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渐的深了, 月亮越发的消瘦,一勾细小的弯弓,散着淡淡的光辉。
慎刑司外边站着数个禁卫军, 手里拿着刀枪, 双目灼灼的看着周围, 唯恐有一分一毫的怠慢。
一个黑影慢慢的从远处走了过来, 快要到门口,忽然间又停住了脚, 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但还是继续朝前边慎刑司门口走了过去。
刚刚到门口, 禁卫军拦住了他的去路。
“来者何人,要去作甚”
一声威严的怒喝将那个人吓得抖了一下身子。
“我我我是去轮班的。”那人结结巴巴的说着话,从腰间摸出了一块牌子“我真是去轮班的。”
禁卫军接过那块牌子看了一眼, 确实是慎刑司出入的腰牌“你进去罢。”
那个人点头哈腰的应了一句,弓着身子走了进去。
坐在牢房门口的内侍正昏昏欲睡,见着这人过来,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你可总算来了, 困死我了。”
那人低着头应了一声, 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快些回去歇着罢, 有我呢。”
原来值班的内侍站起身,擦着眼睛伸着懒腰的走了出去,来人这才抬起头, 机警的看了一眼有着淡淡夜色的门口, 听了一会儿没见有声响, 这才慢慢朝牢房那边溜了过去。
“丽妃娘娘,丽妃娘娘。”
那人小声的呼喊着,一间一间的寻了过去。
监牢里静悄悄的一片, 大抵都正在歇息,他呼喊的声音就格外清楚了。
一间牢房里,薛丽妃正靠着墙坐着,满脸的疲惫与忧伤。
已经被关进来整整一个晚上了,没有人能告诉她,华清宫里的永明帝到底怎么样了,她很想知道这个宠爱过自己几十年的男人,究竟会不会大难不死逃过一劫。
回想起昨晚的情景,薛丽妃流下了悔恨的眼泪。
那时候她实在是太慌乱了,只想用她最擅长的手段来讨好他,想要让他在极享快乐以后不再追究有男人在她寝殿里出没的事情。可是她居然忘记了那些红丸还是很久以前配制的,以永明帝现在的身体,完全有可能承受不住。
“皇上”薛丽妃心里默默念叨了一句,眼泪珠子不住的滚落下来。
“丽妃娘娘、丽妃娘娘”细细的呼唤声传了过来,薛丽妃惊奇的睁大了眼睛。
这是谁在喊她难道自己出现了幻听这大牢里还有人会喊她“娘娘”
“是谁”她颤抖着声音应了一句“本宫在这里。”
那条黑影蹿了过来,走到了牢房面前,一双手抓住了栏杆。
“丽妃娘娘,奴才是尚书大人派过来的。”
薛丽妃眼泪唰唰唰的朝下流,心里感动至极。
原来她以为自己只是薛家的一颗棋子,父亲送她进宫是为了薛家的荣华富贵,可万万没想到这个时候父亲还会派人过来救她,这让她觉得一阵暖意。
“薛尚书让你来救本宫么这慎刑司外边有禁卫军,只怕走不掉。”薛丽妃摇了摇头“你还是赶紧出去罢,别以身涉险。”
那人身子忍不住抖了抖,一只手抓住栏杆,一只朝怀中探去的手僵住。
薛尚书让他拿一包毒药过来,让薛丽妃服毒自尽,可薛丽妃居然以为薛尚书派自己过来是要救她的,而且她还担心自己的安危,让自己赶紧离开慎刑司,这让他实在没办法再执行薛尚书交代的任务。
“你快走罢,本宫反正是出不去了,不必再赔上一个。”薛丽妃绝望的摇了摇头“只要薛尚书能保住本宫的柘儿,本宫就感激不尽了。”
那人瞪大眼睛看着黑暗里的薛丽妃,尽管过道有微弱的油灯,可却依旧看不清她的脸。
想到薛尚书的交代,他心里有些难过。
可是他又不能违背薛尚书的指令,毕竟他是主子,自己只能听命于他。
“丽妃娘娘,尚书大人说”他缓缓的从怀里掏出了那包毒药“让你今晚把这个吃了。”
“这是什么”薛丽妃扑到了监牢面前,盯住了那个纸包“尚书大人为何一定要本宫今晚吃了”
“丽妃娘娘,其实您可以不用管这么多,这东西别吃也行。明日三堂会审,会提您到宣武门去审案,您只要一口咬定自己没有给皇上进献红丸就可以了,毕竟刑部大理寺和佥都御史差不多都是尚书大人这边的。”
薛丽妃的手抓住了栏杆,,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盯住了那个纸包,看得那个人有些心里发酸,看着眼前这个形容枯槁的女子,他依旧能揣测出那个时候的她是何等美貌。
真不希望这样一个美人就此香消玉殒,他极力安慰着她。
只要咬死说不是自己进献的红丸,是皇上自己随身带着的,谁又敢来指证她毕竟寝殿里只有她与永明帝两个人,她不承认,未必还有人要用刑压迫她承认吗
不是说刑部大理寺那些人都已经说好了吗他们绝不会为难丽妃娘娘的。
“是不是必须要本宫死,才能让本宫的柘儿有翻身的机会”薛丽妃喘息几声,嘴角露出了一丝惨笑“来,把毒药给本宫。”
“娘娘,不必如此。”那个人的手都抖了起来“熬到明日就好了。”
薛丽妃摇了摇头“不,本宫不打算熬了,为了柘儿,本宫就是死也心甘。”
她伸出了手“给我。”
“丽妃娘娘,”那个人攥紧了纸包,心里斗争着,该不该将纸包交给她“蝼蚁尚且有偷生之心,更何况娘娘你”
薛丽妃凄凄惨惨拉出了一丝笑容“本宫早已怀了死志,能为柘儿做点什么,本宫在所不惜,把那份毒药给我罢。”
那人抖着一双手把纸包递了过去。
“丽妃娘娘,您还是多考虑一点自己吧。”
薛丽妃接过那包毒药,盯着药包看了许久,艰难的开了口“这事情,燕王不知道罢”
那人连忙摇头“不知道,燕王殿下不知道的。”
他实在不忍心去打击一个将死的母亲,让她不带遗憾死去,这已经是对她最后的仁慈。
薛丽妃点了点头“不要让燕王殿下知道是他外祖父下的手,免得他会对他外祖父心生怨恨,就让他以为是皇后下的毒手罢。”
说完这一句,就听着皇宫内传来悠悠的云板之声。
薛丽妃脸色一变“这是谁没了”
那个人竖着耳朵听着外边的动静,一下一下的声音传过来,似乎有锤子敲打着他们的心,两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九下”薛丽妃瘫坐在地“皇上,是皇上驾崩了”
她陡然嚎啕大哭起来“皇上,皇上”
坐在那里哭了许久,薛丽妃抬起脸看了看监牢之外的那人“你走罢,别让人发现了,本宫就自行了断,你可以去向薛尚书复命了,请你提醒尚书大人,别忘记我寝殿床头隔板里的东西。”
说罢,薛丽妃打开那个纸包,仰起脖子,将那毒药悉数吞下。
“丽妃娘娘。”那人跪在外边朝薛丽妃磕了一个头“娘娘一路走好。”
薛丽妃没有理睬他,只是慢慢退回到墙壁那边,靠着墙坐着,脑海里回忆起当初进宫的场景。
那时候她才十六岁,最美好的年华,生得明眸皓齿艳冠六宫。那一批秀女里,永明帝第一个翻的就是她的牌子,侍寝之后第三日便封了美人,才过了两个月便连跳几级封了嫔,后宫里一时无人能比,风光无限。
生了女儿以后她便晋级为妃位,到许柘生出来以后,她便变成了贵妃,三十余年里一直与郭皇后分庭抗礼,除了每年的祭祀中不能僭越,其余的吃穿用度都比对郭皇后,坤宁宫有的,交趾宫就一定有。
“爱妃,朕想日日夜夜见到你。”
当时的永明帝在她耳边说着动听的话,她真的很感动,扑进永明帝的怀里撒娇撒痴,两人歪缠在一处,好像是一对普通的夫妻。薛丽妃曾经还天真的想着,要是多给菩萨烧点香,菩萨会不会准他们两人三生三世结为夫妇。
永明帝对她好,对她的娘家人也很好,薛氏一族从寂寂无名到父亲官居三品,薛氏子侄多人在朝为官,若不是皇上的授意,父亲怎么也不可能这么快就从一个七品知县变成礼部尚书。
“皇上”
薛丽妃觉得肚子开始绞痛,但是心里却没有什么畏惧“皇上,你慢点走,臣妾来黄泉路上陪你了。”
她要陪着他一道过奈何桥,要抓紧他的手,不能松开。
眼前渐渐模糊一片,嘴角流出了一丝黑色的血,薛丽妃嘴角带笑,坐在那里,没了声息。
跪在监牢前的那个人赶紧站起身,蹑手蹑脚朝外边走,这时就听到外面有一阵喧哗。
“我的腰牌被人偷了,快捉住那个拿我腰牌的人”
那人怔了怔,被他打晕的小内侍怎么醒来得这么快呢这才过了多长时间,他怎么就醒来了
蹬蹬蹬的脚步声从外边传了过来,那人赶紧朝上一跃,抓住了监牢上边的大梁,一双脚抵在略微凸起的墙面上,整个人已经挂了上去,如同壁虎一般趴在了横梁上。
从外边进来的火把将监牢照得亮堂堂的一片,几个禁卫军一只手拿着火把,一只手拿着刀枪,在监牢里到处转了一圈都没看到人。
“咦,方才进来的那人去了哪里”
几个人找了一圈没找到,只觉奇怪“不可能凭空消失了啊。”
“唉,你们几个真是傻子啊,怎么就不会朝头顶上看呢”
从一间监牢里传出一个少女清脆的声音“他分明就在你们头顶上,难道看不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