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悠一看到景晚月提着个包袱前来找他,立刻就明白他想做什么了,当即一脸抗拒地装看不见。
营房里还有穆悠手下的其他士兵,景晚月只得委婉说道“穆伍长,借一步说话。”
穆悠又装作没听见,只不答话。
景晚月无奈地吸了口气,道“穆伍长难道是想让我在此处直说吗”
穆悠
这个程钺,看着温柔平和,做事却是狠的。
穆悠拿他没办法,冷哼一声,一脸不快地起身出了营房。
他在前头走,景晚月在后面跟,到了僻静处,穆悠转身抱起双臂,脸色阴寒道“找我做什么”
景晚月便将手里提的包袱放在地上,“这些都是你送我的吧”
穆悠的目光下意识地躲了一下,接着强撑镇定,说“什么东西我不知道。”
景晚月无奈叹息“你又何必不承认呢。”
这句话当即令穆悠急了,因为景晚月的语气非常笃定,笃定之中还带着些许拿他当顽皮小孩的无力感。
于是他气急败坏,死要面子道“原本就不是我送的我干嘛要承认那上头写我名字了吗还是你看见是我送的了”
先前他都是趁人不在的时候偷偷去的,他确定他没被发现,是以敢于理直气壮。
景晚月
这是认识穆悠之后首次,他觉得与对方说话是那么地难。
他垂下眼帘,努力准备了一时,认真地、克制地说道“穆悠,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但这些东西我当真不需要。我记得你说过,你想努力攒钱给仙逝的令堂换一块好的墓地,如今你好不容易晋升,正是大好机会,又何必将银钱浪费在这些事情上呢”
穆悠一愣。
“我不逼你承认,只是想你知道,这样做真地没有任何意义。”
说完他转身即走,穆悠登时慌了,冲上去一把攥住景晚月的手腕,将人转过来,再用两只手用力按住。
穆悠瞪着眼睛,眼神和表情十分急切,可是嘴张了半天,好像有许多话要说,却半天都吐不出一个字。
“你要做什么”景晚月无力地问。
“我、我”穆悠盯着景晚月的脸,想起那夜亲吻他时浑身战栗的触感,以及共处一室时内心的焦躁,脸不由自主地红了。
他实在是控制不住了,大声道“我想做什么你不明白吗我想让你做我媳妇”
景晚月
穆悠使劲儿一推,景晚月晃神之间,便被推到了墙上。
跟着穆悠蛮劲发作,按着景晚月的肩膀就要亲他,景晚月连忙躲过脸,双手撑在胸前。
二人僵持,景晚月那坚决抗拒的表情刺到了穆悠,他只觉得自己十分不堪,不由地松了力气,愤恨道“你就这般看不上我吗”
景晚月一怔,他听出了穆悠话里的自卑,忙道“这无关看得上看不上,只是我眼下根本就没有这个想法,而且”他垂眸犹豫了一下,说,“卤味与糖霜虽好,但我并不喜欢。”
穆悠双眼呆愣,他暗暗琢磨着景晚月的话,心里有点发凉,忍不住问“眼下没有这个想法,那什么时候会有你总不能一辈子、一辈子都还有,你不喜欢卤味和糖霜,那你喜欢什么你说,只要你说,我就”
“穆悠你别再这样了”景晚月使了个巧劲,彻底挣脱了钳制。
这一句话有力而决绝,实在令穆悠痛彻心扉。他难过地望着景晚月,望着那冰冷的眼神,望着他无情地转身离开。
一旁地上蹲着那个大包袱,更显刺眼而多余。
穆悠几乎绝望了,转身靠在墙上,身体慢慢下滑。
他坐在地上暗自伤怀,突然听到旁边一人说“原来你也喜欢小程。”
穆悠一愣,抬头看,说话的人乃是刘宁。
好巧不巧,刘宁升任步兵后分在了他的队里,成为了他的部下,他最初挺不喜欢他的,可刘宁为人本分做事勤恳,他的偏见渐渐地就有些消。
结果这突如其来的一言又将他那些不喜欢瞬间拉了回来,心说这是个什么人,偷听旁人说话不算,还揭人疮疤、落井下石。
但实际上刘宁却无一点嘲笑之意,他无意间看到了方才的一切,出于物伤其类之心,老实憨厚地坐在了他的上级穆悠身边,劝慰道“你别难过了。”
穆悠一愣,侧头看他
刘宁道“小程拒绝我的时候,我也很难过,难过了好久,但慢慢地我能想通。”
穆悠微微睁大双眼
“咱们为什么喜欢小程还不就是因为他好。”刘宁仍自顾自地说着,“所以我就想,小程既然这么好,那他就值得一个更好的人跟他在一起。咱们不行,咱们还不够,就算咱们现在升了职级,也还是不行,因为小程最开始就比咱们好很多,大伙儿一起升,小程就永远比咱们好很多。”
说到底还是不配。
但自己想和旁人亲口告诉你是不一样的。
自己想的时候仿佛还有转圜的余地,旁人说,就成了无法更改的事实。
于是刘宁每说一个字,穆悠的心就跟着更揪一分。
简直就没见过这样劝人的
穆悠越发生气,狠瞪了刘宁一眼,撂下一句外强中干的“谁跟你咱”,起身走了。
刘宁
他看着穆悠的背影,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说得不对了,反正他就是这样把自己劝好的。
穆悠不再送东西过来,景晚月的目的算是达到,但心中却没有真正松快,因为他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处理好。
那日以争吵结束,穆悠心中不平,依旧不知何时就又会突然发疯。
而且他隐隐发觉,事情的关键似乎还是在他这里,他越来越清晰地认识到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对穆悠和对刘宁的态度是不同的。
明明是相同的事情,可他拒绝刘宁的时候心中毫无负担,拒绝穆悠的时候却会难过;
同样怕伤害对方,但面对刘宁,他是一种隔岸观火式的观察和关怀,面对穆悠,他却心乱如麻,时时惶恐。
是因为他之前与穆悠同住,关系更为亲密吗
一直以来他对自己说,既为同袍,理应一视同仁,但实际上,穆悠却在不知不觉中特别了起来
这样的意识越发清明,景晚月就越发心慌。
可这事与旁的事不同,没人教、没经验、没对错,周围亦没有熟识信赖之人能与他分忧。
他也不过只是个十九岁的少年,一时沉浸,任由情绪起伏,回头一望,每日从早到晚他几乎都在想这个,心思仿佛黏在了穆悠身上。
这令他觉得恐惧。
他是景晚月,是飞骥营未来的都统,是穆悠的上官主帅,他怎么可以
不如就此急流勇退恢复身份,回到原本的路途上
然而这念头才刚冒出来,尚未来得及做下决定,营中便先出了一件大事
两名士兵趁着休假回城省亲,归来时倒在营外,军医一查,竟是染了寒热之症。
此乃北境夏季常有的时疫,病势凶猛,病气可通过触碰肌肤与血液过于他人,即便得到医治,丧生之人亦十之四五。
不过好在此疫并不是每年都发,颇看造化,譬如飞骥营及周边村镇就有近十年没发过,而且多年下来,北境诸城镇军营也已确立了一套应对之法。
事发后,军医立即请示上官,于偏僻处清出一间营房,将两名病患安置进去。
紧接着,全营分兵种抓阄。
阄上有任务名目与次序,士兵们按照抓到的名目接取任务,或看护病患,或辅佐军医,或往来运送,或加强巡逻。
同时由军医根据实际情况进行分派,次序靠前者即刻领命,靠后者随时待命。
这边营房里,穆悠正领着部下等待抓阄,四处巡视,里外大片士兵中居然都没有程钺。
难道
说来巧了,患病的两人正是王冲和李小双,程钺不会因为与他们同伍,就也被关起来了吧
可听说王冲和李小双是没进军营就发病了,根本没有给旁人过病的机会。
究竟怎么回事
穆悠正在疑惑,外面传来响动,他扭头一看,一脸凝重快步走进来的人,不正是程钺吗
“你做什么”负责抓阄的校尉站在营房最前方,负手而立,威严地看着景晚月。
景晚月着一身步兵布袍,从容抱拳“属下程钺请缨,愿为患病同袍之看护”
众人皆愣,穆悠亦在人群中震惊地看着他。
“属下方才询问过军医,眼下形势,两名病患需一名看护,属下三年前曾经历过寒热时疫,有看护的经验,亦懂些药理,又恰好与患病者同伍,相互熟悉,方便照顾,况且主动请愿,自当更为勤勉。”
讲完理由,景晚月单膝一跪,抬眼笃定道“请上官准属下所请,属下定将尽心竭力,死生不计。”
话音落,营房里明明站满了人,却是几乎鸦雀无声。各自震动之中,穆悠更是难以克制,排开众人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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