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得欢从三清观这边回到京城, 并没有着急回家,而是先去了魏王府。
她挺想知道昨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几个当街杀人的有没有被抓住, 芳菲郡主为何在新婚之夜被射杀在魏王府门口。
然而她扑了一个空, 许洹没有在府中, 管家说他一大早就出去了, 并未交代府中他的去向“等着殿下回来,我们会告知他连枝公主过来了。”
顾得欢点点头“多谢。”
那位芳菲郡主是不是许洹喜欢的人从昨晚他的反应来看, 着实是焦急万分。
从魏王府出来, 顾得欢去了城隍庙, 在那边的小摊子上买了一大把糖人儿,各种形状都有,拿回去哄丫鬟们开心, 随便她们挑选。
丫鬟们年纪都不大,出门的机会也很少,挺眼馋这些小东西并不是一定要吃, 就是好玩两个字。
阿柳也选了一根花朵形状的糖人, 拿在手里转了转, 透明的糖人儿在日光的照映下, 晶莹剔透,黄褐色看上去也轻盈了许多,里边带着一丝琥珀的微黄。
“好甜。”
阿柳舔了一口糖人, 带着一丝丝满足“幻化人形之前我都不知道有这么多味道, 得欢楼里那些顾客们都在说饭菜好吃, 我可以闻到香味,但却尝不到饭菜的滋味,直到我变成人了, 方才明白为何这世间会有饕餮一说。”
顾得欢含笑望着她,眼前的阿柳,就只是一个聪慧可爱的少女,什么都觉得新鲜好玩。
回到甜水儿胡同,丫鬟们见着那一大把糖人儿,个个欢喜得很,冲到顾得欢面前,每人选了一个,顾得欢招呼尚婶子也来拿一个,尚婶子站在屋檐下嘿嘿的笑“姑娘,你可别把这些小蹄子们惯坏了,一个个就会讨要吃的,这嘴就闲不住。”
虽然口里批评着槐花梨花和垂珠,可还是走过来选了一根,顺便也给两个厨娘带了一根回去,顾得欢手中还剩了一根,顺手又给了阿柳“你喜欢吃便多吃一根。”
阿柳笑着推辞“多吃就不必了,少吃多知味,我该去修炼了。”
顾得欢没说多话,把糖人儿插在阑干上,让槐花与梨花给她准备文房四宝,在坤宁宫的时候郭皇后亲自指导她绘画,倒也得出了一些乐趣,平素无事可做时便画上一两幅,用来打发时间。
直到午后,许洹才一脸疲惫的来找顾得欢。
“七哥,用过饭了吗”见着许洹那模样,顾得欢有些惊诧,她印象里的许洹是一个积极乐观的贵介公子,每次见着他都是一脸笑容,精神奕奕,很少有眼前这种疲惫模样。
许洹点点头,靠着阑干坐了下来,眼中依稀有着泪影。
“她没了。”许洹一只手支着额头“芳菲就这样没了。”
顾得欢向槐花打了个手势,让她去沏茶,自己慢慢坐到了许洹对面“七哥,你与芳菲郡主是很好的朋友吧到底是谁杀了她”
许洹的手紧紧捏了一个拳头,声音里有着疲惫与嘶哑。
“当年芳菲与她兄长如卿都在宫里做伴读,与阿行和我都是很好的朋友,”许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那一年她遇着姚琛,这是命中的劫难”
他细细与顾得欢诉说了陈年旧事,提到姚家,他有说不出的厌恶。
“姚正山是个惯于钻营拍马的,当时不过是九品小吏出身,善于吹捧逢迎,一二十年的功夫里爬到了五品,从不入流到中下层官员,花了不少功夫。那一年三月三芳菲与如卿外出踏青,遇着京城几个无赖少年,正好姚琛从旁边经过,听到那边吵吵闹闹,便跑过来替如卿与芳菲打抱不平,然而他本是一个书生,只会口舌相辩,那伙无赖被他辩得无话可说,竟然给他一顿好打,芳菲见他因着自己而受罪,心中愧疚,便托人送了太医院开的伤药给他,姚琛少不得写信感激,这一来二去的两人竟然便私自将终身定下。”
原来是个英雄救美的故事,可那些话本小说里有情人终成眷属,而云芳菲与姚琛的故事却只有一个悲伤的结局。
“后来如卿与芳菲回了西南王府,姚家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提亲,若云载言是个嫌贫爱富的倒是好了,芳菲也不用搭上一条命”许洹捏紧了拳头,重重的朝栏杆捶了一下“偏偏西南王与王妃都太疼爱芳菲,只要她点头,他们便都同意,这门亲事就定了下来。”
按着许洹对于姚正山的了解,这种唯利是图的小人,根本不会再提与云家的亲事,故此他也没去理睬云家那边,然而昨晚发生的变故,让他不得不重新去梳理西南王府出事到昨晚云芳菲身死的这一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今日他去了鸿胪寺,找到了护送云芳菲进京的巴格腾。
巴格腾块头很大,立在那里跟铁塔似的,许洹站在他面前,觉得自己变得很瘦小。
听闻云芳菲新婚之夜被人射杀,巴格腾登时跳了起来,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大声吼叫出来“是谁做的是谁”
他的声音极高,嗡嗡嗡的震着许洹的耳膜,一双手已经抓起了放在床上的弓箭,似乎随时就要冲出去。许洹赶紧拦住了他“巴世子,现在还正在调查,你出去只怕不仅找不到那下手之人,反而会将事情闹得更糟糕。”
巴格腾拿着弓箭的手放了下来,他慢慢的蹲了下去,许洹面前一大团黑色的影子。
水磨地面渐渐有了黑色的印渍,渐渐的那块印渍不断扩大,在巴格腾的双脚前勾出了很大的一幅地图。
许洹震惊的看着这个大块头的汉子他是哭了吗
“我没办法向如卿和云姨交代,”巴格腾无声的抽泣变成了嚎啕大哭“我这一辈子也过不了心中这个坎儿我与芳菲自小一块儿玩耍长大,我应该在她去京城之前就告诉她我有多么喜欢她,以后我要娶她”
巴格腾嚎啕大哭了一阵以后,哭声渐渐变成了呜咽“她去京城不过几年,回来以后就多了一个未婚夫”
许洹觉得自己站在那里,僵硬得就如一块木头,他想安慰巴格腾两句,可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站在那里,默默听他哭喊。
巴格腾一个人唠唠叨叨的说了很长时间,许洹默默的陪着他没有吭声,就听他一个人在哭诉着,模模糊糊的得知了这是一个爱而不得的故事,也不知道是谁送了个信到西南这边,说京城姚家正在找他们未来的媳妇,希望能按时履行婚约,让姚家照顾她一辈子。
这个信儿辗转从大理那边一路流传到了巴格腾家的属地,最终西南王妃知道了这件事情,激动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芳菲,你没看错人,姚琛是个好孩子,他一心一意的为了你呢。”
当下西南王妃便派人送了书信去京城,约定了成亲的时间,本来按着大周礼制该是由长兄送亲去京城,巴格腾坚持说他代替云如卿去送亲。
“如卿还要留下来照顾母亲,处理西南王府那边的事情,芳菲就由我来送罢。”
巴格腾的话里充满了苦涩,他多么希望能陪着心爱的姑娘走一辈子,然而芳菲心里没有他的位置,他也只能执手相送到京城,陪着她走到姚家,那就是他最后的一份心意。
然而万万没想到芳菲竟然死在新婚之夜
巴格腾的心都要碎了,以后他再也见不着那个爱笑的姑娘,那个冲着他甜甜的笑着喊他“巴大哥”的少女,她那明亮的一双眼睛,只有在梦里才能看到。
他蹲在地上,一只手捂住了眼睛,眼泪不住的往下掉。
“究竟是谁”巴格腾站起来,两只眼睛露出了凶悍的光“不管是谁下了手,我都要让他血债血还”
许洹望着巴格腾,心情很复杂。
“如果我是你,那就赶紧回西南去,京城不能久留。”
许洹很真诚的望着他“芳菲临死前很不放心你,特地要我带话给你赶紧回西南,还托付我照看她的母亲和兄长,我目前还没能力庇护她们,只能等到恰当的时机再为云伯父伸冤,到时候再把他们接到京城来。”
巴格腾虽然性子直,但并不是一个鲁莽之人,听到许洹这般说,他皱起了眉毛。
“你是说可能是大周那位天子指使所为”
许洹望着他,不知道该不该点头。
昨晚他让护卫去找了五城兵马司,将魏家追出来的那几个家仆都抓走,可那几个家仆似乎一点都不害怕,泰然自若的跟着五城兵马司的人走了,没有丝毫慌乱。
从他们平静的脸色看来,他们肯定是后边有人。
这人难道是姚正山
许洹思考了很久,他觉得姚正山只是表象,真正的幕后之人肯定不会是他。
姚正山不会蠢得明目张胆的指使家仆在京城街头杀人,追究起来他肯定有责任,言官也会对他有各种抨击。
许洹昨晚没有想通这个问题,今日听了巴格腾的话,忽然就找到了答案。
姚正山这种龌龊小人,西南王出了事之后他应该是避之而不及,为何会主动去寻找云家要践行婚约呢这一点着实让人觉得可疑,许洹想来想去,或许他是出于要邀功讨好,又或许是他的父亲永明帝授意,让他以践行婚约为幌子将云如卿骗到京城来,将云家一网打尽,只是万万没想到送亲过来的人是巴格腾,而不是云如卿。
云芳菲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个诱饵而已,是必死之人,故此射杀了她对于魏正山来说犹如碾死一只蚂蚁,她迟早是要死的。
面对着一脸怒容的巴格腾,许洹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说。
“莫要问了,具体的事情我也不是很知道,但总之你留在京城会非常危险,快些走罢。”
巴格腾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朝他抱了抱拳“多谢你这般好意特地前来通知我,我这就离京回西南。”
好汉不吃眼前亏,从许洹的话听得出来弦外之音。
他要为芳菲报仇,可眼前不是时候,他只带了一队送亲的亲卫过来,想要将那个该死的幕后之人揪出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先回西南再说,手里没有人,嚷嚷着报仇只是一句空话。
巴格腾火速整顿自己的人马,与那位坐镇的鸿胪寺卿打了个招呼,赶紧就要离开。
鸿胪寺卿慌忙拦住他“巴世子,你还没觐见皇上呢。”
“我是来送亲的,天子就不必见了。”巴格腾心急火燎想朝外闯。
“刘大人,你不用阻拦了,巴世子还得回西南有事呢。”许洹从内庭走了出来,鸿胪寺卿见着他,不由得怔了怔“魏王殿下”
话还未说话,巴格腾已经带人走出了鸿胪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