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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黄沙朔漠现法苑
    迟愿愈加疑惑。

    狄雪倾悠悠言道“白冬瓜不杀我, 确是箫姑娘三十坛酒的功劳。但他把明夜令之事泄露于我,却是在还狄家的十文债钱。”

    迟愿微微颔首,示意狄雪倾继续。

    狄雪倾又道“大人可知,夜雾城向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债主死了, 无论旧帐是恩是怨也将随之一笔勾销。白冬瓜方才大可一刀结果了我, 从此狄家再无生人, 他即拿得明夜令的报酬,又与狄家两不相欠,岂不美哉”

    迟愿闻言,沉默不语。杀了债主便理所应当不用还债, 夜雾城的手段未免太过邪性。

    “同样道理。”狄雪倾话锋一转, 道“要么下明夜令的人死, 要么我狄雪倾亡, 否则夜雾城的杀手就会一直来犯。光靠躲, 能躲到几时。”

    迟愿微微蹙眉,猜道“所以你想利用白冬瓜欠狄家的人情, 从他口中问出下明夜令的人究竟是谁”

    狄雪倾不置可否,淡然道“探取信息, 有时须得用强, 有时也可示弱。”

    迟愿目光轻颤。

    难道狄雪倾那时流露出的凄婉神色, 竟只是为诱白冬瓜心软的伎俩那仿佛极力克制却无法压抑的绝望, 那转瞬即逝却扯得她心生怜惜的脆弱, 不过是让白冬瓜信以为真的表演

    迟愿神色越来越阴沉。

    “莫非”狄雪倾笑看迟愿,半真半假调侃道“大人那时也心疼我了”

    迟愿的心狠狠一紧, 又忿又冷道“谁在意你这虚实难辨的奸商。”

    “不在意”狄雪倾微扬唇角靠近迟愿,轻将掌心抚在迟愿背上,低缓道“那又是谁为救我性命, 在这里挨了一掌呢”

    “你”迟愿拂开狄雪倾,怔怔怒视却不知该斥她些什么好。

    狄雪倾收回白皙素手,悠然道“其实这些言语,我本不必说给大人听。念在大人救我于刀下,才多说这许多句。可惜,大人徒得了夜雾城的秘密,却不领情。”

    “你是说”迟愿收敛情绪,仔细思考狄雪倾的话语,顿时有些开悟。

    白冬瓜坐着夜雾城第三把交椅,却被排除在明夜令秘事之外。也就是说在白冬瓜和城主叶寒溪之间,令有其他人取代了白冬瓜的位置。

    而叶寒溪在天箓太武榜上排名第四,白冬瓜排名第八。那么,在以实力说话的夜雾城,那神秘人的武功境界至少该在天箓太武榜上排到五至七名。

    然而,夜雾城本该以实力说话,却偏偏不给那高手名号,甚至不露声色隐匿了此人的存在。很可能是看似独行独往夜雾城,也在这场江湖暗涌中酝酿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事。

    想到此处,迟愿不由深凝狄雪倾。

    狄雪倾对于信息抽丝剥茧的敏锐力着实令人钦佩。倘若三十年前狄晚风没有失踪,狄雪倾尽得玲珑七心真传,那她的思谋又该细腻缜密到何种程度。

    狄雪倾轻托香腮回望迟愿。但见迟愿明眸半含恍然若悟,便知她已领会了自己的意图,于是假意谴道“同样做戏,大人怎么只怪我假扮凄凉博人同情,却半分不提白冬瓜的欺瞒。”

    迟愿回忆一番,疑道“白冬瓜骗我什么”

    狄雪倾道“他深知大人正当盛势,他已强弩之末。所以铤而走险拼了十成功力来击大人一掌。待大人重新归来,他却故作姿态谢而不战,以此避开败局之下只能服毒自尽的屈辱。我若是大人,就不会白白放白冬瓜离去,反要趁此良机在天箓太武榜上更进一名。”

    迟愿无奈道“可惜我不是你,也没有这般争强好胜的心思,更不会为了天箓太武榜的排名随意杀人。”

    “也是。”狄雪倾清浅一笑,道“御野司除了宋提督和大人,还真没有人再在那张榜上的。不过,大人既不喜追名逐利,起初又为何起了登榜的心思”

    迟愿沉着脸色,反问狄雪倾道“阁主身边不是有人讲述江湖秘闻给你听么不会迟某之事恰好就缺失了吧”

    “我当然听过。”狄雪倾似有几分失望,意犹未尽道“只是今日提及,一时兴起,想听红尘拂雪亲自道来罢了。”

    迟愿眉宇微蹙,拒绝道“陈年旧事,无须赘述。倒是你,从第一人到白冬瓜,到底避过了几个夜雾城杀手”

    “白桦林外茅草屋,大人亲见之前,来过四人。”狄雪倾目光薄凉,言语清淡,仿佛轻描淡写说着的事情与她的性命毫不相关。

    四人

    狄雪倾隐疾缠身弱不禁风,顾西辞也并非绝顶高手,夜雾城的杀手何时这般不济了

    回想起狄雪倾和白冬瓜的对话,迟愿又绕回了最初与她相识时的困惑。

    狄雪倾,真是侥幸而活,抑或深藏未露呢。

    箫无曳酣睡许久,终于缓缓醒来。

    顾西辞倒了一盏暖茶,送到榻旁。

    “我我干了”箫无曳双眼迷蒙接过茶盏,畅快饮尽后突然睁大眼睛,惊呼道“阿清呢白老头你敢动阿清一根汗毛,我就”

    “你就怎么”狄雪倾缓步走来坐在床边,柔和道“沉沉睡了两日,再不醒来,我便扔下你不管了。”

    “阿清,你没事了侍卫姐姐也安然无恙太好了”箫无曳看清眼前人,一头扑进狄雪倾怀中,委屈道“白老头走了他没有对你怎样吧那老头真是可恶,先来骗我喝酒,突然又点了侍卫姐姐的穴道,还说等阿清回来就取阿清性命。我说阿清是我的朋友,不许他伤你。他便说除非我能喝下三十坛湖心月。”

    狄雪倾轻责道“三十坛,你不怕醉死了。”

    箫无曳嘟嘴道“醉死还好说,倒是撑得要命。可为了阿清的安危,我只能答应他呀。还好那白老头说话算数,阿清无恙。否则我就回去喊上箫无忧,掘地三尺也把他挖出来,给你报仇。”

    “箫姑娘,谢谢你。”狄雪倾轻抚箫无曳发丝,道“但以后再不要为别人拿自己做赌了。”

    “阿清怎么是别人,阿清是我的朋友。”箫无曳憨憨一笑。

    狄雪倾垂下眼眸,正迎上箫无曳单纯的笑颜,清白手指缓缓停在了墨色青丝里。

    须臾,狄雪倾站起身来,轻道“既然箫姑娘醒了,我也该向箫姑娘辞行了。”

    “什么阿清要走”箫无曳脸上笑意骤然消散,惊问道“你要去哪里回皇宫吗”

    狄雪倾摇了摇头。

    “原来不是回京城。”箫无曳松了口气,又问道“那阿清去哪里可不可以再带上我临江城的酒我已经喝了个遍,实在是呆腻了。”

    狄雪倾委婉道“此番我将远行永州,乃是大炎的苦寒之地。箫姑娘十一月上旬自家中出来,如今已近腊月年关,还不归家与父兄共度新年么”

    箫无曳撇嘴道“凌波祠哪有新年,日复一日都是同样的冷清模样。如果阿清不回皇宫,去永州就去永州。我不嫌远,带上我就是”

    “咳”顾西辞清清嗓子,顺势向狄雪倾递了个眼色。

    “日复一日,冷清模样么”狄雪倾低声重复,似与箫无曳相谈,又像独自言语。

    箫无曳附和道“对除了练剑、练琴、练画,就没有别的花样,无趣得很”

    “好。”狄雪倾黛眉轻展,嫣然道“我带你去。”

    “不好。”顾西辞坚持。

    “太棒了,一言为定”箫无曳对顾西辞的反对充耳不闻,向房间观望一周,疑惑道“提司姐姐呢她怎么不在”

    狄雪倾将目光投向窗边,淡道“她走了。”

    原来白冬瓜离去当晚,御野司又至一封密函,阳州府便遣人到飞花小筑来请迟愿。

    密函所书大意是,白上青于既州调查旌远镖局灭门一案已有进展。镖局惨案现场之所以会出现银冷飞白,疑似与那趟遗失了的“角清永”镖车有关,且那趟镖车目的地也已查明。

    “永州无相苑”显然,狄雪倾也对这镖车的收货地点感到惊讶。

    泰宣三十四年,霁月阁、飞霜山庄、无相苑相继为银冷飞白所害。无相苑本就香火不旺,更因此劫凋敝败落没入黄沙。没想到沉寂多年,它居然还在暗中接纳生铁,的确令人生疑。

    加之靖远镖局新案与银冷飞白有关,无相苑旧案也与银冷飞白相关。故而御野司密函除告知案情,更急召迟愿赶赴永州调查。

    迟愿思虑道“泰宣三十四年,无相五僧一人身死,另外四僧与令尊狄晚风一样消失无踪。且那四僧之中,年纪最弱的疑无相正当而立之年,暗符鬼匠所言。先前诸多散落疑团终于隐隐牵连起来,确是该好好查一查了。”

    狄雪倾沉默须臾,轻声问道“大人何时启程。”

    “今夜,即刻。”迟愿低语回应,忽又想到什么,严肃道“我知狄阁主意在银冷飞白。清州同行至此,阁主亦助我查出许多端倪,所以破例将密函内文坦诚相告。但那日在永州客栈你我都看得清楚,这趟镖运的是大炎禁物。鉴于阁主与燕州王和赫阳郡主的关系,迟某奉劝阁主,不要再与谋反之嫌扯上干系了。”

    “多谢大人好意。”狄雪倾目光笃定,嫣然微笑。

    迟愿静静凝看狄雪倾,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她知道,狄雪倾不会接受她的建议,否则她就不是狄雪倾了。

    狄雪倾不再说话,迟愿犹豫片刻,起身道“那迟某告辞了。”

    狄雪倾明眸轻舒,不重不淡道“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迟愿紧了紧披风,推开房门。

    碎云湖温吞的冷风缱绻而来,牵住迟愿的脚步。

    迟愿微微停住一瞬,浅眸回望,欲言又止道“阁主若来永州可到府衙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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