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
姜幼萤的脑海中倏然闪过一些片段。
那些片段, 零零碎碎的,却又万份清晰地出现在眼前,渐渐的, 编织成一张大网, 将她整个身子禁锢住。她一抬头,竟觉得呼吸有些发难。
那张大网直直地压过来、扑向她。
太子姬礼、太子妃。
廊檐上滴落的雨水,一袭雨帘中撑着伞、缓缓朝这边走来的青年。
一时间,姜幼萤有些怔忡。
姬礼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对劲,径直道“佛家总说, 因果轮回,世间万物,犹如月盈月缺,皆在循环之中。前世因, 后世果。前世造的孽数, 在后世, 也将得到报应。”
“朕这些天去书房,读了些佛家的著作, 有时候在想, 你我之间, 会不会也有前世呢”
“朕前一世,有没有遇见你呢”
少年眯了眯眸,微风卷起他的乌发,姬礼眼中墨色涌动。
“朕先前同你说过, 还未见到你时, 朕竟常常会梦见你。”
梦见她红着脸, 伸着小手, 大着胆子勾引他。
梦中的少年恼羞成怒, 只骂她是妖女转世,恨不得拔剑而除之。可当锋利的刀刃落下来时,他的心忽然疼了。
那般剧烈的、那般清晰的痛感
右手忽然被人握紧,姜幼萤又一转头,只见少年已牵起了她的手,径直朝另一边走去。
“来,朕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到了你就知道了。”
对方一身龙袍,她淡绯色的裙,粉金色交织在一起,旖旎地飘扬在幽黑色的夜里。他身量高大,步子迈得亦有些快,姜幼萤一手被他握着,一手提着裙裾,小碎步追着。
“阿礼,你慢些。”
做起事来,他还有些毛毛躁躁的。
“到了。”
少女微微喘息,一抬眸,“金钟寺”三个大字赫然出现在眼前。
寺庙前,是一樽高大的石像,她放慢步子,右脚方一迈入院门,只觉得周遭庄严肃穆,让她有些不敢吱声。
“这是国安寺的圣庙。”
方才他去拜的是先祖祠堂,而这金钟寺,才是国安寺的心腹之地。
“阿萤,随朕来。”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紧紧地将她牵着,国安寺内燃着微弱的灯火,被月色笼着,有些昏暗恍惚。
姜幼萤的胆子一向小,看着那飘忽的灯火,原本是应该害怕的。可如今被他这般握着手,少年的呼吸、言语声落于耳侧,她竟感到十分的安心。
好像只要是与姬礼在一起,无论遇见什么事,她都不必害怕。
踩着姬礼的步子,姜幼萤走上前去,一侧的小童看见姬礼身上的龙袍,慌忙过来迎。
“皇上,小僧拜见皇上。”
姬礼轻轻点头,带着她迈入正殿。
金钟寺正殿之中,立着一樽巨大的佛像,姜幼萤肃然起敬,慌忙朝那佛像揖礼。
姬礼余光瞧着她,抿了抿唇,似乎被她逗笑了。
“你拜它,倒不如拜朕。”
趁着老方丈还未来,少年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笑道“它是虚的,朕是实的。它能解决的事儿,朕也能帮你解决了。”
姜幼萤一愣,转眼间,殿门内闪过一人。
正是金钟寺的老方丈。
二人先是上了一炷香,香柱插立于佛像之前,冒着轻幽幽的香雾。
雾气飘腾,丝丝游离于方丈面上,老者眸光精细,乍一挥手,周围小童恭敬退下。
佛像前,恰好放置着三个蒲团,正殿之内,恰好是她、姬礼、住持三人。
似乎看出了二人的来意,老方丈略一捋胡须,胡须发白,他的人也是清癯。
可那双眸,却仍是炯炯有神,颇为大胆地与姬礼直视。
“不知皇上此番来蔽庙,是为了何事”
他这样子,一看便不是来为大齐祈福的。
姬礼也开门见山,将心中困惑同老方丈一一道来。
月色透过窗牖,几许清明之色落于少年面上,姜幼萤坐在蒲团上,用手捧着脸,偷偷望向他。
他的神色,倒是比平日批折子时还要仔细认真。
“前世轮回”
老方丈看了一眼二人,眸光忽然一阵清亮。他的声音沧桑,语调悠长,如同一位老者拄着拐杖,走在命运的长廊上。
就这般,对方慢悠悠地给二人讲了一个故事。
“二十年前,准确地说,是二十六年前。齐国出了一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储君。”
姬礼稍一皱眉,见他这般,老者一笑,补充道
“这位储君,并不是先帝。既然是故事,二位全当是消遣来听罢。”
“如何个前无古人之法他可谓是大齐历史上最为完美的储君。博学多才,知书达理,不光擅文赋策论、有经天纬地之才,亦是习得一身好剑术。尊师重长,举止行为,皆是规矩有度。”
与其说是他的脾气好,不若说,他的修养极好。东宫的宫人说,从未见过太子向哪个人、为哪件事发过脾气。
他对待任何人都是一般谦谦君子的风度。
“直到他十六岁那年,遇上一位姑娘。”
姑娘是花楼出身,齐国太子自然不会踏入那烟花柳巷之地。可终抵不过他人的算计有人在他的茶水中下了药,将那姑娘送入他的房中。
“打见着太子的第一眼起,她便下定主意,要攀附这名权贵。把他当做一根救命稻草,让他将自己,从那万人不齿之地捞出来。”
是了,那姑娘见他的第一眼,就是满满的算计。
她算计他,知晓太子中了药,故意走上前去。那姑娘知道,自己有一副万人惊羡的好容貌,可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在药物的催化下,太子慌张地站稳足跟,竟硬生生拔出一把剑来。
强忍着躁动,警告她,不要再踏上半分。
“否则,孤会杀了你。”
一开始,所有人都跟他说,他是大齐的储君,是未来的皇帝。他要娶的,是丞相之女。
虽然未见过相府千金,但姬礼认定了,自己会规规矩矩地按着长辈的意迎娶那丞相小姐,即便是没有感情,也要学着与她举案齐眉。
十六年前,他亦是未对任何一位女子动过心。
他是那般的规矩,那般的守礼。即便知晓自己中了那下三滥的药,竟硬生生地将其忍了下去。清澈的月光落在少年面上,他脸色苍白,紧咬牙关,额上汗珠落下。
“莫过来。”
姬礼严厉命令。
一侧的青楼姑娘结结实实地愣在了那里。
姜幼萤从未见过有此般定力的男子。
以至于她忍不住心软,想上前帮他、将他扶回至床边休息。
他手中长剑仍是散发着凌冽的光芒,微微颤抖着,指向她。
“你要是现在走了,孤不会杀你。”
大丈夫一言九鼎,只要是他说出口的话,就断不会失言。
少女想了想,拉上滑落在肩头下的衣裳,无声离去。
就当姬礼终于舒了一口气的时候,房门忽然被人打开,那人去而复返,他眼中骤然闪过一丝戒备之色。
只见她端着一盆水,站在门口,看着坐在床上面色赤红的少年,一叹息。
“喏,你我皆是身不由己,我也不为难你了。你给我一笔银子吧,我照顾你一晚上,就是单纯地照顾你,怎么样”
她眯了眯眼,眸中尽是狡黠之色。
这么精打细算。
姬礼恨得牙痒痒。
可他如今被人迷晕了,带到花楼,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法子。
是夜,他背对着那青楼女,盘腿而坐。
这一坐,就是一晚上。
他身上万分灼热,甚至还有些呼吸不顺畅。姬礼觉得,自己像是坐在一团燃烧正旺的火团之中,那烈烈火舌,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烧毁、烧没
只要他稍一不留神,就要跌入一场万劫不复的深渊。
姜幼萤抬起头去。
她打了一盆凉水,方一上前,便看见对方滴落的汗珠。握着帕子的手一紧,少女下意识地上前,想替他将那汗珠擦拭去。
站在他身后,刚刚一抬手,对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飞快一转身。
“啪”地一下,她手上的盆子被打落,凉水撒了一地。
水渍蔓延,至于脚边,将她的衣裙下摆全都弄湿了。少女一愣,转眼间,面上已有了愠怒之意。
方才他那一下,打得她手腕生疼
真是不识好人心
见她一咬牙,姬礼面上竟闪过一丝慌乱来。他抚着微微起伏的胸膛,竟同她道起歉来。
“对、对不起孤不是有意要打翻水盆。你的衣裳可是脏了,明日孤给你赔一件新的。”
“”
他真的害怕对方趁着他这般模样,从身后将他抱住。
毕竟,之前也有许多肖想他的女子。她们或是看中了他的相貌,或是为了攀附于权势,也是同眼前的青楼女一样,想着法子地爬他的床。
哪怕是做一个良娣,也算是奴才翻了身、做了个主子。
因为所有人都知晓,太子有着好脾气。他不会动怒,最多也是清冷着面色,让人将她们从床上揪出去。
先前,他从床上揪下来王氏,神色冰冷,毫无怜香惜玉之情。
而如今,他却莫名有些慌了。
他刚刚将那水盆打了,砸在姑娘的脚上,不知有没有把她砸疼,还把她的衣裙弄脏了。
姬礼知晓,她如今是恼了,竟直接将帕子一扔,云丝帕直接摔在少年脸上。
他一愣,回过神来。
鼻尖有一道暗香,忽地一道冷风,姬礼回过神来。
略一垂眸,他轻幽幽一叹,似乎有些无奈。
声音却不似先前那般冷峻。
“你莫生气了,好不好”
“”
“哎,你怎么、怎么还哭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