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着夕阳的余晖, 织田迈着沉重脚步踩上阶梯,视野一路向上,看到了两个蹲在最上层的小小身影。
目光交汇, 在昏暗中颜色相差无几的两双眼睛齐齐弯起, 传递过来的纯然的喜悦之情挥散了织田鼻尖散不去的血腥味, 在深秋的风中, 竟感觉到一股阔别已久的,像是回到儿时父母身边的温暖。
这种感觉来得莫名, 倒也不是很难理解。织田想着,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家的感觉吧, 虽然这种感觉无比廉价, 仅仅是有人在期待着等待着自己归来,为什么就会如此简单的产生这种精神上的满足之感, 就连身体和神经上堆积的压力和疲惫都能被秋风轻易的卷走
但毫无疑问的, 本以为孤独的前方道路突然出现了两个拦着前进脚步的身影时, 又觉得这种感觉是那么的合理。
在此之前, 织田作之助从未想过自己竟然是如此多愁善感的人, 灰蒙蒙的脑海里闪现出一抹光辉的亮色,有一种用文字记录下这种转逝而去却又留有余温的情感的冲动。
“织田作你终于回来了”先开口的是羽仁彻,他还戴着那个大大的口罩, 从他弯起的眼角和瞳孔里闪烁着的晶亮的光芒,几乎能勾勒出口罩下的嘴角扬起多么大的弧度。
织田为这句简简单单的话,像是喝了一口热咖啡一样, 从喉咙到胃都一种暖暖的舒畅感。
“竟然只花了一个白天就完成了三项委托,委托人看到目标的遗容时都感动得哭了呢,我还给你争取到了一笔额外的小费哦”
舒畅之感在胃部囤积,就像是已经蓄满水的鼓胀的气球被打了死结一样, 水在里面晃动着,渴望着有个出口宣泄,却不能如愿,本澄清的水在日以继夜的微生物的疯狂生长之中,产生了一股又一股的摸不着的有害气体,气球已经在爆裂的边缘。
织田,心如止水,且有一种本该如此的萧瑟之感。
好在现实还没有那么残酷,太宰一个飞身扑在他身上,紧紧抱住他的腰。“织田作我们买了好多食材,今晚吃寿喜烧怎么样”
织田弯下腰,摸了摸太宰蓬松的头发,重重的嗯了一声。
堵在喉咙间的郁气随着这个声音倾泻而空。
羽仁彻和太宰的租房里没有连接煤气管道,因为太宰迟迟不肯学做饭,屋里只有一个煤炉能用来烧烧水或者烤烤年糕馒头之类的,因此这顿晚餐安排在织田的租房里。
虽然常年吃外卖,但织田的厨房里是有全套工具的。食材是回来的路上买的,不仅有昂贵的和牛肉,还有蘑菇、白菜、豆腐、大葱等等,寿喜烧需要的食材全都凑齐了。
织田负责切菜,羽仁彻负责洗,太宰本想一起动手,这可是他难得不想偷懒的时候,却被织田赶了出去。
“你还小,这里不需要你,去一边玩吧。”织田说道。
太宰看向了已经动手掰白菜叶的羽仁彻,织田注意到他的眼神,平静的道“羽仁君跟你不一样。”
但到底哪里不一样,织田不说,太宰捂着嘴嘻嘻笑着,似乎领会了里层的意思,也不问。
羽仁彻无奈的看了一下他们两个,心里为织田叹息。
即便是不满他给的工作太多,报复的手段也仅仅是洗菜而已,织田作啊你这种程度的愤懑是注定不会起到任何震慑作用的。
因为三人中没有一个是真正的甜口,寿喜烧的汤汁就不遵循于传统,织田询问完各自的口味之后,按照比例往铁锅里注入味啉、酱油、糖盐、木鱼花和辣椒粉,煮开后过滤出纯汁水,就是汤汁。
不容易熟的食材连同三分之一的和牛肉,按照顺序先在专用的锅里用黄油煎一遍,再放入各种绿叶蔬菜,汤汁淋在上面盖上锅盖,中火转小火炖煮了约三十多分钟,掀开盖子就可以开动。
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寿喜锅的精髓就是品尝食材原本味道,而其中灵魂般的一个步骤是,用打散的鸡蛋作为蘸酱。买的是无菌鸡蛋,太宰不让人帮忙,磕了两个蛋进去,一双筷子甩得飞快,哒哒哒的将鸡蛋液打得泡沫和蛋液一样多。
在双手合十说了声开动之后,眼明手快的夹起一大块牛肉蘸了蛋液往嘴里送。本是滚烫的肉因为包裹着蛋液,入口时井不烫嘴,咀嚼之后吞下肚,发出畅快的呼声,像是坐在庭院里喝茶的退休老人那样。
“好好吃不愧是织田作,简简单单的寿喜锅都做出了独特的专属味道”太宰一边夹肉往嘴里塞,不忘记自己织田作吹的职责。
织田嘴角扬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学着太宰的豪迈吃了一大口肉,微微皱眉,下一秒拿起桌边上的辣椒粉瓶,往装了蛋液的碗里洒了近半瓶的份量,重新夹了块肉蘸了塞进嘴里,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见羽仁彻只是吃豆腐,有些疑惑“羽仁君,挑食不好。”
“他不是挑食哦,他门牙没啦,吃不了硬的,像个没牙的老头子”太宰见锅里肉快被自己吃完了,夹起放在盘子上的生肉往里面塞,一边塞一边说着。
织田愣了下,思索着这是什么意思,见羽仁彻只是垂着眉眼不搭腔,慢吞吞的吃着豆腐,恍然大悟。“是换牙期啊,正常现象。”
比起羽仁彻,织田这方面的常识要全面一些。用公筷夹了一些煮软的蔬菜放进他碗里“蔬菜里渗透了肉香,比纯豆腐有营养。”
羽仁彻没有拒绝,一口一口细嚼慢咽,小小年纪已经用了养生的吃法,太宰刚才话里的机锋在此间被轻易的瓦解。
见此,太宰撇唇,脑子里关于羽仁彻是小老头的印象盖了更深刻的戳,短时间内是别想淡化。
倒不是真的期待吵起来,而是觉得羽仁彻的行为举止都表现得太过成熟,全然没有一点十岁孩子该有的活泼和冒失,这份从容反而衬托得自己更像一个真正的稚龄小鬼。
时间随着锅中食物的减少而过去,和织田一起洗完碗之后,羽仁彻抱着肚子滚圆走不动道的太宰告辞,回到他们的租房。
两人身上的衣服都带着一股寿喜锅专有的味道,因为太宰暂时不能动,他吃太撑了一动就想吐,羽仁彻就先去洗澡,顺便洗了身上的衣服烘干叠整齐,换上了居家装。
过了好一会,太宰才捂着肚皮磨磨蹭蹭的去洗澡。往常他都喜欢泡澡,今天只能委屈洗个淋浴,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就往外走,毛巾搭在肩膀上,发尾滴下的水落在毛巾和睡衣上,布料晕开了一道道深色的痕迹。
“小彻给我擦头发”太宰凑过去,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软着嗓子撒娇。
羽仁彻看了他一眼,心里琢磨着他这是装困还是真困,最后还是考虑到榻榻米不能沾水,再让他水滴下去,明天就又得翻出来晒,才将他拉着坐在自己岔开的腿间,拿起肩膀上的毛巾一下下的给他擦头发。
动作很轻柔,先用毛巾慢慢吸掉头发大部分的水分,才轻轻的开始揉搓头发,时而用手指按着他的天顶盖,太宰舒服的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被抚慰的猫咪般。
等头发擦到七成干后,羽仁彻又从架子上取来吹风机,给他吹起了头发。吹到九成干后就拔了电源,推了推昏昏欲睡的太宰“等全干了再睡,不然会头疼。”
太宰打着哈欠,随口说“没关系啦,趴着睡就不会疼。”
“不行,趴着睡不利于血液循环,会胸闷。”
“你好啰嗦啊”
太宰被他一下下的推得睡意飞了大半,不满的瞪了他一眼,从专门放零食的箱子里掏出了一包吸果冻,含着吸管咕噜噜的吸得飞快。
他还从放书的架子里抽了一本儿童绘画本,摊开看着上面的图文故事。这本绘画本是上次去福泽先生家时,乱步送给羽仁彻的,不只这么一本,全套六本都塞给了他,送东西的理由是让钱眼彻长出童心。
一本记录着好几个小故事,都是日本的民间传闻改编,一寸法师、桃太郎、龙宫、辉夜姬等都有收录。不过太宰最喜欢的还是一个叫咔叽咔叽山的故事,几乎每天都要看一遍。
羽仁彻陪他看过一次,上面的内容早就记在心中,见他又翻到了这个故事,问他“治君,你喜欢里面的兔子还是狸猫”
这个故事讲的就是兔子和狸猫的故事。兔子和狸猫是一对好朋友,狸猫是个见人三分笑的老好人猫,兔子则是阴郁的坏蛋。因为嫉妒狸猫,兔子制定了杀死狸猫的三步计划。
第一步是约它上山砍柴,下山时跟在狸猫身后,用打火石点燃狸猫身后的柴火,导致狸猫后背烧伤。
第三步是以赔罪为理由给狸猫上药,却用芥末味增换掉了伤药,本就脆弱的皮肤被刺激得伤势加重,狸猫惨叫连连。
第三步是约狸猫去钓鱼,却故意先弄坏它的船,在狸猫落水后用船桨用力击打它的头,让它生生溺毙。
看过这个故事的人,无一不指责兔子残忍,故事的结尾还告诫小朋友择友要慎重,不要和这种坏孩子做朋友。
太宰眉眼上挑,看了羽仁彻一眼,没有回答。
羽仁彻闭上眼睛,轻笑着说“我觉得你像那只兔子,却更希望自己是那只狸猫。”
“为什么这么说”太宰忍不住的问。“我为什么想做狸猫,它太蠢了,都被欺负成这样了还相信兔子,最后死了也是活该。”
“前提是上面写的这个故事本身是完整的。”羽仁彻坐在榻榻米上,竖屈单膝,一只手放在立起的膝盖上,眼睛看向窗外,月牙挂在阴云密布的夜空上,月光被遮挡得晦暗无光。
“我从乱那里听到了较为完整的故事。之所以兔子要这样对待狸猫,是为了复仇。它曾经在受伤时被一对人类的老夫妻收留井照顾,某一天狸猫偷了老爷爷地里的东西被抓住,恳求老爷爷将它放走。在被放走之后却怀恨在心,调转回去杀掉了老奶奶,披上她的皮,将她的肉炖煮后骗老爷爷吃下,等吃完后再说出真相,老爷爷因此活活被气死。后来兔子知道这件事,才会选择报复狸猫,发生后面那些事。”
“乱”
“不是乱步。”
太宰眨了眨眼,哦了一声。
羽仁彻回头看着他的眼睛说“是想岔开话题吗”
太宰一口将剩下的果冻吸掉,袋子扔进垃圾桶,说“这故事我也听说过呀,不就是报恩和复仇嘛。”
“在故事里,兔子和狸猫确实是好朋友,狸猫害了两条人命是事实,却从未对兔子做过任何坏事,相反的,经历过火烧和芥末味噌涂伤口的剧痛,还是愿意相信兔子,最终才丧了命。”
羽仁彻的嘴角抚平,脸上的笑意消逝得干干净净。恰好外面开始下雨,雨声从小而大,夹杂着雷鸣的声响。一道闪电窜过,照亮了他苍白不健康的肤色。
他慢腾腾的起身,爬到太宰身前,将他推倒在地,两只手按在他脸侧的榻榻米上,全程太宰都只是安静的看着他,没有做出一丝一毫的反抗。
鸢色的眼睛犹如晶莹剔透的琉璃珠一般,闪烁着如顶上的灯光一样明亮的色彩。
羽仁彻低着嗓子,慢吞吞的道“请回答我,治君。我的猜测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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