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中气不足的娇喝在帐中响彻着,不多时便遁无声息。
寒蝉般的静谧之中,裴和渊压着眉宇,瞬也不瞬地盯住关瑶。
“大胆妖孽”这四个字被他自齿关缓缓推出,复又问她“谁是妖孽”
阴厉的霜霰伏于眼底,脸色如生铁一般难看,简直像来人世索命的地藏阎罗。
如遇洪水猛兽在前,关瑶心中愈加不安。
她不自觉地向后退,哆哆嗦嗦,试图理直气壮“你、你不是爱玩刺激的么而且做人要讲公平,我都陪你那么多回了,陪我玩玩绳子玩玩捉妖怎么了”
玩玩绳子,玩玩捉妖
是挺会玩的。
裴和渊沉默须臾,忽道“绳子不干净,咱们用别的。”
绳结被割断的“呲拉”声响起,裴和渊展动了下身子,将短匕在掌中游刃有余地旋了几圈,才掀起眼皮看向愣如呆鹅般的关瑶“敢问女菩萨,想自小妖何处捉起”
关瑶瞠大着眸,眼见他调整着坐姿,并拢了双膝跪在榻上,是个虔诚的礼拜姿势,像极了佛前渴望被救赎的芸芸信众之一。
濛着酒气的长眸潋滟,眉间聚着勾魂摄魄的流逸之光,方才还像挂了霜般的脸,现下半笑不笑,邪气浮露。
这男妖怎么看,怎么不善。
被他跪拜的对象目露戒备,心中陡然生起想逃的冲动来。
男妖恍若未觉,放下匕首后双掌合十抵于唇边,仍旧扬着惊绝昳丽的眉眼喁喁道“小妖自入世以来,屡造杀戮行恶多端,因而总被心障所魇,日夜睡不安眠。素闻女菩萨有通天之能,可驱世间万煞。还望女菩萨施发仁心,搭救于我,我愿自此赤心侍佛,再无杂念。”
声如容谷清音,调如林籁泉韵。
字字句句似祈求,更似诱哄。
被灌的人清醒得不像话,灌酒的人却晕晕乎乎,如坠云雾。
“不,不玩了,我要去喝水”关瑶晃了晃脑子,开始自欺欺人地往出爬。
“女菩萨欲往何处去不理小妖了么”低沉得可怕的声音响起。
突闻衣衫窸窣,关瑶霎那惊恐,仓皇欲逃之际,却被拽住脚踝给拖了回去。
裴和渊箍住那截细腰,将人提入怀中单手制住。
寝衣被剥下,丝帛被割裂的声音响起,变为一道道垂下的布条。
过了会儿
“干嘛绕那儿,你要上吊啊”
“唉你停停停”
“求菩萨渡我”
于这低靡祈声之后,再过了会儿,帐中的动静已让人掩耳羞听。
月与烛将一切做成影子,似寐非寐。
作茧自缚的后果,便是翌日正午,关瑶才睡醒。
珠帘掀起,适逢沐浴过后的裴和渊自湢室中走了出来。
青年以玉冠束发,一身漆色衫袍,身上环旋着皂角的清香。
芳兰竟体,轩昂齐整。
男色误人。
这人曾是多少姑娘心目中的檀郎,可谁又知这幅清风玉雪般的皮子下头,藏的是头永不知怠足的馋狼。
见关瑶醒了,裴和渊坐到榻上,展着被子将人裹了个严实“女菩萨,小妖昨夜伺候得可还爽适”
关瑶带腮连血耳地红了脸,伸手去捂他的嘴,这人却依旧喋喋不休,双唇上上下下擦着她的掌心。
皂角的香味儿钻入鼻息,关瑶委屈地抽了抽鼻子“你这蛮人,我手疼。”
裴和渊便去看她的手,见得一双细嫩的腕子上勒出浅浅的两道红,如玉中艳翡一般。
“是为夫鲁莽了,愿给娘子赔罪。”
裴和渊声音极诚,关瑶却半点不信。
说得好听,他的赔罪,哪回不是她在受累
但到底也是自己有错在先,是以关瑶没多闹裴和渊,分外乖觉地由着他给自己穿衣着袜。
裴和渊替关瑶选了件束起领子的衬裙,掩住颈间星星点点的青紫欢啮。
待关瑶上妆时,又还执笔蘸了朱砂,在她眉间描出朵开绽的水芙蓉。
稍用了些吃食后,关瑶提议起去看裴絮春。
裴和渊动作一顿“娘子想去看她”
“夫君不想去么”关瑶眨巴着眼。
裴和渊碰了碰她的唇角,无可无不可地笑了笑“我陪娘子。”
午后总是格外静的,守门的婆子犯了午困,坐在矮凳上鸡啄米般地点着头。
这会儿裴絮春的房里头,除了看护她的小丫鬟外,再就是坐在地上搭积木的小世子了。
见了关瑶出现,裴屿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三婶婶”
见裴和渊扶着关瑶的腰走得格外慢,裴屿在生扑的半途刹住脚,懵懵懂懂地问了句“三婶婶是怀宝宝了么”
“啊没有的事。”关瑶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连忙拍掉裴和渊的手,蹲在裴屿向前笑道“小屿儿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想找二姑姑陪我玩”裴屿揪着衣角,看了眼后方的裴絮春。
裴絮春靠坐在矮榻之上,穿一袭雪青色的裙衫,细眉长眼,生得确实与裴和渊有几分相似,起码那股子清冷感是相近的。
会眨眼不会看人,会吃东西不会说话,说是行尸走肉也无甚区别了。
小丫鬟上来行礼“三公子,三少夫人。”
虽然已经眼见着裴絮春还是刚醒时的模样,但关瑶还是客套地问了句“二姐姐可有好转”
小丫鬟垮着脸摇摇头“府里几位主子都尝试过与二姑娘说话,老夫人更是不时过来唤二姑娘几句,可二姑娘还是没有丁点反应。”想了想,小丫鬟又满怀希翼地向裴和渊请求道“不如三公子与二姑娘说几句话奴婢记得,以前您与二姑娘关系要好,指不定听到您的声音,二姑娘会有感应呢”
关瑶侧脸瞧了瞧在小丫鬟口中和裴絮春关系要好,可却连来看上一眼都不甚热络的夫君。
左左右右,愣是什么也琢磨不出来。
倒是裴和渊,像把她心里那点儿疑惑给猜了个成似的,低着暄薄的眼皮睨来一眼“在想什么”
就算要说,眼下也不是合适的场合。
关瑶轻轻推了推他的小臂“夫君快去试试。”
裴和渊倒是听话,迈开步子立去裴絮春身前,平静地唤了声“二姐。”
一动不动,裴絮春眼都未眨。
裴和渊转回身子,对关瑶半开玩笑道“不如娘子也来试试说不定娘子能唤醒二姐”
关瑶“”
算起来,她和裴絮春也就那年宫宴见过一面,伯府里这么些姓裴的家人都唤她不动,自己怎么可能
只被裴和渊眼里的促狭劲儿勾着,关瑶竟也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夫妇二人十指相扣地站在裴絮春跟前,倒生出种拜高堂的错觉来。
关瑶俯低身子,在裴絮春近前唤了句“二姐姐”
长睫微微颤悸,一直游离于虚空之中的,如泥塑木雕般的人,竟缓缓抬起头来。
发直的眼中是仍未净除的迷茫与惘然,与同样懵住的关瑶对视几息后,裴絮春转了转脖子。
在与裴和渊视线相触的那一刻,裴絮春无声地张大了嘴,开始摇着头向后退,眸中充斥着无边的恐惧。
小丫鬟也弄不清怎么会有这么个突变,赶忙上前去安抚裴絮春。
过了会儿,才后知后觉地狂喜道“二姑娘会看人了”
在小丫鬟的惊呼声中,关瑶若有所思地看着面无波澜的裴和渊。
她这位小姑子,不知怎么被她给唤醒了的小姑子,是在怕她夫君么
她夫君虽然是生了张祸害人的脸,可怎么也不至于把自己嫡亲姐姐,给吓成那幅像要惊厥的模样
裴絮春已被小丫鬟带去内室安抚,听动静应该是逐渐消停了下来。
想了想,关瑶招来裴屿问“小屿儿为什么怕你三叔叔”
小世子有些手足无措,抠着手里一场积木,小心翼翼地看了裴和渊一眼“因为,因为三叔叔总不爱笑,有些吓人”
关瑶伸手戳了下裴和渊的腰眼“你笑一个。”
裴和渊看了眼那大胆的手指,眉骨微扬着,不仅没有笑,还故意把脸板了下来。
见状,关瑶干脆直接上手,提起他两边嘴角向上,撇成了个微笑的弧度。
配上那张唬着的脸,不仅违和,还滑稽。
“还吓人吗”关瑶问裴屿。
裴屿被逗得嬉笑起来,喉头响起叽叽咯咯小喜鹊一般的清甜笑声,面庞憨气十足。
“拿我逗乐呢可有趣”裴和渊将那作怪的手拿了下来,粗粝的指腹在她手背来回抚弄。
“三婶婶什么时候怀小宝宝呀屿儿想和弟弟妹妹一起玩。”小世子忽又语出惊人。
关瑶愣了愣,随即还真就看了看自己的小腹。
以她夫君那样如狼似虎的劲,她不会还真就怀上了吧
裴絮春的所谓反应,也就持续了那么一会儿,安静下来后,又变成了孤魂野鬼般的木人。
而听说了那日的事后,为了女儿能快些转好,霍氏终于拉下脸去了趟容知院,请求关瑶常去看裴絮春,多与她说说话。
关瑶倒不觉得真是自己唤得裴絮春苏醒那片刻,指不定是刚好回了会儿神,被他们夫妇撞到罢了。
就算是受了刺激,那刺激的人也是她夫君,怎么都不可能是她。
听了霍氏所托后,关瑶也就是偶尔去裴絮春院子里待会儿,多数时候,都是在和裴屿搭积木解九连环玩。
关瑶那位大嫂整日只知守着身子骨弱的夫婿,倒把个儿子给冷落了。
兴许习惯了一个人,在有关瑶作陪后,小世子显得格外兴奋,每日里和关瑶分开时都很是依依不舍。是以关瑶偶尔会带他回容知院,或是在裴絮春的院子里多和他玩个片刻,然后被下了值的裴和渊来拎回去。
可这日,直到她把小世子送回了居院,直到她沐浴过后头发都绞干了,裴和渊还是迟迟未归。
直至更阑时分,才见吴启和谭台避开旁的人,把裴和渊给搀了回来。
裴和渊双目紧闭,嘴唇惨白,甚至脸色还隐隐发青。
听关瑶慌问缘由,吴启答道“郎君中毒了。”
关瑶重重愣住。
在她想让人去请大夫时,吴启忙制止道“少夫人莫要与旁人透露这事,郎君已服了解药并无大碍,歇个几日便好了。”
说是歇个几日,实则裴和渊高高低低烧了好几宿,连眼都没怎么睁过。
对外院的人,都说道是他多喝几杯伤了脾胃,才请了几日养病的假。
当中有那么一晚,关瑶正给裴和渊换着额上帕子时,他蓦地睁开了眼。
因为烧了许久,裴和渊眼底一片猩红。在与手里拿着两块湿帕子的关瑶对视两息后,用哑得吓人的嗓子说了句“不是要离开朕么又巴巴地跑回来做什么”
关瑶“”
“你是不是拿准了朕舍不得杀你,才总是折磨朕”裴和渊的眸光忽变得漆黑凌厉“你都敢离开朕了,真当朕不会杀你”
怎么又玩起这出来了还没完没了这是
关瑶盯着他薄薄的眼皮褶子,半晌干脆把帕子糊他脸上,淡定搭腔道“你敢动我,我就阉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先更这么多,晚点上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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