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是一座五进的宅子,坐落在城西,是当年追随武宗皇帝得以封侯的那位先祖留下来的。虽不能与宁荣二府相比,但在寸土寸金的上京,地段也算中上了。
虽然平日宅子里便留了人照看着,林全也提前拾掇了一番,只近十年无人居住,难免显得冷清了些。
秦先生与涂家兄弟自然是安排在前院里住,贾敏则带着黛玉去了内院的正房。
刚进了垂花门,便见一群人迎面就拜“见过太太,总算是把你们给盼回来了。”
“丁嬷嬷,可使不得。”贾敏上前虚扶了最前头的人一把,绯红和月白便一左一右把人扶了起来。
贾敏与林海成婚五六年内,接连经历父丧和母丧,只能回祖籍守陵,后十年又随着林海外任。丁嬷嬷是林海的奶嬷嬷,也是林老夫人留下的旧人,可贾敏与她也没打多少交道。
她想起上一世,只要离黛玉不是太远,她也可以在周围随意活动。这丁嬷嬷知道黛玉在贾家后,便时常想进府里看望。只是次次都被贾家人三言两语打发了,竟是一次都没见着。
想着她有这片心,贾敏语气也和气了三分,对黛玉道“丁嬷嬷是你父亲的奶嬷嬷,她一家子都留在上京守着宅子。”
黛玉行了礼,这才叫人。
丁嬷嬷侧身受了,只眼里含泪“大姑娘都这么大了。”说罢又连忙道,“晚膳都已经备好了,太太和姑娘快用膳。宅子里留了两家人,等太太安置好了,再打发人来唤我们便是。”
贾敏点了点头,她用了晚膳,留了几个大丫鬟安置家当,便带着黛玉去正房安歇去了不提。
第二日一早,贾敏便让林全送涂家兄弟去乔府,自己和黛玉进了早膳之后,则启程往荣国公府去了。
这一厢,贾母十多年没见女儿,一大早便打发身边的嬷嬷们去大门外候着。眼见辰时过了外头还没动静,也等不及丫鬟回话,自己便要去二门上瞧。
满屋子来请安的太太姑娘们连忙上前来劝,王夫人叹了一口气“这姑太太昨日里也不说什么时辰来,今日又没打发个人来提前告知。大门二门里都有人候着呢,这日头也大,老太太热着了可不好。”
这话听着是没错,只想起昨日姚嬷嬷来回的话,贾母心里就有些堵,只淡淡道“等一等也不碍事,哪里那么娇贵。”
说罢她又看了一眼鹌鹑一般站在一旁的邢夫人“老大家的,你说是不是。”
刑夫人乐的见这位妯娌碰软钉子,福至心灵上前来扶住贾母“姑太太又不是外人,她回自个儿家哪有这么多规矩。咱们先去二门瞧瞧,全当消消食。”她转头看了一眼王夫人,笑道,“我倒是忘了,这个时辰管事嬷嬷们都在发对牌了吧,弟妹若是忙,我这就陪着老太太去了。”
王夫人袖子里的手指撺紧,只陪笑道“大太太可真爱说笑,凤丫头能干,这一大摊子事如今都交给她管着呢。咱们快走吧,想也快要到了。”
说罢又连忙打发人去抬了轿子来。
一行人刚走出正房前头的小厅,便见贾母身边的大丫鬟珍珠急匆匆跑了过来,满脸的喜气洋洋“老太太,姑太太已经进府了,此刻马车已经进了垂花门,往咱们这里过来了。”
“快快,扶我出去。”贾母连声喊着,也不管众人,只扶了鸳鸯的手,快步走出了小厅。
琥珀搬了个矮凳给贾母坐着,众人只能陪着在小厅外头的院子里干站着。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便见几顶软轿抬了进来。走在轿子外头的绯红看着满院子的人,连忙让婆子停下轿子。
贾敏从轿子里走出来,她快步上前,眼里的泪就滚了下来“不孝女贾敏,给母亲请安了。”
正要跪下去,便被贾母一把搀了起来,只搂着她哭到“你心怎么就这么狠,十几年了,也不知道回来看看我,你这是要剜我的心啊。我只能挺着不这么去了,怕你见不到我最后一面”
贾敏看着哭得不能自已的贾母,心绪复杂。老太太的眼泪是真的,对她的疼爱也是真的,爱屋及乌之下,对黛玉的疼爱也不掺假。
可她始终只是荣国府的老夫人。
母女二人哭了一场,被人劝着好不容易收了泪,贾母便瞧见贾敏身后的黛玉,招招手道“这就是玉儿吧,好孩子,过来,让外祖母好好瞧瞧。”
黛玉上前来行了礼,被贾母搂在怀里心肝肉地揉了一番。她是家中独女,自小父母对她疼爱不假,可也不曾有这般情态,只能慌得看向自己母亲。
贾敏朝黛玉眨眨眼,上前来扶住贾母的手“这一大家子在院子里作甚,咱们快进屋去。”
“正是正是,姑太太舟车劳顿的,今日又赶着来给老太太请安,快屋里去。”刑夫人满脸喜色,来为妯娌添堵添砖加瓦。
贾敏与先前的大嫂张氏相处融洽,她还未出嫁时,张氏便已经掌了贾家的中馈,她待字闺中时也是张氏教她管家。因此张氏过世之后,她对大哥续娶的这位继室有些瞧不上眼。
但这位大嫂也是有自知之明的,进了贾府后便只窝在自己的一亩三分田里,贾敏与她并无过节。
张氏生了长子后身子一直不大好,贾敏出嫁前张氏和贾母更是把后宅一应事情都交给她管。贾敏虽然看不上王氏这样的木头性子,可她作为小姑子,与王氏客客气气相处便是了。可就是因为管家的事情,贾敏与王氏才有了嫌隙。
可怜她上一世看错了人,王氏哪里是木头性子,她分明就是个内里藏奸的。
“大哥大嫂一向可好。”贾敏边扶着贾母往里头走,边问走在旁边的邢氏。
邢氏的眼睛“噌”一下亮了,受宠若惊道“好,都好都好,老爷昨日还问过姑太太呢,听说姑太太今日回来,推了外头事便在家里等着呢。”
“推了才好,他有什么正经事,左右不过”贾母还想说,便被贾敏拉了一下。
“十几年了,这里的装潢摆设也不曾变。”贾敏指着院子台阶的一处角落道,“这儿还是我拿小锤子磕坏的呢,如今也不记得是因何缘由了。”
贾母便忘记了数落贾赦,接过话“我记得呢,你端着一碟子鲍螺被台阶绊了一跤,气的拿小锤子砸台阶,偏偏力气小,只敲碎了一个角。”说罢又哈哈笑道,“你最喜欢吃苏嬷嬷做的带骨鲍螺了,昨日我便把她接到府上来了,今日早早地催她做好了。”
说罢又连忙让鸳鸯打发人去厨房里传茶点。
贾敏心中又酸又涩,她看了一眼被贾母搂在怀里的黛玉,更是百感交集。
“太瘦了。”贾母抚摸着黛玉的背,朝贾敏道,“这孩子太过瘦弱,可请人调养过了要不然请宫里的太医瞧瞧,配丸药吃着许是好点。”
贾敏只摇头“不碍事,这两个月行船难免有些不适应,胃口不好就清减了些,养一养就是了。”
“那就好,是药三分毒。”贾母欣欣然点头,又朝黛玉道,“你不比你母亲,你自小在南边长大,若是府里的饮食不合脾胃,便与外祖母说,外祖母已经打发人去寻会淮扬菜的厨娘了。”
“家里还有几个跟你年岁差不多大姐妹一起玩。”说罢便朝下头招呼道,“快来见见你们姑妈。”
贾敏便见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三人上前来。
迎春今年已八岁,还有几分少女的憨态。她面貌有几分似父,五官不甚出彩。可脸白而透红,肤如凝脂,揉合在一起就给人一种亲近之态。
探春比黛玉还小一岁,却隐隐有了秀骨清像之韵,她长开之后是荣国府三个姑娘里容貌最盛的,便是元春比之也不及。
只可惜了她没托生在嫡母的肚子里,如此容貌心气自然也高,对于她来说便不是好事了。
倒是惜春,如今还只是个三岁的奶娃娃。
她们身上衣饰钗环皆是一样,明显是贾母让人特意打扮过了见客的。三人上前来,一一向贾敏行了礼。
黛玉连忙从贾母怀中起身迎上去见礼,众人又一番相互厮认过,方才纷纷落了坐。
月白从外头走进来,朝贾敏点了点头,便有婆子抬了几个箱笼进来。
“这里是一些缎子,我瞧着花样新鲜,给母亲和侄女们裁些衣裳。还有些小物件,给侄女儿们戴着玩。”见绯红把匣子送到三春身边的丫鬟手上,贾敏便对坐在角落里的李纨道“珠儿媳妇,这是给兰儿的表礼,你给他带回去罢。”
说完她又指着另一个装着文房四宝的匣子道“这是给宝玉的表礼,二太太也带回去罢。”
李纨上前来谢过,见贾兰表礼竟然比宝玉的还要重一些,心下微动,只垂首不再言语。
“哎呀我可是来迟了,也不知能不能得姑妈的表礼。”人未到声先至,“这便给姑妈和妹妹赔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