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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悔愧
    景晚月出生至今十九年,大小事情遇上过不少,却从来都没有像此刻这般茫然迷惑过。

    他看到了穆悠气急败坏的表情和剧烈起伏的胸膛,听到了穆悠方才满怀愤怒的字字句句,可是

    是他听错了吧

    穆悠当真是说了说了那句话吗

    什么叫跟他们睡

    这从何说起

    他长久地怔住了,不知道此刻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是愣愣地看着穆悠。

    穆悠也恶狠狠地看着他,看了一阵儿之后十分不爽地撑地站起来,动手按着景晚月的肩膀将他往外赶。

    “滚,你滚,你去找他们吧”

    景晚月没留意防备,一时间被推得连连后退,踉跄着退到门口的时候,他混沌的头脑猛然清醒过来,连忙一手使力撑住门框,一手反按住穆悠的胳膊。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我没有没有和他们睡”

    喊出这样的句子,一向正直寡欲的景晚月十分羞赧,下意识将眼神挪向一边,眼尾不禁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红色。

    这下轮到穆悠愣了。

    不知是因为听到了意料之外的言语,还是因为骤然在月色清辉下看到了程钺这一瞬间与别不同的、足以攫住人心的神情。

    然后他开始回味程钺的话,虽仍然瞪着眼睛张着嘴,但眼神却是懵懂了,渐渐的,他僵了的嘴唇开始颤抖,背上的伤痛突然消失,连眼里都挂上了久违的神采

    那是一抹不敢置信而又万般庆幸的喜悦。

    他好像从绝望的深渊之底被人救起,终于看到了希望的天光。

    “你说什么你没有和他们睡”

    “我为什么要和他们睡我没有和任何人睡。”短暂的羞赧之后,景晚月气坏了,双臂向两侧用力拨开穆悠的手。

    “那、那你刚才干什么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穆悠竟然还一副不信的样子。

    景晚月一阵无语,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没好气地说“我去给你取药,药房的士兵将此事忘了,我将他们喊了起来,他们不情不愿,做事很慢,我就在旁盯着催着。”

    是这么回事没错,但实际上是等周宇花了更多的时间,而且他不仅让周宇准备了迷药,还带来了他平时珍藏的名贵伤药丸。

    听见这话,穆悠立刻一脸意外与感动,很明显,连他自己都把喝药这事给忘了。

    “我现在能进去了么”景晚月直直地看着浑身僵硬哑口无言的穆悠。

    从小到大,他鲜少带着情绪说话,早已习惯了无时无刻不保持冷静,却不想如今,这个穆悠竟然只用一句话就让他不冷静了。

    索性不理那个呆愣的家伙,景晚月径直走到屋角他们平时用来烧水煮东西的小砂锅边蹲下,将纸包里的药材倒进去,再从一旁存水的瓦缸中舀水,而后以火折子点火。

    穆悠始终在他身后呆呆傻傻地站着,一动不动,与不久前恣肆叫嚣的家伙简直判若两人。

    直到锅中药温,穆悠才终于退回到自己的草料铺上抱膝坐下,头低垂着,浑身写满了尴尬与悔愧。

    “那、那你是用什么办法说服他们回来的”他低声下气地问,他想向程钺证明他不是脑子有病无理取闹,而是有原因的,“你、你自己明明都说了晓之以理,动之、动之以情。”

    说那四个字的时候,他仍旧很不自然。

    听到这里,景晚月终于彻底领悟了这件事的所有。

    他从小火炉旁回过身来,克制着匪夷所思的内心,看着穆悠小心试探道“你是不是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四目相对,穆悠一愣,“唰”地红了脸。

    “我、我”

    景晚月啼笑皆非,转回头继续看砂锅,语气总算变得轻快了。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并非是与谁睡的意思,而是指用道理使人明白,用感情将人打动,也就是说我那日过去,只是与他们讲行事的道理和同袍的情分。原本我也以为他们不会因为这几句话就回来,没想到”

    他顿了一下,露出些许骄傲神色。

    “我的话还是挺管用的,他们也的确心存善意。是了,为免再有误会,我把对他们说的话再对你说一遍”

    景晚月眉梢轻挑,穆悠本就臊红了的脸顿时又加深颜色,变得几乎发黑。

    “不用。”他双手抱膝,委屈地蜷着身体,很不好意思又很坚持地说,“其实也不完全是因为这句话,而是因为在这军营里帮人不容易,这种事也不是没有,我就想歪了。”

    “原来如此。”景晚月点点头,他不在意穆悠是否是为了找补,而是认认真真地听了解释。

    除了最初震惊之时转过了头,其余时候,景晚月一直都背对着穆悠。

    毕竟这话题有些尴尬,穆悠又正在丢脸,草料房里供人起居的空间亦不大,夜色深寂,如此相背而谈,斩断眼神交汇,双方也都更自在。

    是以他并不知道穆悠此时望着他背影的眼神有多么地触动与执着。

    甚是连穆悠自己也没有明确的意识。

    他只是在心中不断不自觉地想着程钺太好了,真地、真地太好了。

    药香弥漫,药汁咕嘟,室内渐渐变得沉默而平静。

    药到火候,景晚月用手巾垫着端下砂锅,盖灭了火,将黑却清澈的药汁倒入穆悠日常用的碗里。

    而后端碗起身,来到穆悠面前。

    仍在自闭的穆悠不敢抬头,只伸手接过碗,随意吹了几下便一饮而尽,而后径自将碗放回原位,径自回来,抱膝低头继续自闭。

    景晚月静静地等待着。

    片刻后,穆悠按了下额头,说“我怎么有点头晕。”

    景晚月心知是迷药起效了,淡淡道“你的伤重,折腾一天自然疲累,而且这药里应当也有安神之物。”

    穆悠不疑有他,点点头趴在自己铺上,闭着眼睛说“那我睡了。”

    “睡吧。”

    不知是药力太佳,还是景晚月这句话威力巨大,总之话音刚落,穆悠便身体一片轻飘混沌,什么都没力气想了。

    景晚月端详着穆悠的侧脸,从神情判断他此刻中药的深浅。

    只见穆悠眉头微皱,嘴唇时而动一下,半晌后模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

    景晚月躬身靠近,侧耳去听,突然一怔,发现他居然正在说“对不起”。

    “对不起程钺,对不起”

    “但是以后也不能,这、这不好”

    “不值得、我谁都不值得。”

    药力作用下,穆悠言语断续,却不妨碍景晚月以这么几个无边无际的词连缀起整个意思

    这一次是他误会了,他道歉,但若日后真遇到这样的事也断然不能答应。

    他穆悠不值得,任何人也都不值得。

    景晚月的心极轻极轻地动了一下。

    接着,穆悠连七零八落的词都不再说了。

    他已沉沉入眠,是时候输送内力了。

    一室昏暗,浩然真气连通了二人体内的经脉。

    输完内力,再给伤口重新上一遍药。

    景晚月仔细观察穆悠面上的反应,看着看着,突然觉得此人其实还挺有意思的。

    心地善良,知错能改,只是好面子。

    虽然冲动暴躁,但以他的出身经历,旁人又怎能一味高高在上地指责呢

    整整一夜,穆悠睡得极为深沉安稳,翌日醒来时天光大亮,他头脑清明浑身轻松,背上的伤口好像好了许多。

    程钺不在,应当是先去马厩了。

    他爬起来想了片刻,起身出门,独自来到校尉李通的营房外。

    他攥着拳头,浑身充满了极大的不情愿,高高瘦瘦的人站在那里,只觉得十分尴尬。

    但这回,他坚决没有随性走掉,而是硬着头皮拼命组织起礼貌的句子

    “李校尉,马兵穆悠求见。”

    他的脸上烫得厉害,仿佛被人当街扒光了一般羞耻,但他依旧努力鼓足勇气,再度开口。

    “你先前说弓箭大会的赏赐可以给我,还、还做数吗”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中午12点加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