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导跟谢淮相识多年, 让易岚去试镜,也就是几句话的事情。
周末上午,易岚就跟谢淮一起出门去杜导那里。他本来以为会前往影棚一类的地方试镜,却不想直接被易岚带到了杜导的家中。
杜导一个人住在江边的小洋房里, 他已经年逾六旬, 却没有娶妻, 独身住在空荡荡的房子里, 养了只看上去同样年纪不小的三花猫, 还在院子里种了不少花草。易岚和谢淮来到时, 看到的就是杜导一个人躺在花园里的藤木躺椅上, 三花猫窝在他怀里,看见谢淮的那一瞬间,瞬间把头埋得更深。
易岚有点紧张地跟他打招呼, 杜导眯起眼睛, 却不看两人, 只是笑着抚摸了两把老猫的背脊“屋子里泡好茶了。”
谢淮便拍了拍易岚的肩膀“走吧, 先进去。”
易岚乖巧地点了点头,目光掠过花园里蔓延开的蔷薇花明明已经到了花季末尾,这里的蔷薇却仍然开得灿烂, 显然是被人精心照料者的。
浪漫鲜艳的大片蔷薇, 伴着花园里郁郁葱葱的草木,像是一场不会凋谢的盛夏。
他跟着谢淮走进洋房里,杜导的装修风格极具特色, 外面是欧式洋房,家中却是一派古典国风的装修风格,客厅里的紫砂壶正在炉上煮着,发出轻微的“咕噜咕噜”声。
易岚没有好奇别人家的习惯, 但目光还总是会在四周驻足,杜导似乎格外喜欢一些艺术品摆设,易岚目光掠过一只瓷白色的雕塑,是一只手的模样,上面捧着个半融化状的苹果。
小狐狸两百年的时光大多蹉跎在修炼、睡觉、以及现代科技发展后的电影游戏上,对艺术方面一窍不通,只觉得那些东西怪诞却又新奇,心里不禁对杜导又多了一分畏惧之心。
毕竟一位被外界成为艺术家的老导演不知道会不会看不上他那乱七八糟的影视作品里学来的拙劣演
技。
他正忐忑着,身旁忽而伸来一只手,抬眸才发现是谢淮。
而那只递过来的手掌上,放着一颗粉色包装纸的奶糖。
易岚颇为感激地接过来,迅速剥开糖纸吃掉,奶味儿融化在口腔里的感觉让他心中稍微安定了些,下意识翻开手里的文件夹,看起了那个安排给他的角色。
这部电影名叫雪山,讲述的是一位来到高原雪山中的学校支教的老师,与一群留守儿童之间发生的故事。
易岚的角色也是留守儿童中的一位,名叫陈青原。陈青原是这所希望小学里罕见的大龄学生,他已经十四岁了,但仍旧留在学校中,因为他父母都在外面的城镇打工,他家中没有任何亲人,便在学校半工半读,吃住都在学校。
虽然身边围绕着的都是一群时时刻刻都在笑闹的弟弟妹妹们,这种鲜活的生命力却井没有展现在陈青原身上。他只有十四岁,却已经死气沉沉,仿佛这座只剩下行将就木的老人与年幼儿童的村庄,仿佛这即将失去政府拨款,连老师工资都快发不出来的希望小学。
他厌世,冷漠,寡言少语,将所有情绪都收拢在外表之下,就算流露出些许,也是尖锐扎人的刺。
陈青原只有十四岁,不过易岚长得显小,身形又纤细,除了脸上可能有点轻微的婴儿肥,演这个瘦削的少年完全没有问题。
他正看着台词,杜导就进了屋子,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戴上了一副眼镜,这才看向易岚。
原来刚刚不怎么看他们,是因为年纪大了,眼花看不清。
易岚连忙坐直了,像个被班主任打量的小学生,而杜导却又不看他了,只是道“来,演一段试试。”
他给易岚挑的戏是主角姜阳刚刚来支教,遇见陈青原的时候,谢淮本来想给他搭戏,但却被杜导用手势示意坐好。
易岚便自顾自地站在客厅中央,闭了下眼睛,让自己以极快的速度沉入陈青原的角色里。
是阴天,快要下雨。
进村的路不好走,需要有人带,司机把姜阳放到一条甚至看不出是路的乡村小道是就走了,徒留一个找不到北的大学生姜阳。他正苦恼该怎么循着手里的地图找到村子,眼前就冒出来一个黑黑瘦瘦的冷漠青少年。
易岚本来是半蹲着的,突然从“草丛”里冒了出来,淡淡瞥了“他”一眼,言简意赅“跟着我。”
他转过身,手里娴熟地拿着跟棍子。山里的土路时常会有蛇冒出来,这棍子就是用来探草和防蛇的。
他早已在满是土块和石头杂草的小路上走过不下无数次,走起来如履平地,因此在剧本中,姜阳一个成年人也跟不上他的速度,途中还摔了一跤,跌破了自己的西服裤。
算计着姜阳应该摔倒的时间点,易岚转身看了一眼身后,脸上浮现出一丝嘲弄,用搀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道“城里人真讲究,来这鬼地方还穿这么好的衣服。”
他嘴里说着冷言冷语,却将手里的棍子直接扔到了姜阳怀里。
眼前没有搭戏的人,那根暂时用来当棍子的扫把自然也是落到了地上。易岚置若罔闻,看也不看地转过身“拿着,摔瘸了,我不会扶你的。”
他的唇线抿得很直,眼神冷漠,分明是个不近人情、极为疏离的刺儿头,但却将唯一的探路用具给了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在他又开始往前走的时候,杜导一拍手“卡。”
易岚立即从陈青原的状态里跳了出来,转头有些期望又有些忐忑地看向杜导。
杜导却没直接说什么,而是招招手,慈祥地示意他在沙发上坐下,谢淮顺便给他推过去一杯刚刚凉好的温茶。
“今年多大啦”杜导一手拿着茶壶,开口就仿佛居民楼底下问候小孩儿年龄的退休老大爷,那身脱尘出世的艺术家气质顿时跌进了市井里,却多了几分亲切的气息。
易岚放松了不少“刚成年。”
杜导点点头“中午吃了什么啊”
但凡说到吃的,易岚就不困了,将今天中午谢淮做的菜如同报菜名一般说了一遍,顺便还在脑海里回味了一下那份最喜欢的栗子烧鸡。
却见眼前的杜导依旧笑得和蔼“挺好的,那从现在开始,这些一样都不要吃了。”
易岚“唉”
“你的这个角色,需要你瘦到”杜导瞥了一眼他的脸颊,“把脸上这两边,都瘦下去。”
他的体型倒还算好,本就瘦削纤薄,但脸颊微微的婴儿肥却是跟这个角色极其不衬的。陈青原是个久居深山、靠着政府补贴的学校食堂活下去的小孩,脸上自然不可能有什么肉。
易岚瞳孔地震,为自己未来几个月不能见油水的悲惨生活。
谁知杜导像是不想继续放过他,用最和善的表情说着最狠的话“到了剧组,你的饭会专门安排,保准是全素的。”
全素的。
全,素,的。
小狐狸面色灰暗地倒在沙发上,苦茶入喉心作痛。
杜导笑意吟吟地跟谢淮聊起了天,言语间对易岚似乎颇为满意,但就算被夸了,小狐狸也失去了刚来时的精气神,整只狐狸都仿佛被抽去了灵魂。
回去的路上,他也是一副恹恹的样子,谢淮看得好笑,问“吃肉真的有那么重要”
易岚立即道“当然重要非常重要”
他觉得自己这简单的两句口号似乎不够有理有据,又义正言辞地补充道“狐狸是肉食动物”
谢淮笑得轻咳了一声,点点头“嗯,那以后没有肉了,怎么办”
于是易岚又满脸灰败地缩到了车座椅上,两只白色的耳朵垂成可怜兮兮的飞机耳。
他嘟着嘴,唇红润润的,易岚的目光不经意瞥过,心中微动,忽而想问他知不知道还有另一种吃肉的方法。
这想法从心里跳出来,连谢淮自己都吃了一惊,不太明白这些奇怪的念头是从何而来的。分明在千年之前,与当时的沈尧白共处时,他从未有过类似的想法。
思考片刻,他隐约浮现了个念头或许,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过去,沈尧白拿他当友人,他也就不敢生出任何越界的心思,生怕被那人发现一丝一毫的异样。
但现在易岚坐在他身边,低头委屈地念叨着全素盒饭,右边的手指撵着他的衣角玩,是无意识的小动作,又像是在无心地冲他撒娇。
小狐狸对他不是友人之情,而是懵懂而天真的爱恋,如同盛夏里绽放的石榴花,青涩而又明艳灿烂。
他很想伸手去采撷。
这么想着,他就忍不住凑近了易岚浅粉色的耳郭。
车正巧遇见一个红灯,老陈熟稔地刹车,几乎没产生什么晃动,却让谢淮骤然惊醒。
易岚还浑然不觉,转头就看见谢淮比刚刚凑近了些的脸,还没心没肺地问他“淮哥,我能不能一条就吃一小口或者你让我闻闻味道也行”
谢淮顿了两秒,很轻地叹了口气“没用的。”
易岚疑惑道“什么没用”
谢淮却没开口,而是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回家给你做四素一汤。”
小狐狸呜咽一声,彻底有气无力地倒在了车座上。谢淮唇角带着温柔笑意,眼底却是一片幽深。
没用的。
只是望梅止渴、指雁为羹,非但不能缓解心中的空虚感,还会无底线地加重那份渴望,以致于最终,坠入欲念的深渊。
他一直这么看着易岚,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作者有话要说 后来小狐狸想吃饭想吃饭想吃有肉的饭
把他抱到床上的谢总好,吃肉。
某白泽整句话就选择性听见了两个字,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