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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弦月高悬, 清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

    霍珏将昏昏欲睡的小娘子安置在榻上,便听见几道脚步声齐齐停在屋外。

    掖好寝被,放下幔帐后, 他蹙起眉峰,缓步出了屋,问道“何事”

    一名护卫上前一步,拱手行礼, 随后便压低声音道“方才薛世子翻墙入了东厢院。”

    霍珏额角一抽, 倒是没想到是因着这人,这人去东厢院要找谁根本不必猜。就薛无问这行径, 半夜夜探香闺,若是父亲与大哥尚在,定然要将他的腿打断, 再送回国公府的。

    可眼下他自是不能去打断薛无问的腿。

    霍珏面色淡淡, 往东厢院的方向看了眼,道“由着他去。”

    依宫中那人的习性,今夜定要举行一场热热闹闹的宫宴。薛无问是锦衣卫指挥使, 估计不能在这里久呆。

    霍珏猜得不错,薛无问只有半个时辰。

    佟嬷嬷见他忽然前来, 也不惊讶, 只笑着道“世子来得正好, 姑娘刚喝下药, 正要歇下。”

    薛无问颔首一笑, 推门进去。

    屋子里暖香袭人, 一豆微弱的烛光立在床头的小几上。

    卫媗散着一头乌发, 靠在碧青绣缠枝芙蓉花大迎枕里, 低头看着本游记。

    听见推门声, 她也不抬头,只轻声道“嬷嬷怎么进来了”

    来人却不吭声,卫媗察觉到不对劲时,薛无问已经行至床头,抽走她手上的书册,道“灯火太弱,仔细眼睛看坏了。”

    卫媗在一刹的惊讶后,很快便恢复平静,与他对视一眼,垂下了眼睫。

    薛无问细细端详着她的脸,在她旁边坐下,提唇笑问了句“生气了”

    他今日穿着绯红的官服,金冠束发,面若冠玉,熠熠生辉的桃花眼因饮了酒的缘故,看人时仿佛含了情。

    一身的意态风流。

    卫媗淡淡道“我为何要生气”

    “那你为何不看我”薛无问抬手掐住她尖尖的下颌,烈酒浸润过的声嗓微微泛哑,“这么多日不见就不想我么我日日都在想你。”

    卫媗早就习惯了他这些泡在蜜罐里的情话,抿了抿唇,淡淡道“你如今佳人在侧,美玉在旁,又何需想我”

    话音坠地,周遭的空气蓦地一静,连男人掐在她下颌的手指都顿了下。

    卫媗闭了嘴,心重重往下坠。

    方才那样的话她不该说的,不合时宜,也失了身份。

    她懊恼地偏过头。

    下一瞬,便听得薛无问轻笑一声,抬手将几上的灯盏拎了过来,放在卫媗的脸侧,道“卫媗,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说着,便掐着她下颌轻轻扳过她的脸,将她巴掌大的小脸曝露在灯光里,叫她无处可藏。

    他逗猫儿似的态度着实教卫媗有些恼。她抬起眼,张嘴咬住薛无问抵着她下颌的拇指,雪白的贝齿不留半点力。

    没一会儿便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他的手指被她咬出两道口子。

    薛无问面不改色,既不喊疼,也不抽手,就那般不错眼地盯着她,随她咬个尽兴。等她齿关松了,还凑上前去,似笑非笑道“牙齿咬疼没”

    边说着,边用带茧的指腹擦过她贝齿,勾缠住她柔软的舌尖,见她又要恼了,方才拿出手指,放嘴里一啜,“啧”一声“酸得我牙齿都要掉了。”

    卫媗白他一眼,不理他这胡搅蛮缠、厚颜无耻的行径。

    可薛无问却不依不饶,灯盏牢牢放在她脸侧,非要逼她再说一次醋话。这姑娘跟了他这么久,还是第一回吃醋,天知道他有多喜欢她这副吃醋的模样。

    卫媗实在是忍无可忍,推开他把着灯盏的手,道“薛无问,你该走了。”

    “不急,我还有一刻钟的时间。”

    薛无问也不逗她了,放下灯盏,欺身上前,将那两片朝思暮想的唇瓣咬入嘴里。卫媗闭上眼,头深深陷入柔软的迎枕里,舌尖尝到了他唇齿间淡淡的酒味儿。

    他许久不曾碰她,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旷了那么久,整个人自是亢奋到不行,血液疯狂地涌向身下。

    连呼吸都是热的。

    男人的眉眼渐渐染上浓浓的欲色,恨不能将她敲骨吸髓地含弄,可到底是忍住了。

    他尚有要务在身,今夜不过是想她想得紧,才趁机来看她一眼。

    薛无问抬手揩去她唇角的津液,哑声道“再过几日我就将王淼送回瀛洲。”

    卫媗怔忪了下,原来王家送来的王氏女是王淼。

    王淼的祖母与薛无问的外祖母是表姐妹关系,按辈分来说,她的的确确该喊薛无问一声“表哥”。

    这姑娘比她小几岁,如今正值豆蔻之年,在瀛洲也是出了名的美人儿。二人曾过有几面之缘,小姑娘那会年纪小,总爱跟在她后头,一口一句“媗姐姐”地喊。

    几年未见,她都要谈婚论嫁了,嫁的还是薛无问。

    她这呆愣的模样实在招人喜欢,薛无问忍不住啄了啄她唇角,笑着哄“你也不必醋她,我同她顶多就见了四五次面,连她长什么样都没瞧清楚。”

    这话说得夸张了,凭他这几乎过目不忘的眼力,哪能连人家的模样都没瞧清。

    卫媗沉默须臾,终是开口道“不必如此,不是她总还会有别人,你早晚要成亲。”

    “我不会成亲。”薛无问低头去寻她的眼,望进她眼底,认真道“父亲母亲不会逼着我娶旁人,他们不会委屈你,我也不会。”

    卫媗指尖下意识一颤,从他的话里,她猜出了是谁要他娶王氏女了。

    “王淼的姑父当年就在青州军里任从三品归德将军,外祖父一死,他不仅升了官,还将半数青州军收入麾下。”

    卫媗望着薛无问,面色煞白,声音儿难得带了点急切“当初,瀛洲王氏是不是早就投靠了那人也是那人,要你娶王氏女,想借此拉拢你们定国公府,是也不是”

    薛无问被她这话问得一怔。

    他知她聪慧,却想不到会聪慧到这样的地步,不过凭着他说漏嘴的只言片语,便能窥一斑而知全豹,猜中当年王家做过的事。

    可他根本不想她卷入任何纷争里,她的身子太弱,思虑过重,只怕会有损寿数。

    薛无问不置可否,只低声道“卫媗,你无需伤神去寻当年的真相,万事有我。再不济,还有你那个多智近妖的弟弟,他可比你想象的要聪明。”

    “薛无问”

    “我该回宫里了。”薛无问柔声打断卫媗的话,在她额头轻轻触了下,“别多想,再过几日,我便接你回无双院。”

    见他一脸不欲多谈,卫媗心底隐隐约约有了答案,眼底登时一阵发凉。

    寒风瑟瑟,幽深的巷子里,枯枝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暗一手执马缰,瞥见薛无问的身影,忙下了马,恭恭敬敬道“世子。”

    薛无问淡应一声“飞仙楼那边出了何事查清楚没”

    “钱掌柜说是几位世家子弟醉酒闹了事,不小心将定远侯府的宣世子从三楼撞下,令其摔断了一条腿,钱掌柜已经差人将宣世子送回了侯府。”

    薛无问撑车门的动作一顿,回眸看着暗一“宣毅”

    “是。钱掌柜特地请了接骨圣手去侯府替宣世子看腿,听那大夫的意思,约莫几个月便能大好。”

    暗一顿了顿,接着道“这位宣世子也是倒霉,醉酒后走错地方,一不小心就卷入了旁人的争端里,平白无故就飞来一场横祸。”

    平白无故飞来横祸

    薛无问可不信这是巧合。想起早几日宣毅与霍珏的龃龉,他不由得眯了眯眼。

    “另外,”暗一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道“盛京忽然出现的那些暗桩,与白水寨有关。听暗四暗五道,那些人似乎一点儿也不遮掩,就等着暗四暗五他们找上门。暗四暗五让我请示世子,可要将这些人处理了”

    定国公府的所有暗卫都知晓白水寨与无双院那位的关系,薛无问不发话,他们哪敢处置那些人。

    薛无问嘴角一抽,如今整个白水寨的人都听令于谁他心知肚明。

    那小子自打进了盛京后,动作不断不说,还全都不瞒着他,甚至还故意漏出破绽引他去查探,顺道替他抹掉所有痕迹。

    真真是两姐弟都不是省心的。

    薛无问揉了揉眉心,叹一声“由着他去。以后若是白水寨的人需要援手,你让暗四他们悄悄搭一把手,别让旁人查到他们身上了。”

    “是。”暗一应了声,待薛无问上车后,又问道“世子是要回府,还是回宫里”

    “回宫。”薛无问提了提嘴角,捞过先前落在软凳上的大氅,似笑非笑道“宫宴尚未结束,我怎能离开太久”

    暗一神色一凛,总觉着自家主子提起“宫宴”时,那笑意就跟要杀人似的。

    当今圣上登基五年有余,一贯推崇君臣同乐,但凡有个大点儿的年节,都要在宫里设宴,宴请群臣。

    今日的宫宴设在秋延殿,薛无问甫一进宫,便有内侍前来迎接,道“薛大人,陛下在御书房等着您,请您随杂家来。”

    薛无问认出这是成泰帝身边最得力的秉笔太监赵保英,忙笑了笑,道“有劳赵公公。”

    赵保英生了张阴柔女气的脸,虽年过不惑,却因保养得当,瞧着要比真实岁数年轻许多。

    听出薛无问话里的客气,赵保英一甩拂尘,恭敬笑一声,道“薛大人客气了。”

    二人均有心在面上交好对方,说起话来一个比一个客气。

    到了御书房门外,薛无问冲赵保英略一颔首,提步进了内殿。

    一抬眸,便见身着明黄色缎绣五彩云蝠金龙十二章吉服的成泰帝,端坐在雕着五爪金龙的四方椅上,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薛无问上前叩拜,恭声道“微臣叩见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