘,你们选的时候还不错,过些日子便是奈古尔节,你们这些货应该能卖个好价钱哪。”
大娘盘着腿坐在毡毯上和顾得欢拉家常“只不过你们可别去那些危险的地方,就怕几个大汗一言不合打起来,他们走得没地方走。”
难得遇到一个会说汉语的大娘,顾得欢趁机打听胡人这边的情况。
“大娘,你汉语说得真好啊。”顾得欢看了看她,约莫五十来岁的年纪,一脸风霜,眼角皱纹重重叠叠,看得出来日子过得很艰辛。
“我本来就是大周人氏。”那大娘叹了一口气道“以前两国不打仗的时候,经常会在玉门关外开互市,我就在那里认识了孩子他爹,那时候他生得很俊,一心认定了他,后来就和他成亲跟着来胡地了。可是没想到刚刚嫁过来还没一年,两边就开战,我这三十年里就回过娘家四五次,爹娘都说白养了我。”
说到此处,大娘撩起衣裳角儿擦了擦眼泪,表情有些苦涩。
“还好我们这边经常有商队过来,有时候能托那些商队捎些东西回去。”大娘看了看顾得欢“姑娘,你们要是回大周,能否给我带点胡地的特产给我兄嫂,快过年了总归得要兴一点意思。”
顾得欢听得心酸,没想到这位大娘原来还是大周子民呢,看来这些年过得井不如意啊。
“行,没问题,我们回大周的时候一定从您家经过。”
顾得欢郑重的许下承诺,大娘听了很高兴,开始向她讲述这胡地的情况。
现在胡人一共分为八个部落,其中以翅木乌大汗,流旦大汗和阿剌利大汗三支部落最为强盛。在这三个部落里,又以翅木乌大汗最为强悍,管辖地域面积广,人口也多,牲畜也远比其余部落要多。
其它几个部落里,偶尔会有小小的打闹,但是谁都不敢去惹翅木乌的部落,然而最近两年流旦这个部落强迫了附近两个部落向他臣服,势力大了些,故此颇有些想要挑衅翅木乌的意思。
“也不知道今年的奈古尔节会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大娘叹了一口气“我的家人们都喜欢去奈古尔节凑热闹,可我却是最怕去参加这个节日的,每年他们都开开心心的去,留了我一个人在家里提心吊胆。”
“奈古尔节,那是个什么节日啊”顾得欢有些不解,过节日难道不是高高兴兴的吗为何这位大娘还愁眉不展呢
“姑娘,你这应该是第一次来胡地吧”大娘摇了摇头,心事重重“奈古尔节是胡人最重要的一个节日之一,奈古尔在胡语里是圣女的意思,胡人说他们都是奈古尔的后裔,将她尊奉为胡人至高无上的神,这个节日会要持续七日,大家都去元贞圣地朝拜奈古尔,有通宵达旦的饮酒纵歌,很是热闹。”
“这很好啊,大约和我们汉人的一些重大节日差不多,为何大娘你还这般担心呢”虽然说通宵达旦饮酒作乐会伤身体,可毕竟也不过是一年一度参加盛会而已,不至于像大娘说的那样值得提心吊胆,难道是她害怕她的家人因为饮酒太多而伤身
“姑娘,你这是不知道呢,胡人的各个部落在奈古尔节很容易起冲突,有时候这个节日还没结束,这边就已经动上手了。”大娘说到此处脸色有些难看“我的老大就是在一次奈古尔节里丢了性命,当年翅木乌大汗忽然发动进攻,袭击了参加奈古尔节的几个部落,强迫让他们臣服,我可怜的孩子”
话还没有说完,眼泪已经簌簌而下。
顾得欢心中也是一片默然,她伸手握住了大娘那双粗粝的手,柔声安慰她“大娘,菩萨一定会保佑你的家人,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我的阿尔罕,那一年我送他们到门外,他笑得那么开心,翻身骑上马的时候朝我挥了挥手,可是没想到这会是我们母子最后一次说话”虽然已经过去了好些年,可大娘还是止不住伤心流泪,顾得欢也只能陪着她身边,默默的不再出声。
好在大娘倒也没伤心太久,没一会儿就止住了眼泪。
“姑娘,咱们早些歇息罢,等到床上我再与你慢慢说这胡地的事情,让你也明白些东西,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好。”顾得欢乖巧的应了一声,与大娘挪到了帐篷最里边的厚毡毯上睡下。
外边不时有簌簌的响动,应该是张统领与青龙卫在外边站岗,虽然睡在异地,但顾得欢却心里很踏实,没有觉得有什么值得担忧的地方。
大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个夜晚顾得欢恶补了一些关于胡人的知识,大致明白了目前胡地的情况。
从大娘的话里,顾得欢能觉察到一丝战争的气息。
今年的奈古尔节,可能又有一场恶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