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灵均睡得并不安稳。
冷汗潮湿,他闭着眼,鸦羽似的睫毛下有泪水渗出,四肢抽痛,尤其是双目,火烧火燎的刺痛“呼”
仇灵均不是无缘无故拜师鸿雪仙尊的。
道灵眼乃先天至宝,偏偏他的生母修为低微,孕育仇灵均之时,先天灵力严重不足,这直接导致仇灵均出生十一载才能睁眼,直到现在还受着诸多限制。
尤其是他眼睛,不定时的暴动。
天下能调养仇灵均身体的宝物不是绝迹便是各个门派的不传之秘,仇家长辈只有厚着脸皮把仇灵均塞进凌雪峰。
都是你的弟子了,月冥泉给徒弟调养一下身体不过分吧。
谢玉浸泡的寒潭有名,名月冥。
是鸿雪仙尊覆灭一小界夺来的先天灵宝,可以补足仇灵均在娘胎里缺少的先天灵力。
仇灵均烧了半夜才知道自己又犯病了。
痛,极痛。
抓心挠肝,恨不得生生挖下自己这双眼睛。汗水把被褥都打湿了,他滚地,面容扭曲“呜、呜呜”
哀嚎声犹如幼犬,细细碎碎不成声调。
金环脱落,发丝散乱。
痛只是一方面。
仇灵均怕黑,盲人“看见”的不是漆黑,是空茫。毫无颜色、也无质感的寂静。
他抱住脑袋,泪水打湿了睫毛,淌湿了脸颊,几乎要丧失语言能力“救、救我”
没有人能理解眼盲之人恢复视力后再次失明的惶恐不安。
他不能思考,只是缩着头下意识流泪。
仇灵均幼年过得不好。
那些欺压给他留下印记终身都难以摆脱。
他因这双眼睛风光无限。
也吃够了苦痛。
小则峰无声。
唯一的活物火雀也不敢靠近小楼,在一处桃树下睡下了。
谢玉离得更远,他四肢被寒气侵蚀,还跪在月冥谭。
无人应答。
谢玉缓了足足两个时辰。
他站起来,披上外袍,迟缓的走出月冥泉。
望着远处小则峰,他忽然记起一件很久远的事。
小则峰灵气充足,火雀睡得正香。
寒意席卷,它架起翅膀,望见银色的草地上一道白色人影款款走来,花草凋零枯黄、白霜凝结,薄雾渺渺。
黑豆眼里是掩不住惊愕。
仙君去哪修炼了寒意如此之重。
仇灵均也察觉到了。
他抓着床沿,他眼睫的泪也凝上了,一点霜白。
冷意凛冽,刺痛着肌肤,紧闭着的双目“看向”门口,手脚被寒气冻的冰凉,但这好像唤回了他的一点意识“师、师兄”
谢玉在门口。
居高临下、衣袍半湿。
他容貌出尘,肤如冷玉,恍若谪仙。
仇灵均唤的急切,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跌跌撞撞的爬起来“师兄、师兄”
脚下绊倒了什么,即将跌倒之际,有人扶住了他。
那人手很稳、萦绕着梅香“当心。”
仇灵均呼吸紊乱,他撞进谢玉怀里,顾不得深入脊髓的寒冷,即便被冻的瑟瑟发抖“师兄。”
他埋进去,牙齿颤栗“我害怕。”
没敢说自己看不见,总觉得这是件很耻辱的事。
更害怕谢玉会嫌弃他。
“瞎子。”
“贱种”
“不知道是不是得了脏病。”
“离他远一点。”
“听说瞎子耳朵会很灵敏,拿石头砸,他能躲得开吗”
“我娘说,他肯定是孽障,不然不会瞎。”
谢玉看着埋在他怀里小师弟,垂下睫毛,轻轻抚着他的背“不怕。”
仇灵均还在发抖。
但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由于谢玉身上沾的月冥泉水,他感觉双目刺痛的稍缓,依稀能看到一点光,洁白如雪、皎洁如月,银白如霜“师、师兄。”
许是知道谢玉不晓俗事,更不会因此有所芥蒂,他觉得自己这丑态被谢玉看去也无妨,“我好疼我”
灵力熟门熟路的注入他的躯体。
驱散了寒意疼痛。
滋润着他被道灵眼几近抽干的经脉。
仇灵均抓紧了谢玉的衣衫,他看不到,因此感觉更清晰。
那些人说得对,瞎子的耳朵是会更好用。
他的师兄声音还是冰冷冷的“不怕。”
似是觉得过于生硬,他又补上了一句,“我在。”
正确的语序应该是我在,不怕。
仇灵均安稳下来,这是他自出生以来犯病最轻松的一次。
连睡下都不知道什么时候。
日光照进了窗子。
屋内一片凌乱,地毯被水沁湿,留下道道干涸的水痕。破了的杯盏碎片在床沿上投下刺亮的光斑,晃得人眼晕。
仇灵均睫毛颤了下。
体内的灵力充盈,眼睛毫无灼痛之感。
他侧目。
谢玉靠在床头睡着了,乌发半散,外袍大敞。他眼睑略深,脸庞如霜似雪,即使是闭着眼,还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仇灵均翻身爬起来。
他凑过去,就在谢玉耳边,极为亲昵“师兄。”
谢玉在他印象里衣袍都没乱过,看来昨晚是真的累到了。
谢玉睁开眼过了好几秒才恢复清明。
很快,他起身,看了眼日光,一边整理衣襟一边道“你早课迟到了。”
还以为谢玉会说什么的仇灵均“”
就这他昨天可是发病了,“师兄”说了一半,他又摇头,“算了。”
反正谢玉也不懂。
他这师兄,除修行外,一概不懂。
谢玉也不欲多言。
他推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仇灵均望着谢玉的背影,唇角弯弯,眉开眼笑。
他还是少年,尚不通情意,只觉得心口滚烫,满怀欢喜。
杂役弟子大多资质平平,得到的资源少,也不受重视,于修行一途基本无望。一般在剑宗待个二三十年就会被外派出去打理宗门产业,运气好些能留在宗门当个管事。
他们刚来时也许还会有雄心壮志,但修行艰难,长生更是奢望,许多人便致力于拉帮结派,以便能日后能图谋个好职位。
一个瘦弱的褐衣杂役脸颊苍白,被几名人高马大的弟子围住。
“叫你交灵石为何不交”
“你这资质在杂役里面都是垫底的,还妄想着仙途”
“可笑。”
“我来剑宗就是为了修行”少年咬唇,“我”
“还不服气。”
“打,打服了就好了。”
“等等,别动他的脸,这小子细皮嫩肉的,张师兄牵挂他许久了。”
牵挂二字说的极为猥亵。
“他不是男的”
“男的更有一番风味。”
“销魂地也令人流连忘返。”
能入剑宗的一般都到了知事的年纪,修行无望,难免贪恋红尘。
淫荡的言语满是亵玩侮辱。
少年的屈辱低下头,死死的抠着衣角,眼角的泪渗了出来。
仇灵均难得迟到。
偶然路过此地,他听的兴味。
男的怎么玩还销魂地
他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至于即将发生的暴凌关他屁事。
大不了就打死呗。
花丛深处,有一人静站,黑衣雪肤,金环灿灿。
尤其是一双浅色接近于无的白目,道蕴高妙,恍人心神。
水无双一怔。
仇、仇灵均
真正的剑宗弟子,绝世天骄。
仇灵均也看到了水无双。
他容貌只是平平“”
仇灵均拧眉,明明没见过,却觉得似曾相似。
水无双不敢和仇灵均对视。
他连忙低头,还在瑟瑟发抖。
那几名杂役弟子已经逼近。
铃铃、铃铃。
金环上的铃铛碰击声清脆,一人缓步而出,他折了支花,轻慢的挑起了水无双的下巴,冷声道“抬头。”
剩下几人猛然停下脚步,面面相觑,脸色不一。
那日,升龙峰顶。
一人一剑搅开云层见天明。
冰凉的花枝娇嫩,尖刺锋锐。
水无双强忍着恐惧,一脸怯怯“师师兄”
他的眼睛最好看,眼睑内呲、瞳仁漆黑,却因偏圆润的眼角多了两分天真。
很像。
像师兄的眼睛。
只不过师兄眼里的多是漠然这个人眼里却满是怯弱惊惧、依稀可见水色。
好近。
水无双眸中雾色更甚,手指微屈,几乎要抓破掌心。
太紧张了。他们本是有天壤之别的人,他从未想过
仇灵均启唇“真恶心。”
他俯身,眼里并无笑意,“再拿这双眼睛作出这么恶心的表情,我就亲手挖了它。”
水无双呼吸一滞。
脸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