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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 白甲贼
    人过留痕,雁过留声。

    李承志背着手,在土坡下的城墙根走来走去,短短二三十丈,他来回走了半个多时辰,估计没一百遍,也有五六十遍了。

    不时,李承志就会捡起一块干泥,握在手里慢慢揉动。随着走动,一缕一缕的细土从李承志的指缝里露出,随风飞散。

    达奚一脸狐疑的跟着他。

    这是什么怪习惯

    有人思考时喜欢踱步,有人思考时喜欢捋须,也有人喜欢摸鹰撸狗,比如从父。

    但喜欢玩泥巴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正乱猜着,李承志猛的停下了脚步,达奚不察,差点一头撞上去。

    怎么了

    他诧异的抬起头,发现李承导一脸的玩味,冷笑着盯着头顶上的城墙。

    达奚刚凑过来,也想跟着瞅一瞅,李承志却把右手伸到了他面前,摊开了五指。

    掌心里躺着十数粒大米,但颜色有些发黄,像是放了许多年陈米

    哪来的

    达奚刚要问,但嘴都没张,瞳孔猛的一缩。

    还能是哪来的

    分明是李承志从哪些干泥块中一颗一颗的揉出来的

    那也不是普通的泥块,而是城墙上的夯土

    达奚猛的抬起了头墙面幽黑反亮,全是石砖,哪里能看到半点夯土的痕迹

    不是说泾州的城墙上没夯土,大魏再有钱,也修不出全用石砖垒造的一座城来。

    泾州的城墙与其它州城并无二致,皆是就地挖土,和以糯米汤夯造而成。

    然后才会在外面包裹一到两层石砖,一是防止敌人射箭入墙,当梯子一样攀爬,二则是防雨冲淋。

    但因叛军无冲车、撞梯之类的攻城利器,城墙的上石砖均好好的,那李承志揉了这半个多时辰,估计早已上成斤的夯土是哪来的

    达奚猛吸了一口凉气“城内有暗道”

    李承志冷冷一笑何止是暗道

    密室才差不多。

    这一个小时,他难道只是为了找这些米

    又为何让城上城下尽量肃静

    除了寻找其它的痕迹,判断暗室的具体位置,他还在观察里面是不是有人。

    宽不知道有多少,但这都两月了,估计刘慧汪早将城墙打穿了。

    而只是长度,就有近五丈

    若仔细观察,每隔一到两米,城体的砖缝中就必然会有一两个不起间的小孔,这分明是用来透气的。

    要再贴到墙上听,就能听到好像里面有老鼠窜动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但哪有那么多老鼠

    这分明是有人在蹑手蹑脚的走动,以及衣物擦过墙体发出的动静。

    声音如此清晰,估计至多也就隔着一两道石砖,李承志怀疑,如果有冲车,撞不了两下,就能撞出一个窟窿来。

    但他们是来平叛的,又不需攻城,哪有这玩意

    达奚又惊又骇。

    看起来,李承志发现的如此简单,只靠着几粒米,就找到了贼人藏在哪。但问题是,又有哪个能提前想到,城墙里还能藏人

    达奚急切的问道“即然有通风的气孔,也定然是能从里往外窥探的看大军围城,贼人是不是已然惊觉”

    “很有可能”李承志微一点,又冷声笑道,“但又能如何呢”

    又能如何

    达奚愣了愣。

    是啊,又能如何

    连内城都已封了,贼人便是惊觉,也已是瓮中之鳖。

    再退一步,即便那替身已潜入城内,慢慢甄别就是了,无非就是多封些时日,总能找出来的

    李承志又沉吟道“但还是那句话,能不造死伤,就尽量不要多造死伤先不要声张,你先传令,让守军放下去梯,放两旅兵丁入城,而后两面夹击”

    达奚眼神微动

    李承志只是不想多造死伤么

    不止

    应该还有不想便宜了胡始昌的意思

    达奚微一点头,刚要传令,又听城上一阵响动,下意识的抬起头来。

    不知何时,城上多了一群甲士,中间簇拥着一个将领,大概三四十岁,与胡保宗有四五分相像。

    “是胡铎”达奚低呼一声,顺便给李承志提着醒,“胡海三子,胡保宗的叔父,也是陇东郡守”

    “知道”李承志轻轻回了一句,本能的多看了两眼。

    李睿李聪回来后曾提起过,说父亲与胡铎同守城墙,看起关系很是不错。

    而且好像还想求胡铎许一个女儿许给自己

    开什么玩笑

    正转着念头,见胡铎抱起了拳,向达奚拱了拱“奚中郎”

    达奚只是点了点头,心想是不是城内已挖开了城洞,胡铎是请自己入城的。

    胡铎却没了下文,而是转过头,笑吟吟的看着李承志“可是承志贤侄方才见过怀德,才知此次持节传令的竟是你果然是龙凤之姿,贤侄好风仪”

    好风仪

    李承志忍不住的想摸摸眼睛。

    肿虽消了,但淤青还在,估计不像熊猫也差不多了,又哪有风仪可言

    “世叔过奖”李承志应了一声,刚抬起手,准备敷衍两句,耳中好似听到了一声隐隐约约的嘶吼“李承志”

    李承志悚然一惊,不敢置信的看着就离着他两三步的墙体。

    声音好像是从墙里发出的。

    听错了,还是出现了幻觉

    他猛一转头,看到达奚分明与他一样,一脸惊骇。

    随即,又一声传了出来“刘刘慧”

    但只喊了两个字,声音便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捂住了嘴。

    接着又是“通”的一声重响,好像打碎了什么东西,又像重物落了地

    “李文孝”李承志一声低呼,“好像是李文孝”

    达奚眼珠子都突出来了。

    怪不得他觉的这声音有些耳熟

    李承志又惊又喜。

    惊的是,本准备不动声色的两面夹击,哪想被胡铎一声“承志贤侄”给喝破了

    喜的是,李文孝后面那一声,分明是提醒自己刘慧汪就在里边

    两人都还未来得及缓口气,猛听墙内一阵乱响,不但有好多人奔走的动静,竟还有铁器相撞的声音。

    这是要狗急跳墙了

    达奚想都没想,一声嘶吼“胡郡守,快快快贼酋就藏在你脚下快命人堵住”

    贼酋

    刘慧汪

    果然

    胡铎猛的一惊,满脸狂喜,竟然招呼都不打一声,扭头就走。

    那脸上的惊喜都溢的快要流出来了,李承志哪能看不到

    这分明是被胡始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暗叹一声,一声清喝“李睿,挖墙”

    随着李承志一声令下,五百白甲兵像是变戏法一样,提铲的提铲,拿锄的拿锄,飞一般的奔了过来。

    李承志什么时候准备的,自己竟都没发觉

    达奚正狐疑着,听到城头一阵响动,抬头一看,刚刚还围的跟蚂蚁一般的城墙,竟眨眼间就没了几个人影

    他脸色一变,后知后觉的嘀咕道“莽撞了”

    你才知道

    李承志瞪了他一眼。

    本是十死无生的胡始昌,却因达奚的那声惊呼,竟觅到了一线生机

    好不甘心啊

    达奚脸色变了好几变,好几息后,才黑着脸,咬牙切齿的问道“胡始昌与胡铎是不是早就在等这一刻怪不得你要让我传令,吊兵卒入城怕是挖到天黑,那门洞也挖不开”

    你以为呢

    李承志怅然一叹“你在城外盯着,我进去看看”

    “还是我去吧”达奚拦住了他,又沉吟道,“即便你持令节,但总归没有官身”

    意思是泾州总归是胡始昌的地盘,凭李承志的身份,根本镇不住

    “你以为我是要进去抢功”李承志顿时失笑,“能不能抢得过先不论,这一抢,等于断绝了胡始昌的最后一条活路,他怎可能不狗急跳墙

    我只是想进去看一看,提醒胡始昌一声,别心急之下再中了贼酋的李代桃僵之计,再抓到个假替身”

    还有替身

    怎可能

    李承导肯定不是为了这个,不然站在城下喊一声就行了,何必非要入城

    达奚也不点破,只是将那块天子令节拿了出来,递给了李承志“拿着吧,也好方便行事”

    李承志也不推辞,装进了怀里。

    “放梯”

    随着达奚一声高喝,守军将一架长梯滑了下来。

    不多时,李承志便带着李睿并数十亲卫,登上了城墙。

    看着他的背影,达奚眼神微动。

    他知道李承志没说实话,但又猜不出来。

    李承志还能是为了什么

    也根本为了为了什么真替身假替身,这又不是套娃

    李承志是想看看,李文孝是不是真的活着

    以及李文孝的密信中提到的,那块刻有“桃李子”谶言的铜牌。

    汪称王,“承”称皇

    怎可能

    刘慧汪恨的牙都快要兄弟太碎了。

    难道真是因为杀生过多,天要灭他刘氏一门

    不是他非要躲在这老鼠洞里,而是除了这里,他根本再无处可遁。

    僧乱刚起时,胡始昌就以搜捕僧贼同党的名义,将城中的佛教信众、不管你信的是大乘小乘,一概擒拿关押了起来。

    甚至一度到了街上看到个毛发稀少的,都要拦下来盘问一番。

    试问刘慧汪和一队僧卫,这百多颗明晃晃的光头,如何才能悄入声息的潜到城内

    根本没机会的

    本想藏上几天,撑死了十天半月,只要大军一退,稍稍装扮一下,轻轻松松就能混出城。

    哪知被这该死的李文孝一口喝破了藏身之处

    刘慧汪满面狰狞,一拳接一拳的砸在李文孝的胸口,如同野兽一般的咆哮着“李文孝,我好心好意救你,你为何要置于我于死地”

    刘慧汪落拳之处,正是李文孝受伤的地方,他每打一拳,李文孝就会吐出一口鲜血。

    即便如此,李文孝都未叫一声,而是如饿狼一般紧紧的咬着牙,脸上露着残忍的笑。

    “救我咳咳难道不是为了我乌支李氏的余财怕是已将我府中挖了个遍吧到了此时还还哄骗我说乌支未失乌支若未失,奚康生又怎会至此”

    李文孝一声一声的咳着血“可怜我李氏满门恶贼,一起死吧”

    他已是无救,怕是下一息就会一命呜呼,偏偏刘慧汪却不嫌他累赘,非要带着他

    自那一刻起,李文孝便知道,他乌支李氏已然满门尽绝。不然刘慧汪不会还妄想从他这里套话

    至于是被奚康生杀的,还是刘慧汪杀的,对他而言已无区别。

    若不是上了刘慧汪的恶当,他也不会走到这一步,自然全都要算到刘慧汪头上

    “是又如何”刘慧汪重重的一拳砸到李文孝的胸口,狞声笑道,“不错,你乌支李氏就是我下令屠灭满门的狗贼,当我不知道么,竟妄想与白甲贼里应外合爷爷不屠你屠哪个”

    李文孝狂震,连血都忘了往外吐,嘴里咕咕嘟嘟的往外冒着血泡,不敢置信的盯着刘慧汪。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将数万叛军精锐,当礼物一样的送给了李承志

    “当然为了引那奚康生上钩莫说才是二十万,便是再死二十万也值得可惜”

    随着“可惜”二字,刘慧汪的的五官仿佛变了形,脸上再不复半丝丰神如玉的神彩,“可惜我刘氏伟业”

    刘氏伟业刘氏

    李文孝惊恐至极,如同见了鬼一样的盯着刘慧汪“不你不是咳咳”

    他想说的是你不是刘慧汪

    却被一口血给呛了回去。

    有如福临心至,李文孝突然想起有关刘慧汪的一些神迹晨时南山暮北海,一日可行千万里

    这根本不是什么神迹,而是有替身更或者说,是孪生兄弟

    不然刘慧汪不会说什么“刘氏伟业”

    “猜到又能算怎样我兄长怕是早已随慕容青孤出境了”

    说着一顿,脸上又一黯。

    兄长早已病入膏肓,即便逃了出去,又能活多久

    按谋划,逃出生天的应是自己才对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再一想来,也不全是李文孝喝破藏身之地之故,而是那李承志分明已有了怀疑,不然不会令大军围城,更不会在十数丈之地转来转去

    “李承志”刘慧汪嘶吼一声,牙齿咬的咯咯直响。

    他猛的一顿,又狞笑道“放心,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就死的怎么也要被那奚康生千刀万剐,暴尸百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永世不得入轮回,方能解我刘慧真心头之恨”

    说着,他竟举起袖子,替李文孝擦起了脸上的血污。

    千刀万剐暴尸百日死无葬身之地永世不得入轮回

    李文孝双眼猛突,一口气窝在胸口,竟当场气晕过去。

    “哈哈哈哈哈法能”

    刘慧真狂声吼道,“将这狗贼抛出去”

    “诺”法能恭声一应,叫过几个和尚,抬着李文孝,走向内墙。

    内墙已被破开了一个豁口,离地约一丈。此时墙下正烧着熊熊烈火,除此外,守在豁口处的那些僧卫脚下,还摆着数十只罐满火油的瓷坛。

    数不清的兵丁围在墙下,正在手忙脚乱的灭口。但泼水根本无用,只能盖以沙土。

    但刚盖住一些,就会有和尚从半墙上丢几口油坛下来,火势反而比方才更猛

    胡始昌与胡铎就在两丈之外,明明知道墙内就是刘慧汪,却只能干着急。

    就算不能生擒刘慧汪,哪怕砍下头颅也行,可若是被烧成一具焦尸,奚康生又怎会认

    正心急如焚,突听墙内一声嘶吼“胡始昌,让兵卒收枪,和尚送件大功予你”

    胡铎猛一抬头,仔细一看,不是刘慧汪是谁

    他急的大吼“收枪收枪,接住了”

    几息之后,见几个和尚奋力一势,一道人影被丢了下来,砸到了几个兵丁身上。

    同堂为官数载,更是闹的如同生死仇敌,胡始昌哪认不出这是李文孝

    但一个李文孝能值几何

    胡始昌激动的胡子都抖了起来“刘慧汪,便是要死,你又何至于受这火刑之苦不如走下城来,本官许你好酒好肉”

    “哈哈哈”胡始昌话都未说完,就被和尚的一阵狂笑给打断了,“胡始昌,你怎知我在受苦,而不是往生极乐难道你未听到我圣教信众往生时的经言”

    胡始昌脸色猛的一白。

    烁烁圣火,焚我罪业。涤尽尘滓,往生极乐

    怪不得要放火

    原来是这妖僧要

    怎么办怎么办

    胡始昌目眦欲裂,紧紧的盯着半墙上的那袭白衣,仿佛已看到自己被押上刑场,明正典型的结局

    他又惊又怕,却无计可施,正自心如死灰,突见刘慧汪往他身后猛的一指,又惊又怒的吼道“白甲贼竟然未死绝”

    白甲贼白甲兵

    不,是李承志

    胡始昌猛一回头,看到三四丈之外,立着数十个披白甲的兵卒。

    再一细看,其中隐约藏着一个穿金甲的身影。

    李承志暗暗的一叹,无奈的走了出来。

    要不是怕李文孝下一秒就断了气,毛都问不到,他是绝不会这么早露面的。

    安安静静的看着刘慧汪被烧死不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