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冬天的风,风里所夹杂着的尘土，看是看不见的。

    可是一旦在街上走些时候，等坐下歇腿的时候,掏出手绢儿一擦,鼻子眼儿是黑的,耳朵眼儿是黑的，假若雪白的羊肚儿手巾一擦脸，简直成了一张擦过煤球的帕子了。

    像是新做的雪白麦穗的大羊皮袄,不用多,假若常在外面跑，至多有个数月儿，再看看下摆，雪白的毛儿，都挂着一层煤灰，黑不溜秋的

    这就是北平现在的冬天,干燥尘大,扰的莫惊春每天都待在家里，也不去学校了。实在是天气太冷,她又对这质量不好的空气受不住,病了好几场了,自然只能待在家里。

    好在,有卫家离的近一些，倒是不耽误她每天去补习。

    卫叔每天都会给莫惊春炖各种补汤，从燕窝到小吊梨汤再到银耳莲子汤，每天换着来，说是这些汤养人、滋润。有时候一边看着莫惊春喝汤，一边还会抱怨着北平的天气不养人,这么折磨人，还不如去南方呢。

    说南方的气候养人，空气也干净。

    莫惊春去过南方，是比现在的北平好一些。可是，她自小就在这里长大，所以还是喜欢这里。上辈子，最后杜观棋的生意重心去了上海，可是每年还是有大量的时间是待在北平的。

    因为北平是文化中心，莫问秋自然喜欢北平，其他的那些男人们自然也就如此。就她所知，斯华年就是上海人，最后也长期留在北平。

    “卫叔，你别忙啦”莫惊春看着卫叔进进出出地给自己拿吃的，难得的有些不好意思。他刚刚给自己生了火，又拿了糖炒栗子，还有水果和零食。总之，她窝在沙发里，面前全部都是食物。

    她最近越来越喜欢卫家了，毕竟这边有地暖，这对于她这样怕冷的人来说，真的算是巨大的吸引了。

    “没事没事，莫小姐你歇着吧，我去给你做汤去了。”卫叔边走边说，声音慢慢地就远了。

    莫惊春摇了摇头，觉得无奈。又觉得，是不是南方人都这么喜欢熬汤，心里也觉得这些汤汤水水的好像有些作用。从秋天开始到现在进入深冬，她几乎每天都喝汤，今年的冬天好似比以前的冬天要好过一些

    这些事情，莫惊春不知道有没有关联，索性也就不想了。毕竟，身体好很舒服，这些汤也很好吃就是了。其他的，想那么多有什么用

    “莫小姐，你吃冻柿子不”卫叔刚出去，又折返了回来，想起来昨天买的冻柿子，老板说女孩子们都喜欢吃。他当时想着莫小姐应该喜欢，就买了一些回来。

    昨天先给少爷尝了尝，他不喜欢甜食，所以给出的评价没有什么参考价值。像莫小姐这么大的小姑娘们，应该都喜欢甜的。

    莫惊春看着冻柿子，笑了，她很多年没吃过这个了。冬天里的水果比较贵，这些柿子是秋天里藏在稻草里，等到冬天上冻之后取出来，就成了冻柿子。

    价格不贵，可是以莫家现在入不敷出的经济状况，也不能老吃。更何况，莫夫人和莫问秋她们两人都不喜欢柿子，自然家里就没有了。她这么多年，很少能够吃到自己真正喜欢的。

    此时，看到这个柿子，就难免的有些情绪。

    “莫小姐，你怎么了”卫叔看着莫惊春愣愣的表情，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将柿子放在莫惊春面前的小几上。

    “没事，就是看着这柿子，馋了。”莫惊春笑了笑，摇了摇头。

    “这冻得像石头似的柿子，怎么下嘴呀”卫叔点头，然后又说起来昨天卫晏清吃柿子的事情了，“昨天少爷本来想尝尝的，可是硬是咬不动，最后在火上烤了烤，弄的满手都是，还生了好大一场气呢。

    卫叔觉得自家少爷哪里都好，就是有时候有洁癖，又喜欢自己跟自己别扭。好在，在莫小姐的面前，少爷还没犯过混，也没怎么别扭。

    “哈哈哈哈哈，你放在火上烤，可不是会弄的满手都是。”莫惊春心情被这个笑话弄的开心了起来，她都有些同情卫晏清了。他那么一个爱干净的人，弄的满手都是柿子汁，也不知道该怎么难受呢。

    “那该怎么弄”门外回来的卫晏清，脸色黑黑的，他不过上了个班，卫叔就将自己的蠢事给抖搂出来了，真的是一刻也不能放松警惕。

    “你回来了”莫惊春满面笑意。

    卫晏有些不自然，他总觉得这笑是在笑自己。于是只是点头，然后拿起一个冻柿子继续，“你还没说怎么吃呢”

    莫惊春看着对面的男人难得的坚持和严肃的面孔，也正经了几分。

    “你若想叫柿子软和了，既不能用火烤，也不能用水煮；只要端一碗凉水，把柿子放在里头，不两三分钟，围着鲜红柿子的周遭，冒出一圈雪白的冰碴儿，同时柿子也稀软了。”

    “热量交换的原理。”卫晏清点头，表示明白了。

    莫惊春忍着笑意，点头，“嗯，可以这么说。”

    卫晏清看着对面的小姑娘眸光含笑，整个人窝在沙发里，右手撑着扶手，拖着脸，整个脸因为屋内的温度红扑扑的，显得十分红润健康。可是，他知道，对方这一个月已经病了好几次了，她的身体并不好。

    最近，他吩咐卫叔，每天的锅炉都不停。甚至考虑到卫叔的年龄大了，在想着要不要请个人专门来烧锅炉的好。毕竟，莫惊春每天都来，有的时候上午就过来了，那早上就要早起烧锅炉。

    这么冷的天气，让卫叔干这些不好。好在莫惊春一般都是下午来，上午听说是卧床休息。

    “过段时间就是腊八了，一晃就过年了，你家开始采买年货了吗”

    莫惊春斜靠着沙发，手中拿着卫晏清刚刚剥好的糖炒栗子。她们家里现在已经开始采买年货了，也开始选料子，准备做过年的新衣了。

    “这些事情是卫叔在打理，我不太清楚。”

    卫晏清对于生活的要求很低，将家装修成这个样子，只不过是习惯了西化的生活。对于平时的口腹之欲这类的物质要求，基本是很少的。

    “也不能一点都不关心啊，上次我跟你说的蜜供，我家今年有多的，我阿娘说到时候给你送来。”

    莫惊春对于这位卫医生已经无奈了，真的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平时看着他挺精明的一个人，怎么有的时候就这么木呢。

    “麻烦你了，多少钱你问问莫夫人，到时候我让卫叔送到你家。”

    卫晏清点点头，表示谢意。

    莫惊春点头，坏笑，“我娘说不要钱”她顿了顿，然后看着卫晏清，“不过，你要想谢谢我的话，也不是不行，你过年给我包个大红包就行了。”

    卫晏清看懂了莫惊春的表情，脸色有些红。她已经很久没有和自己开玩笑了，猛地遇到，他甚至有些没反应过来。可是，心中缓缓升起的那一丝丝窃喜，他是怎么也无法忽略的。

    这一次，他本来也想置之不理，不想回答什么。可是，想到之前很久莫惊春都没有这么和自己说过话，他不知道是不是小姑娘生气了。所以，面对这一次的调戏，他犹豫了半晌，还是回答了一句

    “好。”

    莫惊春被卫晏清的回答惊到了，他可从没有回应过自己的调戏啊今天这么怎么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她认不出伸手摸了摸卫晏清的额头，想看看他是不是发烧了。

    卫晏清没有反应过来，莫惊春的手就贴了上来。他只感觉到自己额头上一片冰凉，下一瞬就脸色绯红，气血上涌。这么久了，莫惊春虽然言语调戏，但是从没有动手过。

    这一次动手，卫晏清差点心脏就跳出了胸腔。

    “没发烧啊”莫惊春缩回了手，看着卫晏清，笑了，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这一眼更是让对方脸红半天都下不去

    半晌之后，卫晏清才开口，“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屋子里还冷”

    “不冷，我天生体寒。”莫惊春摇头，这屋里的温度，她只穿一件薄衣就足够了，完全不冷，只穿着袜子在地上踩着都是暖和的。毕竟，地上的地龙不是摆设。

    “得注意保暖，在屋里也得穿鞋。”卫晏清看着踢的老远的拖鞋，认真严肃地开口，在莫惊春的身体这方面，他一向都是执拗又固执的，完全容不得莫惊春耍赖。

    莫惊春点头，也不反驳，难得的乖巧。

    “过几天就是腊八了，要不要我来帮你做腊八蒜”

    “”卫晏清的脸刚刚才下去的绯红，这下子又红了，他想着腊八蒜，他知道腊八蒜。

    可是，只有一家人才会做这种东西，哪里有小姑娘给别人做腊八蒜的。

    “卫医生，好不好啊”莫惊春抬头认真的看着卫晏清，眼中溢满了笑意，盛都盛不住。

    “好”卫晏清最后，只说了这么一个字，然后又低头给莫惊春剥栗子了。

    有的时候，一个回答一旦说出口，那么成为习惯也就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