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诊完最后一个患者，正好是下午五点半，宫燃本以为可以下班了，哪想颜澈说今天轮到他值夜班。

    宫燃被科室主任安排跟着颜澈学习，自然也不好走。

    他没带晚饭，颜澈便着带他去了医院的食堂，食堂很大，不过菜色十分单调，两菜一汤，一个炒土豆片，一个炒白菜丝，还有个豆腐汤，清汤寡水的，连个肉腥都不见，主食是看着就剌嗓子的玉米面粗饼。

    这是宫燃第一回吃阴间自产的饭食，只觉得那菜的味道说不出的怪异，倒不是火候调味不行，而是食材本身的口感有问题，土豆咬起来十分涩口，白菜则有些发苦。

    颜澈看宫燃一脸难以下咽的样子叹道“再过些日子就习惯了，我刚开始也吃不下，不过没办法，阳间的祭食只有节令才有。”

    宫燃只吃了小半个饼就咽不下去了，颜澈劝了他几句，见他不吃，便不客气得把宫燃的剩菜全都拨进自己碗里，又拿过他咬过的半块儿饼毫不忌讳的往嘴里塞。

    宫燃眼角抽了抽。

    颜澈吃完满足地揉了揉肚子，笑道“咱们学医的哪个不洁癖，我活着的时候，别人用了我水杯，我追他二里地也得揍他一顿，到这边不到仨月，什么毛病都治好了。”

    医院晚休的时间很短，俩人吃了饭赶紧回了诊室。

    夜诊的患者不如白天的多，尤其是到了后半夜，已经没什么患者来挂诊，偶有两个也是重急，一团团碎肉直接被抬进抢救室，没他俩什么事。

    颜澈带着宫燃出了诊室，“走，我带你去其他科室熟悉一下，免得你后面不认得路。”

    宫燃自然欣然同意。

    颜澈一边走一边和他眉飞色舞地讲院里八卦，哪个科室的护士长姐姐脾气最大，哪个科室主任最好色，利用职权和外头漂亮的药代女鬼厮混，被人偷偷举报到卫健司，扣了一千多功德分。

    俩人把各个科室转了个遍，宫燃最后连骨外科主治大夫上周和老婆吵架，被俩小舅子打得脑袋开瓢缝了多少针都知道了。

    颜澈兴致勃勃地拽着宫燃出了门诊大楼，指了指后面，“这里是咱院住院部，我带你进去看看。”

    住院部是个四层小楼，颜澈在医院里人缘不错，哪个科室都有熟人，带着宫燃到处去打招呼。

    俩人转到了四楼，颜澈突然捂着肚子和宫燃说，“我得去个厕所，你先自己在这层随便看看，一会儿我出来找你。”

    颜澈说完都等不及宫燃说话就急急跑了。

    四楼全是病房区，不过环境比下面三层好上许多，至少病患都安排在病房里，不像楼下三层，连走廊里都摆满了病床，患者和家属将过道挤得满满登登。

    宫燃慢悠悠地晃到走廊尽头的特级病房区，就见最后一间病房门口站了两个护士，其中一个年轻的小护士手里端着个瓷碗，正在那里抹眼泪，另一个年长的站在一边唉声叹气地给她擦眼泪。

    “晓雯姐”

    这个年轻的护士宫燃刚刚在一楼护士站见过，因为都是同龄人，颜澈特意带着宫燃过去和她打过招呼。

    宫燃走上前去，问她，“这是怎么了”

    李晓雯见是新来的宫燃，挺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吸了吸鼻子和他诉苦道“这间病房不是我负责的，可护士长偏偏让我来送饭，”李晓雯哭哭啼啼地抱怨，“她们都不肯去，凭什么就一定让我去呢，就欺负我年轻。”

    宫燃楞了楞，仔细询问道“这间病房怎么了，病人不好相处难为医护”

    “这病人”

    李晓雯还没说完，就被身旁年长的护士给厉声打断了，“别和新来的同事说这些”

    李晓雯抖了抖，斟酌了一下又小声说道“确实不好相处，刚刚云姐给这房里病人喂饭，病人发脾气把碗给掀了，云姐差些让那些家属给打了，那我也不敢去啊呜呜呜。”

    李晓雯说完又哭了起来，年长的护士见她哭得伤心，忙安慰道“护士长不是欺负你，她也是没办法，你理解理解。”

    宫燃皱了皱眉，探头往这间病房里看去，只见这间病房里或坐或站着十多个家属，挤了满满一屋子，有中年人，也有老人，个个凶神恶煞，苦大仇深地围在病床四周。

    怪不得李晓雯害怕，宫燃叹气，看样子是哪个大家庭家里受宠的小后辈生了病。这种情况在阳间也不少见，碰到溺爱孩子又不讲道理的家长，医护能被气得直接送进icu。

    他记得他实习同期有个护理学的师姐，因为给个小男孩拔针时，小男孩哭了一嗓子，那男孩爷爷当时就甩了他师姐一巴掌，医院叫了保安来处理，男孩几个家属更来劲了，骂医护不专业，坐在地上又哭又闹，虽然最后警察把人带走做了处罚，可他师姐被吓得好几个月提针就手抖。

    宫燃伸手去拿李晓雯手上的碗，说道“我替你送进去。”

    李晓雯一愣，回头看了眼病房，瞪着眼睛和宫燃摇了摇头，“不行，这个病人他”

    “那就麻烦宫医生了，”那个年长的护士耸了李晓雯一下，又冲她使了个眼色，把那瓷碗交给宫燃，客气道“我们这边护士站欠你个人情，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别和我们客气。”说完就拽着李晓雯要走。

    李晓雯满脸为难，嘴唇嗫喏了两下，终是没说什么，匆匆和那个年长的护士一起走了。

    宫燃并不介意，很多病人家属确实是看人下菜的，见护士多是年轻小姑娘就欺负人，如果是男医生，脾气会收敛上许多。

    这碗里装的是清汤馄饨，上面还放了两片地府冬天十分少见的青菜，宫燃端着碗进了病房。

    病房里的家属见有医生进来，全都看了过来。

    宫燃没搭理他们，往病床上看了一眼，只见病人蜷在被子里，眼睛上缠着厚厚一层纱布，应该是刚刚做了眼部的手术。

    宫燃把碗放在一边的桌子上，气定神闲道“吃的东西放在这里了，病人眼部受伤不便自理，你们家属喂一喂，阴间粮食珍贵，孩子不吃你们也别让他浪费。”

    宫燃张口就是教训人的口气，一屋子家属都不可置信地愣在那里，本来就无人讲话病房里更静了，有俩个虎背熊腰的中年男子反应过来，杀气腾腾地朝他瞪了过来。

    宫燃理直气壮地看了回去，医护不是护工，给病人喂饭不在职责范围内。

    那俩家属似乎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当即就跳了起来。

    “坐下”一声轻斥响起。

    声音的主人是坐在病患床边的一个男子，大概三十来岁的年纪，普通长相，不过气质倒是十分沉稳。

    那人朝宫燃客气地点了点头，沉着道“病人在和我们闹脾气，能不能麻烦您帮忙喂一下，他早上做了手术，一天还没有进食。”

    宫燃蹙了蹙眉，不过倒也没多说别的，他第一天上班，又是来帮李晓雯圆场，只要病人家属懂得道理，帮个忙没什么所谓。

    宫燃低头看了看床上的病人，脸色苍白，被子一直盖到下巴尖，眼睛上还缠着纱布，因而也看不清楚是个什么模样，不过看被子里蜷着的身形，倒不是很小的小孩儿，怎么也得有十来岁了。

    宫燃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橘子味的棒棒糖，拆了包装纸，递到他鼻子底下，尽量放柔声音哄道“小朋友，给你吃糖好不好”

    屋子里又静了一瞬。

    那少年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张开嘴巴循着味道把糖咬进嘴里。

    倒没他预想的那么熊，宫燃笑了笑，伸头拍了拍他的头，夸奖道，“真乖”

    “哎你干什么”

    一屋子人齐齐倒抽了一口冷气，紧张地站起身来，连刚刚那个沉着的中年男子都一脸不善地看着他。

    宫燃有些不耐烦，“大惊小怪的干什么，好好的孩子都让你们给惯坏了。”

    宫燃说完又对那男孩说，“小朋友，你一会儿让你家长辈喂你吃饭，吃完了哥哥再给你一颗糖好不好”宫燃循循善诱，“我这里有许多味道的糖果，你想吃什么口味儿的”

    床上的少年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半晌才出声，“你有什么味儿的”声音十分嘶哑，宫燃一听就知道这是出了手术室，一天都还没讲过话。

    脾气还挺倔。

    宫燃对着病人还是有耐心的，又从白大褂口袋里翻出三四只棒棒糖，全都摊在手心里，伸手递到男孩鼻下诱哄道“你闻闻看，喜欢哪个，一会儿我就给你哪个。”

    男孩微微抬了抬下巴，果真就着宫燃的手闻了起来，鼻子一嗅一嗅地，十分认真，鼻尖细若轻羽地蹭在宫燃的手心上。

    宫燃有些不适地皱起眉头，刚想把手收回来，突然手上一阵刺痛。

    “嘶”

    这死孩子竟然张嘴咬在他手上

    “诶”

    “阿圣”

    屋子里一直屏气看着的家属都回过神来，坐在床边的那个中年男子也慌忙探身过来制止。

    “阿圣，松嘴”中年男子伸手去捏那男孩的下巴，不过那手上明显没有用力。

    男孩咬着宫燃的手不放，却也没有使劲，宫燃手上似疼非疼，只是这男孩长了两颗尖尖的犬牙，咬在他手上看着有些渗人。

    这什么熊孩子，怎么还乱咬人呢

    宫燃郁闷，沉下声音道“松开”

    男孩儿置若罔闻，两粒雪白的犬牙在宫燃手上撕磨了两下。

    宫燃抽不出手，只觉指腹上突然一阵温热细痒。

    “嘶松口”宫燃伸出另一只手去捏他的下巴，这小孩儿竟然用舌尖舔了他一下。

    男孩儿没再继续犯浑，听话地松了嘴，又虚弱地喘息了两下，小声说道“我要你味道的。”

    “什么”宫燃没听明白。

    男孩儿的身体似乎十分疲惫，蓄力了半晌才又说话，不过声音清晰了许多，“那个糖，我想吃你的味道的，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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