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岚立即转过身。
他警惕地看向自己身后,赫然发现,那个莫得感情的声音竟然源自于一道荧光棒一样,全身冒着蓝光的影子。
影子依稀能辨认得出是个青年模样,面容模糊一片,身上穿着不知哪朝哪代的古装,全身都散发着深蓝色的幽幽荧光,仿佛一只半夜在坟头上蹦迪的鬼火。
易岚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了这位荧光棒在坟头上手舞足蹈的场景。
“噗嗤。”
小狐狸肩膀一抖。
荧光棒“”
易岚“咳,不好意思没忍住。”
荧光棒“”
不过荧光棒像是没有感情与意识,面对易岚的反应,他无动于衷,只是又一次将方才的问话问了一边
“来者何人”
“所为何事”
“可为青丘血脉”
面对这盘问三连,易岚忍不住反问“你又是谁”
荧光棒一时顿住了,想来是没料到易岚会反客为主,沉默了一会儿,才答道“吾乃青丘守门人,青丘血灵。”
青丘。
易岚微微一愣。
他曾经从师父口中听说过这个地方。据说,那是一个与世隔绝、安宁祥和的世外桃源,同时也是凶兽九尾狐一族的栖息之地。
但千年之前,九尾全族都因意外而覆灭,青丘也从此被封印在了结界之中。
虽说九尾狐是凶兽,但落到了这种一只不剩的境地,也着实有些惨。
易岚不由地收敛了刚刚的玩笑意思,看着眼前的血灵,漂亮的脸庞上正色道“我叫易岚。”
“所为何事”
“来拍戏,为了工作。”
“可为青丘血脉”
“不是。”
这一句问得着实有些多余了,毕竟九尾全族都在千年前的意外之中殒命了,怎么可能还有残存下来的血脉。
“”
血灵陷入了沉默,那张模糊的脸上似乎有锐利的视线刺来,直直盯着易岚。
就在易岚悄悄在背后攒集着妖力,想捏个符咒试探一下眼前的血灵是不是阵眼时,血灵身上的荧光蓝却徒然大盛,像是愤怒的火焰一般
“你再说一遍,你并非青丘血脉”
易岚被他吓了一跳,背后的妖力都差点散了,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确实不是啊。”
“你”
血灵怒道“族规有令,凡非青丘一脉者,均为外敌,杀无赦你可知晓”
易岚“”
知、知晓什么
他不明所以地摸了摸鼻尖,眼神真挚地看着眼前的血灵“这位前辈,虽然说我也是狐妖没错,但青丘九尾一族的族规我是真的不知道。”
毕竟狐狸也是分很多个物种的啊喂。
师父早就告诉过他,虽然他在修炼上天赋异禀,但深究血脉,也不过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白狐狸而已。
普普通通小白狐用上了平时对待债主爸爸的态度,冲血灵露出一个单纯乖巧的笑容,看起来天真无邪
“正所谓不知者无罪嘛,前辈,您消消气”
他笑得无害,而在他的背后,金色符咒暗暗成型,收拢在掌心之中。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血灵根本不讲道理的,万一一句话谈不拢,他就要撸起袖子开始战斗了。
他现在真的不太想和眼前的血灵打一架,毕竟他还身处幻境之中,并不清楚眼前这个血灵到底是阵眼相关的存在,或只是一个虚化而出的幻象。
如果是后者,打架只会浪费体力,最糟糕的情况是被活活耗死在这古怪的幻术法阵中。而如果这血灵就是阵眼,万一阵眼被无端破坏那么这个阵,说不定就会变成一个无解的死阵。
谁知血灵却并不买账,他猛地一挥袖袍,愤怒的蓝色荧光不减反增,厉声呵道“既然你不思悔改,那便判去罚阵,好生自省罢”
易岚“”
不是,他怎么就不思悔改了九尾族规难道是什么狐族必背手册吗,但凡是狐狸都必须全篇背诵,不背不是华国狐
以及,那“罚阵”又是什么东西,他现在不是已经在阵里了吗阵里生阵师父以前没讲过还可以套娃的啊
易岚满心都是这题超纲了的茫然呐喊,但不容他挣扎,眼前的幻境已然光影变幻,桃花林、血灵都湮灭进了一片黑暗之中。
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踉跄一步,差点跌坐在地上。
易岚皱着鼻子向四周看去,但周围的黑暗实在太过浓郁,以致于他什么也看不见。
一种强烈的不安全感涌上心头,易岚不动声色地站直了身体,迅速尝试着去催动自己的妖力。
还好,妖力运转很正常。
恐惧往往都来自于未知,而当有了熟悉的东西作为凭借,这种恐惧就是可以被战胜的。
但还不等他试探着往前走,不远处就突然亮起了一道火光。
不,不是一道。
那是深沉的暮色之中,无数倒在地上支棱破碎的残骸,蚊虫啃噬冰冷的尸体,火光四处零落,余烬仍在燃烧。
极深的夜幕之中,腐烂的气味与魑魅魍魉的恶臭混杂着弥漫开来。目光所及,是孩童圆睁的眼睛,是母亲残缺的脸,是火焰之下透着浓重铁锈味的土地。
这片土地原本应该充满着生机,此时却被鲜血浸透了足足几寸。而放眼望去,视线所笼罩的范围,竟然全都是这样恐怖而绝望的场景。
易岚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像是有无数的碎片涌入他的意识,但又迅速流逝,如同指缝中滑落的沙。他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留不住,只觉得头疼得无法形容。
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异样,猛地回头。
只剩下半边身子的老人面色痛苦地抬起头,一只颤巍巍的手,哆嗦着抓住了他的裤脚,用尽最后的力气,张开龟裂干瘪的唇
“救救救”
他还没说完最后一个字,那只枯瘦苍老的手便失去力气,径直垂落了下去。
易岚感觉自己的胃里一阵翻涌。那些气味、濒死的面容与声音,仿佛一把把最为锋利的利刃,血淋淋地扎进他脑海深处,在记忆里镌刻下深可见骨的一笔。他强忍着想要呕吐的欲望,往前走了一步,突然目光一定,发现了什么。
每一个死去的人身后,都有着白色的狐尾。
小孩子基本都是一条,成人大都有着三到五条。易岚的脑海里渐渐回忆起了某段曾经听过的话
“青丘有狐,名九尾,每百年渡一劫,劫过,则生一尾。千年之狐,尾尖为金色,是以九尾之皇也。”
易不临念叨这段话时的模样,在他的回忆里十分生动地浮现了出来。
易岚赫然明白了什么。
他所面对的这片血淋淋的场景,不是别的,正是千年之前,九尾一族覆灭时的青丘。
而青丘覆灭的原因
无数道黑色影子掠上天空,他们或形状诡异、或面目狰狞、或发出刺耳的笑声,但很快,就一起在空中汇聚成了一只足足十几米高的丑陋鬼影。
鬼影的模样仿佛一只巨大的蠕虫,他笨拙地扭动着,低下头,冲着地上的易岚张开血色大口。
易岚一向都挂着笑的精致眉眼间,难得露出了几分冷意,衬着刚刚因为眼前场景的冲击而略显苍白的脸色,几乎有了几分凶戾的意味。
他伸出手,妖力在手心汇聚,目光准确地瞄准了那蠕虫鬼影的腹部。
鬼影却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般,“桀桀”怪笑了两声,腹部两侧竟生长出了两排蜈蚣般的长腿。紧接着,他将上百根长腿直接伸向了四周的地底,摸索了一阵,当他重新将腿拿出来时,每只腿上竟然都紧紧抓着一个活生生的九尾族人
那些沾着泥土哀嚎着、哭泣着的,都是一张张仍旧有着活气的脸。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着易岚,那份绝望无助之时的恳切,像是无形的重压,霎时间,压得易岚肩头一沉。
而鬼影却又哈哈笑了两声,举起一根长腿上的九尾族人,就要往嘴里扔。
易岚骤然变了脸色“放下”
然而鬼影充耳不闻,直接将那长腿上的男子塞进了口中,随着“咔嚓”几声骨头脆响,哀嚎声弱了下去,只有鲜红的血液从鬼影的嘴边流出,顺着下巴滴到了地面的尸堆之中。
易岚仅存的理智“轰”的一下,炸开了。
他的双眸泛起浓郁的金色,手里先前画好的符咒被他甩手刺向了那偌大的鬼影,紧接着,不等符咒落下,他随手从旁边捡起一把沾着斑斑血痕的剑,冲着鬼影的方向纵身而上。
符咒沾上鬼影的身体,对鬼影身上造成了一个雷击般的焦糊痕迹,鬼影顿时有些怂了,怪叫一声,扭动着身体就要闪避。但几乎是眨眼间,易岚就已经来到了鬼影面前,少年漂亮的脸冷若冰霜,手中的剑冲着那肥硕的身躯,毫不犹豫地一剑挥下
“噗”
仿佛是一剑刺入了棉花里,易岚顿时一愣,当机立断松开剑柄往后退。
然而刚刚还一副害怕模样的孤影却突然“嘻嘻”尖笑了起来,一只成人头颅大的黑色利爪突然从腹部冒来,同时铁剑被绞断,利爪则狠狠拍上了易岚的身体。
易岚来不及闪避,被拍得倒飞出了七八米,在地上滚了两圈,直到后背撞上一处断石才勉强停了下来。
少年撑起身子,瘦削的脊背弓起,剧烈咳嗽了几声,眼底猩红。
但他压根没在意自己的身体,踉跄着从原地爬了起来,擦掉唇角被磕碰出的血迹。紧接着,他浑身的妖力在一瞬间几乎井喷一般,冲天而起。
那双暗金色的眸子直直盯向远处手舞足蹈的鬼影,神色间浮现的,是他从未展露过的、几近疯狂的怒意。
他双手起符,再次不顾一切地冲向了鬼影,但不等他的符落到鬼影身上,他就被鬼影的爪子抽落在地。
一口血喷出,易岚用袖子囫囵一擦,再次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
他一次又一次地向鬼影发动着攻击,而鬼影却像是将少年的拼命当成了一场游戏,鬼爪高高扬起,鬼魅一般舞动着,而易岚每摔落在地一次,他的身体里就会发出一阵兴奋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笑声。
不知道过了多少次,易岚半张脸上已经全是血。他依稀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似乎都要断了,四肢也没有力气,他努力想撑起自己的身体,却又猛地落在地上,身体贴在了冰冷坚硬的泥土上。
但他依旧死死地盯着鬼影,像是要将他千刀万剐。
鬼影看见游戏的主角失去了力气,顿时没了乐子,那张大嘴肉眼可见地往下撇了撇。紧接着,他突然仰头张开嘴,一张血盆大口竟然张合到了近180°的程度。还不等易岚再次爬起,鬼影便将鬼爪抓着的那些人,统统扔进了自己的嘴里
“你敢”
易岚听见了自己几乎破音的怒吼。
但他的声音湮灭在了清脆的咀嚼声中,鲜血溢出鬼影的嘴巴,悲鸣破碎在齿缝之间。
易岚怔怔望着这一幕,表情一片空白。
下一秒,空气中传来很轻的,“歘”的一声。
一缕蓝色的火焰,跳动在他的眉心。
谢淮站在一块两米多高的界碑旁,眼前是一片荒芜空旷的土地,几乎没有除了野草外的任何生命。
这是被结界封死后,展现在世人眼里的青丘。
那块界碑,也不过是一块平平无奇的青石,而当年屹立在这里的,却是高三丈、宽一丈的青石石碑,也就是传说中的血灵青石。
入青丘者,必逢血灵三问。放眼几千年来,曾成功逃脱过这三问的人,屈指可数。
谢淮有幸,便是其中之一。但他也不是自己做到的。
他将手里的那株白桔梗放在了界碑下。春日的风干燥温暖,吹得桔梗的花瓣渐渐舒展开,而他抬眸看向远方,轻声唤道
“小白。”
“我最近遇到了一只小家伙,”他缓声道,“也是狐狸妖。”
“很巧,他的长相,还和你有着七八分像。初见时,我差点以为是你回来了。”
他默了片刻,又继续道“但我知道,不可能。”
界碑上,桔梗花的叶片在风中颤了颤,紧蹙的花苞逐渐散开,露出嫩黄色的花蕊。
他的目光逐渐收回,掠过那朵桔梗花,“他的身体里有我流落在外的灵魂碎片,也因此受了不少折磨,我便给了他灵丹,帮助他修炼。而且”
而且,为了让灵魂碎片能在易岚结丹后安稳归位,他干脆以灵丹为借口,将易岚留在了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但谢淮却意外发现,事情开始逐渐变得有些不受控制。
首先,是意料之外的,易岚对他的心意。
其次,是他自己觉得,易岚竟然越来越像小白了。
谢淮甚至思考过,是不是因为他想念故人想念得快疯了,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想法。但荒谬的念头一旦升起,就无法再随便抹消掉了。
他闭了闭双眼,脑海里又浮现起那一天,醉后的白色小狐狸躺在床上,额头上一闪而过红色的印记。
那道印记,他曾经也在小白的头上见到过那是青丘族长们代代相传的印记。
但谢淮并不能肯定这是不是他恍惚之中产生的幻觉,毕竟这种幻觉,过去也曾经产生过。
千年之前,九尾一族覆灭后,他骤然沉沦下去,曾一度靠着幻术法阵度日。只有在幻术之中,他才能看见桃花林,看见那道早已经随着青丘一起消逝的身影,看见他心心念念的人。
因此,他沦陷在其中,整整数十年不曾出过洞府。
后来还是应天闭关出来后,把他的府门硬生生砸开,才将他重新拽了出来。
但他与小白的事情,发生在应天闭关期间,所以就连应天也不曾知晓。应天本以为他是因为青丘一族的覆灭而良心不安,还劝慰了他许久,专门带他去了青丘的遗址祭奠。
当他重新站在青丘荒芜的土地上时,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冰冷残酷的现实。
现实就是,斯人已逝。
是不可追。
自那天后,谢淮开始戒断幻术。但幻术仿佛人类的毒品,并非那么容易就能戒掉。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谢淮都会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看见关于青丘、关于小白的幻影。
即使那已经是数百年前的事情了,幻象也许久不曾出现过,但谢淮并不确定,自己最近是不是心神不稳,老毛病又复发了。
他轻叹一口气,正想从兜里摸出烟来,一缕白光却从远方“嗖”地掠来,直接落进了他的胸口。
谢淮骤然抬眸“岚岚”
这是他的鳞片所传来的讯息。当初,为了给这刚成年的小崽护身,他专门用自己的鳞片串了条手链送给易岚。也正因如此,在演员进行时的后台时,他才能在牌匾落下的瞬间那么迅速地挡在易岚面前。
但易岚现在应该呆在杭城拍戏,他的鳞片却有了危险来临的反应。
谢淮的双眸中同时闪过一抹银光。同时,他的双颊与手臂上都隐隐浮现了银色的鳞片。
几秒后,男人颀长的身影一阵扭曲,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这正是白泽的力量空间。
只要有他的信物在,他就能够随时随地穿梭到任何地方。
身形再次落地的瞬间,谢淮骤然僵住了。
他不敢置信地望着不远处,那个在漫天黑暗之中,浑身燃烧着青蓝色火焰的身影。
少年的脸上沾满了血与灰,一双神采奕奕的眸子,却于火光之中明亮得让人无法移开目光。他面无表情地控制着手中的火焰,缓步往前走着,所过之处,但凡魑魅魍魉,都被焚烧得干干净净。
鬼影早已一哄而散,重新化作无数道恶鬼,但只要出现在易岚的视线之内,就会被蓝色的火焰吞噬成虚无,避无可避。
那道身披蓝色火焰的身影,仿佛就是恶鬼们的死神。
谢淮紧紧盯着易岚身上那漂亮而危险的火焰,一时竟觉得有些难以呼吸。
怎么会这么巧
相似的面容,白色的狐狸,都能够控制蓝色火焰。
两个毫不相干、甚至相隔了千年的妖,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相似之处
易岚忽而感受到什么,冲着谢淮的方向转过身。谢淮的目光落在易岚眉心之间,顿时眼瞳微缩
他看得清清楚楚。
血红的、九尾的符文,那是青丘族长才能拥有的传承印记。
谢淮往易岚的方向迈了一步。那张刀削斧凿的英俊面容完全不复平日里的沉稳与淡定,他像是被一点点扒开了面具,露出下方几近慌张的近乡情怯。
他声音微哑,喃喃道
“小白”
但易岚似乎已经失去了神志,冲他歪了歪头,没什么表情。
谢淮终于忍不住了,他大跨步向前,猛地抓住了易岚的手腕,眼底发红“沈尧白”
易岚愣了一下,及时将手腕处的火焰收了回去。
但听见谢淮的呼唤后,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自我意识,只是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似乎不太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他盯着谢淮看了足足几分钟,忽而弯眸一笑,仿佛初春的湖泊解冻,漾出一片澄澈波光
“你果然还是穿黑衣好看呀。”
“小白”
嗯
“小白。”
干什么啊。
“沈尧白。”
等等。
谁是沈尧白
易岚站在一片空旷的黑暗中,对于身后的呼唤有些不解。但他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转了半圈,向着那个呼唤他的声音缓缓走去。
“小白”
那声音逐渐变得低沉,仿佛充斥着无法言说的痛苦。虽然自己不是沈尧白,但为了安慰一下那个声音,易岚还是下意识应道
“唉别喊了,来啦。”
毕竟,从那人的语气听来,“沈尧白”应该对他非常重要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听见了这声回应,那个声音瞬间便缓和了起来,似乎还带着淡淡笑意
“沈尧白你回来了。”
还要问多少遍啊。易岚有点无奈,只得点头应道
“嗯,我回来啦。”
下一瞬,四周无穷无尽的黑暗渐渐褪去,前方依稀有光亮传来。
易岚便在一片刺眼的白芒之中,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看见的是医院的天花板,然后是输液瓶,输液管,输液不,是连绵刚刚输掉游戏页面。
易岚“”
“岚岚”连绵惊叫一声,把手机往背后一塞,一瞬间眼泪汪汪地凑上去,“你终于醒了”
易岚推开他流泪流得非常不走心的脸,费力地坐了起来,晃了晃脑袋。
他头疼得厉害,下意识皱起眉“我怎么在医院”
他分明记得,自己上一秒好像还在槐山拍戏,下一秒却躺在了医院病房里。浑身上下虽然没有任何伤口,却处处都泛着酸痛。
连绵顿时有些讶异“岚岚,你都不记得了”
易岚愣了下“记得什么”
连绵只得将这两天发生的事都给他叙述了一遍。在连绵讲述的过程中,易岚的脑海缓缓变得清晰,也逐渐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在他最开始踏入了那个来路不明的幻术法阵,遇见血灵时,还能保持着一定的理智,但不知是什么原因,当他看见青丘的一瞬间,即使心里明白眼前所见都是幻象,胸腔里的愤怒也难以自抑。
因此,他拼尽全力,一遍又一遍地向着鬼影的幻象发动无用的攻击。
渐渐地,他的意识就变得模糊了,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依稀记得自己似乎是在一种完全透支的状态,仅凭本能行动。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攥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扯进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里。
他觉得有些累,便在那人怀抱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所以,”易岚眨眨眼睛,“是淮哥亲自来救的我”
那个抱着他的人也是谢淮
易岚依稀想起了什么,看了看手腕上轻若无物的银色鳞片。刹那间,他便回忆起之前在演员进行时的舞台上,谢淮替他挡下木牌匾的时候。
小狐狸福至心灵,立即明白了,原来这“护身符”是真的字面意义上的护身符,遇到危险即可召唤债主爸爸。
只是谢淮为什么将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了他
连绵毫不犹豫地应道“是啊。本来我都感受不到你的气息了,但谢总破解法阵之后,我就找到你们了。”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谢总竟然还有这样一面。”
他仍记得那天,谢淮抱着昏迷的易岚从密林之中走出来。他脚步沉稳地前行,目光却分毫不移地注视着怀中的少年,仿佛抱着世间再难觅得的珍宝。
那双锋利眉眼中蕴含的深情与专注,如同地壳之下酝酿的岩浆,虽然平时窥探不到,但喷涌而出的一刹那,却滚烫惊人。
易岚有些好奇“淮哥是怎么破解的法阵”
他后来失去了意识,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还一直惦记着血灵到底是不是阵眼这个问题。谢淮既然能破解法阵,就意味着他一定找到了阵眼的位置。
连绵回忆了一下“我记得谢总说他随手劈了道空间裂缝,法阵就崩塌了。”
易岚“”
随手,劈了道,空间裂缝。
这东西是能随手劈的吗
“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最重要的事情,”连绵突然严肃了起来,“岚岚,你知道这个阵法是谁设置的吗”
易岚回过神,疑惑地看着他。
连绵鄙夷地一瞥嘴角“符文乐。”
“他的车比咱们都到得早,我当时还在纳闷,他怎么突然这么勤快了原来是在干这种事情,”连绵不屑道,“没有修为的人想要启动阵法,消耗的就是自己的寿元。他想供起这么个大阵,少说也要没上个十几年的寿数吧对了,谢总强行破阵,符文乐因此受到了极为强烈的反噬,现在还躺在icu里呢。”
说着,连绵愤愤地朝旁边“呸”了一声“活该”
易岚沉默了两秒“这阵法的设置方式,总不能是他从黑市买的吧”
当初,杜千秋就是死咬着这一个借口不放,到现在还没被查出其他的问题。
连绵点点头,又叹了口气“是啊,他背后肯定是有人指使,但具体是谁,妖管局那边还在调查。天哥这两天已经去了四五趟妖管局了,谢总今天也过去了,这会儿应该”
他话音未落,病房的门就被推开了。
谢淮看见病床上半坐着的少年,本来下压绷紧的唇线瞬间放松了下来。
他快步走到病床旁边,连绵立即要起身,将这唯一的凳子给他让开。
谢淮却示意不用,直接坐在了易岚床边,看了眼输液瓶“快滴完了。”
其实输液瓶还剩下小半瓶药,不过连绵在这种时候总是很有眼力见“这病房的呼叫铃好像不太好用,谢总,岚岚,你们先聊,我去叫护士姐姐啊。”
出门的前一刻,他还悄咪咪给了易岚一个眼神,表示自己一时半会不会回来。
易岚“”
不回来为什么不回来
难道是因为债主爸爸的气场太强了
不过连绵这一走,病房里就只剩下了他和谢淮两个人。
小狐狸看向与自己只有半米距离的谢淮,男人比他高了大半头,即使坐着也是微微高过他的。成熟的大妖气息笼罩而来,虽然是保护的姿态,却让他心里有些紧张。
唔气场确实很强。
但易岚紧张的并不是这种小事。
回想之前,不管是谢淮特地给他安排的综艺,还是后来亲自来他的剧组替他出头,甚至是手腕上能在危险时召唤谢淮的手链他一直都觉得谢淮是个脾气很好的债主,可经历了这些事情后,他总觉得,谢淮似乎对他有些过分照顾了。
简直
就像是他的老父亲啊。
虽然易岚无父无母,甚至唯一的师父也不靠谱,但他竟然能从谢淮的一举一动中感受到莫名浓烈的父爱。
难道因为他化成原形跟幼崽时期看起来差不多,所以谢淮一直都拿他当儿子看
他正胡思乱想着,谢淮一直微微皱着的眉却突然松开了。
看着小狐狸紧张兮兮的模样,谢淮眼底浮现一丝笑意“感觉身体怎么样”
小狐狸立即回过神,乖巧点头“挺好的,我身上好像也没有什么伤口,是不是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尽管他身上还有很多地方仍残留着钝痛,但这属于他在幻境里疯狂输出的后遗症,没有任何表面上的伤口,人类的医院是治不好的。
而且他是真的不喜欢医院,这地方集结了人类太多的怨气与死气,太压抑了
谁知,谢淮却是摇头“不行。”
易岚顿时睁大了眼睛,满眼不敢置信。
“你的医生不是普通人类,他会针对你的身体状况进行治疗,”谢淮解释道,“在所有幻境留下的残留都消失之前,不能出院。”
居然被看出来了。
易岚有点心虚,柔软的发间,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狐狸耳朵折成了飞机耳,低头小声应道“好吧,我明白了。”
反正谢淮那么忙,又不能天天24小时地看着他。他要是半夜偷偷跑出去撒欢,肯定也不会被发现吧
谢淮看着小狐狸心不在焉的模样,微微勾了下唇角,这熟悉的感觉
肯定是表面上假装答应,然后准备暗地里放飞自我了。
他以前一直以为易岚只是个可爱听话的少年,直到这两天,他从应天那里听说了易岚之前在拍摄后台,用窗帘反搞了符文乐心态的事情。
谢淮心里并不意外,毕竟失去记忆并不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而易岚这古灵精怪的一面,简直跟千年前的小白一模一样。
他不知道为什么易岚会失去曾经的记忆,为什么连修为和身体都发生了变化,但他基本能够确定,易岚就是沈尧白。
毕竟,连失去意识时,都会固执地坚持他穿黑衣好看这种小事的千年来,也只有一个沈尧白了。
而且
即使是失忆状态的小白,也仍然喜欢上了他。
念及至此,谢淮的眼神都温柔了许多。
他忍不住抬起手,将易岚乱了的额发捋了捋,问道“想不想喝鸡汤”
易岚迟疑了一瞬,小心翼翼地点头“想。”
谢淮看见他那有些受宠若惊的眼神,心底不禁更加柔软。
“还有什么要求,都告诉我。”
易岚的任何要求,他都会无条件满足。
毕竟,他们是两情相悦啊。
而易岚心中更加震惊了。
看这宠溺的语气看这慈爱的目光
谢淮果然是把他当儿子了
易岚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试探道“那我想打游戏,可以吗”
谢淮点头“好。”
易岚得寸进尺“通宵打”
谢淮目光一顿。
他双眼微眯,一字一顿道“不行。刚脱离幼崽期的小妖怪,必须保持每天八小时的睡眠。手机给我,我来监督你每天的游戏时长。”
易岚“”
这就是来自老父亲的制裁吗。
网络上人人无中生友,而他无中生爹
三天后,icu病房之中。
“您好,请问符文乐先生在里面是吗,我是恰瓜娱乐的记者,我想采访一下符先生”
“这里是重症病房区,你们再不走我就叫保安了”
“您好我们是闰土娱乐,听说符文乐先生前天晚上已经醒了我们只采访一下,马上就”
尽管重症监护病房的隔音很好,但符文乐还是能依稀能够听见,走廊里护士与记者们的争执声。
他置若罔闻,整个人几乎是陷在病床上,神色木然。
那一天,法阵被破解后的反噬差点要了他的命。尽管他最终死里逃生,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反噬的力量太过强烈,当他醒来后,脖子以下的部分竟然完全没有知觉了。
现在,别说演戏,就连日常生活他都完全无法自理。第一次在床上不受控制排泄后,他几乎是崩溃的,但从最开始的不能接受,到渐渐麻木,到最后心如死灰,也只过去了两天而已。
更要命的是,星河娱乐那边早就报了警。在他醒来的第二天,妖管局就派人来调查了他,并且告诉他,当他出院的那一天,就是他入狱的日子。
符文乐从没想过,发生在杜千秋身上的事情,竟然也能如出一辙地轮到他头上。
他现在每天在脑海里徘徊的,只有对易岚的漫天怨气与最为恶毒的诅咒。
他自己生不如死,就只能用尽平生了解的所有恶毒字眼,来诅咒易岚将来会过得比他更惨。
在符文乐正口齿不清地咒骂时,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他的眼珠子转了转,努力看向来者,接着双眼一亮竟然是封先生。
他沦落到这种境地后,就连罗方圆都和他断绝了关系,没想到,封先生竟然还会来看他。
符文乐的心中顿时涌现一丝感动,但还没等他开口,封先生就先一步,用指尖点了点他的喉咙。
一时间,符文乐发现自己无法发出声音了。
他睁大眼睛,不明所以地看向封先生。
“嘘,”封先生只是给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微笑道,“失败者,是没有资格为自己的失败辩解的。虽然我很讨厌失败,但我也很感激,能用一块石头换来青丘血脉的消息”
他眯起一双凤眼,笑道:“这很值得。”
“不过,你还是需要为自己的失败付出代价。”
说着,他的手悬在符文乐的额头上方,平滑的手掌中央赫然出现了一道黑色裂缝,紧接着,裂缝大开竟然是一张黑洞洞的嘴。
那嘴里是螺旋状的锋利锯齿,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深不见底。
符文乐目眦欲裂,他恐惧地盯着那近在咫尺的裂口,拼命想挣扎,但他浑身上下动都无法动弹,喉咙更是发不出半点声音。
但没过多久,他身上仅存的些许生命力就尽数颓败殆尽,整个人面色灰暗地躺在床上,眼神都不动了。
“可惜了,”封先生收回手,脸上浮现出像是没吃饱饭一般的不满,“区区一个凡人寿元只有这么点儿。”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病床上大睁着眼睛的符文乐,最后一次冲他勾了勾唇角:
“多谢款待。”
在他一只脚跨出病房的瞬间,符文乐床头仪器的显示屏上,本来还在浮动的波纹骤然平缓下来,渐渐化为了一条笔直的线。
几秒后,伴随着拉长的“滴”的提示音,线条再无起伏。
“符文乐死了”
突然听到这个消息,易岚顿时放下了正在播放电影的平板。
连绵耸了耸肩膀“嗯,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在icu病房里,却死了三四个小时才被护士发现。据说啊,医院的医护人员很可能是被幻术蒙蔽了,或者被某些手段篡改了记忆。”
“妖管局的人昨晚就过去了一趟,但发现那段时间的医院监控都被消除了。在监控室里能探测到细微的妖力残留,不过残留的痕迹太少,根本无法辨认出是什么妖。”
易岚闻言,点点头“那剩下的事情,就继续交给妖管局吧。”
他能预料到,这大概又是一波热搜风云了。
早在三天前,也就是事件发生的当天,符文乐搞出的大动作就上了热搜。易岚作为受害者,自然也被连带着捎上了。
如果说上次杜千秋的行为还是小打小闹,那么这一次,绝对称得上是一起重大的娱乐圈谋杀案,毕竟凶手符文乐还是一个有着上百万粉丝的小流量。有细心的网民迅速发现,早在演员进行时的综艺上,符文乐就曾和易岚接触过,甚至还有人爆料,二人在后台有过冲突。
而早在杜千秋之前突然的一系列作死行径曝光出来时,就被怀疑过是有人暗中指使或怂恿。于是两起案件梦幻联动,许多人纷纷开始了猜测杜千秋当时的行为,到底是不是跟符文乐有关他到底在杜千秋那件事情里,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但压根不用广大网友发动柯南技能,警方那边已经得到了消息。
原来是杜千秋再次被提审,得知符文乐作了大死把自己作没了的事情后,立即将所有符文乐跟他联系的内容都坦白的一干二净。
当晚的热搜前两条,全是关于这一案件的话题,久久不下。
星河娱乐官方微博立即转发了警方通告,郑重呼吁尊法守法、不要企图违法乱纪,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多行不义必自毙。而易岚在刚刚醒来后,也立即发了微博,给粉丝们报了平安。
在床上被债主爸爸限制游戏时间时,易岚还闲来无事,要来了一本刑法。顺便拍了其中几页,给粉丝们科普了一下我国谋杀罪会判几年,死刑还是无期这种小知识。
粉丝们“”
她们本来还在担心易岚会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产生什么心理阴影,纷纷准备好了一肚子话来安慰结果易岚本人比谁都精神,还津津有味地在住院期间读起了刑法。
甚至还因为不能打游戏太过无聊,每天都在微博打卡分享今日读的新法条。
这是什么奇怪的营业姿势
易岚刑法的词条又迅速被无数粉丝和路人哈哈哈上了热搜,无数吃瓜网友涌了进来,纷纷好奇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娱乐圈新人。
但正所谓倒霉红的也算红,热搜当前,为了给自家刚刚出道的小艺人拉一波安利,粉丝们立即开始各展手段。
有修图大手发了数组精修图,有剪辑大手剪安利视频,有画手太太画可爱同人图,产粮源源不断。还有不知道该做什么的,干脆在热搜词条里跟路人们唠起嗑来“给大家讲个笑话,我们岚岚是娱乐圈唯一一个靠对家作死上热搜的,大家把惨字打在评论区什么,你问他是什么人设别的明星有吃货人设、有咸鱼人设,我们岚岚,他只会在微博分享刑法大概,是普法人设吧”
从这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易岚的“普法人设”都成了一个梗,在粉丝之中广为流传。
一周后,易岚终于从杭城人民医院出院。
正巧明天就是演员进行时最终一期舞台的拍摄时间,他久违地回到了江城,却又迎面撞上了江城四月份的倒春寒。
从机场出口往外走的时候,冷飕飕的风掠过脖颈,易岚小小打了个喷嚏,白皙的下巴缩进了连帽卫衣的领口里“好冷哦。”
跟他一起回来的谢淮瞥了他一眼,将自己的风衣外套解开。
“不用的,”易岚眨眨眼,“一会儿就上保姆车了。”
谢淮没说话,直接将外套裹在了他身上。
他的外套对易岚来说属实有些大了,下摆都垂到了易岚的脚踝。被裹成企鹅的小狐狸只能被动接受了这充满着浓浓父爱的关心,顺带客套地问了一句“淮哥,你不冷吗”
谢淮隐藏帽子口罩下的神情看不分明,但易岚恍惚觉得,他似乎弯了下唇角。
“不用担心我,”谢淮揉了下他的脑袋,神色间浮现一丝柔和,“我没事。”
果然,小白就算失去了记忆,也还是会时时刻刻关心他。
谢淮在心里深沉地感慨。
易岚眨了眨眼睛“哦。”
自己扛着冷风也要给他衣服穿,这就是如山的父爱吗
今天,也是给债主爸爸当乖儿子的一天呢。
作者有话要说小狐狸“你冷吗”我就是客气一下。
谢总“不冷。”他关心我,他好爱我。
阿酒“为后期发现真相的楼上点蜡一秒。”
然后抱起每一个正版小可爱转一个圈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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