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亲密距离让江忱的心猛地下沉。
手指无意识间收紧。
他本能地偏过头, 生怕暴露什么似的，竟不敢去对那道深邃而又犀利的眸光。
那个瞬间他有无数话可以反唇相讥，让自己在他面前不那么狼狈
比如说, 我们已经分手了。
再比如, 今天会见面, 纯粹是工作需要。
但他没有。
对顾燃, 他一向束手无策。他习惯了纵容，也习惯了他的越界。直到此时此刻, 他才后知后觉，那些习惯早已刻进血液, 无论他如何试着剥离, 都会伴他终身。
回避间, 气温一点一点降了下去。冷水浇灭热忱, 空气凝结成坚硬的薄冰, 阻隔在两人之间。
直到突兀的电话铃打破尴尬。
电话是末夜初雪的导演卢清烨打来的。他年纪三十出头，拍过的片子不多, 但个人风格强烈, 很擅长营造强烈的氛围感，以及大场面的渲染。
“卢导。”
“早上五点去化妆, 有问题吗”
“没问题，我会准时到。”
“剧组聚餐好的，我知道了。”
不知被问到什么，江忱微微怔了下, 很久后才回答“单身。怎么”
“好，知道了。”
几分钟后，江忱挂了电话。
感觉到身侧那道意味不明的目光，江忱看了他一眼“确定一下明天的行程。”
顾燃斜倚在门边, 眼底一抹暧昧不清的笑“这么听话，向我汇报”
江忱按灭了手机“说一声而已。”
“怎么连情感经历都问”
“大概是怕传绯闻。”
“既然这样，”顾燃意味深长地问，“为什么骗他”
“谁骗他了”江忱皱眉。
顾燃挑眉“你单身”
“”
答案显而易见，还需要问
没等他回答，顾燃又追着问“是没有男朋友，还是不敢承认”
江忱睨向他，声音淡淡“如果有男朋友，我在顾老师家过夜，怕是他也不会答应。”
“怎么，你男朋友是醋精”顾燃似笑非笑，凑到他耳边，轻轻咬了下，“那你敢告诉他我们睡过吗”
耳廓传来嘴唇温软的触感，灼热的温度似点燃了一窜火苗，让他躁得慌。江忱不自觉闪躲了下，眼神有一瞬间的闪烁。
顾燃微微起身，跟他隔开了点距离，垂眸看他，嘴角不自觉上扬“其实还有一种情况。”
江忱疑惑“嗯”
顾燃撩起眼皮，声音懒散“住在男朋友家，男朋友自然不会介意。”
江忱怔住。
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划过脸颊。
他很快移开目光，正色道“时间不早了顾老师早点休息。”
顾燃追着他背影，唇角勾了抹轻笑。
欲盖弥彰的本事倒是挺高。
几天后，末夜初雪在青岚影视城开机。
江忱准时抵达剧组，在化妆室进行化妆。
“江老师，你皮肤可真好。”化妆师是名小姑娘，第一次见江忱这样的大明星，却丝毫没胆怯，一边化妆一边忍不住夸赞。
“那是当然，”陪行的周晏听了这话，自豪极了，“我们忱哥出道这么多年，皮肤状态就没变过。”
两个小时后，化妆师才给江忱化好妆，之后立刻带江忱去更衣室换装。
十分钟后，更衣室的门被一只手推开。
看见江忱的刹那，周晏几乎直了眼睛。
江忱皮肤白皙无瑕疵，凤眼狭长，眼角上挑带了媚色，五官精致，仿佛要山河都为他这风情倾倒。
偏偏一袭白衣清高无比，将清冷气质显露得淋漓尽致，如同雪山之巅的皎白明月。
“忱哥，”周晏按捺住心底的激动心情，“这绝对是我见过你最好看的扮相。”
“是吗”江忱勾唇浅笑，这一笑，便让身侧两人心里都漾开一片涟漪。
别说是周晏，连给他亲自化妆的小姑娘都忍不住抿嘴“江老师，这身衣服真适合你。”
江忱礼貌回应“谢谢。”
“对了，”化妆师突然记起什么，“江、江老师，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好。”江忱轻轻笑了下，接过签名本，熟练地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
他垂眸写字时，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给本就漂亮的眼睛覆上一层神秘感，看得化妆师都走了神。
直到签名本递到她面前。
“签好了。”
化妆师回过神，连忙接过签名本，心满意足地笑道“谢谢江老师”
“不客气，”江忱看了眼腕表，对周晏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去片场吧。”
“知道了，忱哥。”
两人刚出化妆室，就听见走廊处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有这功夫，就不能磨练磨练演技”
“行了行了，用不着你提醒，我会记得的。”
“再不去片场，卢导要催了。”
“挂了。”
女人走得匆忙，和周晏迎面撞了个满怀。
“哎呀”周晏揉了揉脑袋，见女人被撞掉了手机，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捡，却不料对方的动作比他更快一步。
“抱歉，刚才在打电话，没注意到有人，”女人咧嘴一笑，“没伤到吧”
周晏连忙回答“没事儿。”
江忱这才看清楚对方的长相。
个子很高，却依然踩着一双十二公分的高跟鞋，身材较为纤瘦，留着一头齐肩短发，衣着干练。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有几分面熟。
听她刚才说的话，不像是剧组的女演员，倒像是卢导身边的助理。
女人同样认出了江忱，心直口快，直接叫出了名字“江老师吗”
“你好。”
“我是卢导的助理，”女人递过一张名片，看他的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打量，“以后在剧组有什么事，江老师也可以联络我。”
“好。”
江忱接过名片，看见上面的名字韩静雨。
是个很陌生的名字。会觉得面熟，大概只是错觉吧。
“对了，江老师，你这是要去片场”
“是啊。”
“正好我也要去，一起走吧。”
今天要拍摄的，是颜扬亡国夜被赐死，而后死而复生，以另一个身份回到故土，设计与萧纵相逢的那场戏。
饰演颜扬皇兄颜决的是实力派艺人沈俞，三十出头的年纪，在圈中不温不火，但资源一直很好，拍戏更是出了名的敬业。
圈里一直流传着一种说法，说沈俞背景雄厚，家族企业在金融界很有名望，与演艺圈外的妹妹控股多家公司，压根不差拍戏这点钱。
沈俞早已画好了妆，正在片场跟导演交流剧本。
见江忱到了，朝他招了下手“江老师，还有半小时开拍，我们提前对下剧本吧。”
他身形高大，一身锦衣玉袍，不怒自威，言行举止却很有分寸，看得出是一个很有教养的人。
半小时后，剧开拍。
亡国之夜，雪纷纷扬扬地下，艳梅凋落于苍雪间，化作一片黯淡血色。
长生殿内，颜扬已被关了整整三日，为此他绝食三日，面色苍白，发丝也略有几分凌乱，却依旧掩不住倾城绝色。
然而这一日，禁锢他的人却为他备了一桌酒菜。
“吱呀”一声，殿门被推开。
来人是太子颜决，见着里面的人后，手轻轻扬起，示意随从离开。
殿内只剩下兄弟两人。
颜决注视他片刻，忽叹了口气“你我总归是兄弟，皇兄我怎忍真的逼你自尽。你是皇子，三日里滴水不进，我这做兄长的也心疼，不如在这最后一夜，你我共饮一杯，新仇旧怨都了却了去”
颜扬抬起凤眼，顷刻间明白他话中之意。
“皇兄能念及手足情谊，臣弟自当感激。”颜扬遂也陪他演戏，兄弟二人，演一出鸿门宴的戏，凄清寂寥，他身边缺的是挡剑的项伯，这些年所见，多的是舞剑的项庄。
未等颜决声起，颜扬便已点了下头“既然皇兄已开口，那臣弟也不好再拒绝。”
颜决心中松了口气，脸色却不曾有变。
是夜颜决备了美酒佳肴，在这寂寥深宫，在这亡国之际。
“皇兄，那便就此谢过你，谢你这满桌山珍海味，也谢你这一樽葡萄美酒，”然颜扬只是举杯，未动这满桌佳肴，“谢你宅心仁厚，亲自为臣弟践行。”
颜决脸色大变，却见颜扬轻抬手臂，将那毒酒喝了去，一如他先前决计不进食一般决绝。
片刻后，颜决的叹息声在宫殿内响起。
“皇弟，你别怪我。”
话音落下的刹那，匕首刺进颜扬胸口，直入心脏，不偏不倚。
颜扬想过颜决薄情寡义，但未想到他在这种时候还要给他一刀，以绝后患。
终是没能料到。他千算万算，不止是棋差一招。
颜决将匕首抽出，血溅了他满袍，而后便独自出了去，叫来了颜扬的一个亲信。
“太子殿下，大半夜召见，不知”亲信刚进来两步，便脸色大变，“二殿下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叫”
话未说完已被打断。
“找个棺材，将他抬出去，在城外随便找个地埋了。”
颜扬听他这般说道，冷漠且无情。
亲信闻言，亦不多问，当即照着执行，离开了他寝宫。
时间流逝，颜扬的气息越来越弱，血在那雪一般无瑕的白袍子上绽出了朵艳烈的花来，那颜色绝美，却很快也会褪为黯淡，与他即将凋落流失的生命一起。
很快，亲信便带着人抬了口棺材进来，而后他身体被抱起，又重重沉下，落入棺材底。
棺盖合上，他被速速抬出城去，带到一处荒地，立刻入土下葬。
恍惚间听见棺材之上，黄土之外，有人叹息。
“怪就怪二殿下糊涂，非要激怒太子殿下。”
那声音来自他亲信，如今见风使舵，也已经弃他而去。
颜扬在棺材里阖上眼睛，等待血流尽。
镜头下最后一幕，他双手交叠，安静得像一个死人。经受寒冻的皮肤白得几乎透明，嘴唇血色褪去，犹如周围黯然失色的梅花。
然而鲜血却自他伤口处铺列开来，缓慢地浸透薄衫，将白衣染成一夜间盛放的妖冶火莲。
“卡，这场不错。”
江忱睁开眼睛，从棺材里坐起，却同时有两只手探过来。
“忱哥，我扶你。”
“江老师，我扶你。”
分别是周晏与贺萧楠。
江忱本不需要人扶，却在贺萧楠那一声后，身体停顿，接过周晏的手，从棺材里出来。
贺萧楠的手悬在半空中，顿显得无比尴尬。
他将手收回，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郁，却笑着开口“江老师你休息吧，再过一场就到我们两个的对手戏了，可别懈怠了。”
“这贺萧楠说话怎么这么欠揍，”周晏见人走了，忍不住在背后吐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导演呢。”
“用不着搭理他。”江忱淡淡出声。
前半集的拍摄都很顺利，在拍完死而复生的剧情后，江忱进更衣室换了下场戏的衣服。
那是一身血色的长衫，不但没有抹杀自带的清冷气质，反而衬得他本就白皙的皮肤像玉石一样透明。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甚至响起小声的议论。
“这也太好看了吧”
“我就说，江忱特别适合这个角色”
“绝对会火的”
十分钟后，江忱与贺萧楠的对手戏开拍。
酒楼初遇，颜扬试探萧纵，本该是第一集中最重要的一场戏，无论是江忱还是贺萧楠私下里都各自排练了数遍，偏偏导演不满意，多次叫停。
一遍接着一遍，竟卡了整整九次。
“卢导。”第九次重拍后，贺萧楠突然停止拍摄，走向卢清烨，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卢清烨听着他话，眉头越皱越紧“不行，这样绝对不行。你们是演挚友，不是演c，这样太过火了。”
被导演明言拒绝，贺萧楠心里多少觉得不快。
他毕竟是当红艺人，就算粉丝数量比不上江忱，也绝对不少。公司有意捧他，就连北宸娱乐也对他伸出了橄榄枝，前途一片光明，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更何况，卢清烨又不是什么知名大导演，这部戏能在开拍前有这样的热度，还不是借着他和江忱的名气拍摄尺度大点，绝对更能吸引眼球，增加话题度，这导演放着赚钱的机会不要，固执己见，简直就是自命清高。
但贺萧楠仍旧没放弃，隐去眉眼间的不悦，继续劝道“卢导，我只是觉得，我和江老师缺了点默契度，如果江老师主动一点，或许能弥补这方面的不足。”
卢清烨听后，若有若思，时不时看向江忱“江忱，你过来下。”
“卢导，什么事”
“下场拍摄，你试着对贺萧楠主动一点。”
江忱不由皱眉，看向贺萧楠，正撞上对方目光。贺萧楠对他抬了抬眉毛，看他的眼神轻浮而又危险。
他收回目光“卢导，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江老师放轻松，”贺萧楠不适时宜地插嘴，“只是突出角色的动机，没有别的意思。”
“先试一次吧，”卢清烨对江忱说道，“看看效果再说。”
既然卢清烨已经这么说了，江忱敛了私人情绪，淡淡说“好。”
重来一遍，江忱按照剧本，走近水池中的贺萧楠，眸底一片晦暗不明的冷色。
半晌后，他伸出手，想通过疤痕确认对方的身份，却没想到就在这时，贺萧楠睁开了眼睛。
江忱正欲收手，手腕却被一个巨大的力道扯住，以至于整个身体失衡，就这么被拽到了水池边上，差点掉进水里。
池水溅上衣角，两人的距离被迫无限靠近，从围观者的角度，简直就像是要接吻。
“你”江忱脸色瞬间变了，眉宇间愠怒一闪而过。
这一幕落入无数人眼中，就连现场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议论起来。
“我去，什么情况刚才那真是意外吗”
“要不是意外，也太过分了。”
“你们有没有觉得，贺萧楠看江忱的眼神很不对”
“以前就听说他在剧组很嚣张，会当着导演的面改剧本，该不会是真的吧”
“人家背后有人捧。没听说他想和星芒娱乐解约，去北宸娱乐吗”
那些话声音不大，却正好落入贺萧楠耳中，他冷冷扫了眼说话的几人，顿时让那几人闭上了嘴。
就在这时，卢清烨脸色阴沉地发声了。
“贺萧楠你演的什么鬼东西”
“这段不行”
“还是按原来的拍。”
贺萧楠脸色瞬间阴沉了下去。但卢清烨毕竟是导演，他自然不敢当面表现出不满。
“抱歉，卢导。刚才我力道没控制好，”他看向江忱，抱歉地询问，“江老师，没伤着你吧”
江忱挣开他手腕，冷声道“贺萧楠，你最好别太过分。”
“江老师哪儿的话刚才只是场意外事故，我绝对没有冒犯江老师的意思。”
尽管之后没有再出什么事故，这场戏的拍摄却依旧很不顺利。两人就好像天生不对付似的，怎么拍都看着有点不对劲。
“不行。”
“这场也不行。”
“重来一遍。”
等到拍摄通过，已经是晚上七点。
卢清烨找到两人“江忱，贺萧楠，你们两个默契度太差了，最好私下沟通，培养点默契度。不然之后的戏还怎么拍别忘了你们的角色曾经是挚友。”
贺萧楠点头，抢在江忱之前回答“知道了，卢导，我会多和江老师联络的。”
“今天就到这里，”卢清烨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晚上剧组聚餐，你们都去，投资方想见人，到时候说话注意点分寸。”
“我会的，卢导。”
卢清烨又想起什么，叫住贺萧楠“对了，贺萧楠你开车来的吧顺路带一下沈俞跟江忱，还有他们的助理。”
听到这句话，江忱冷声道“不了卢导，我自己去就行。”
“江老师还跟我客气”贺萧楠不由笑道，“开车快得很，一起去就是了。”
卢清烨点头“时间不多了，还是早点去吧。”
江忱这才同意“那好。”
上车没多久，江忱就收到了顾燃发送的微信。
顾燃「拍摄结束了」
江忱「嗯。今晚剧组聚餐，回来会晚点。」
顾燃「行，我去接你。」
没有问他需不需要，而是在通知他。
江忱看了眼腕表「再说吧。」
也不知道聚餐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看到对方正在输入，江忱赶在之前编辑了一条信息「到时给你发消息。」
顾燃果然没再说什么「好。」
江忱垂眸，望着那条微信消息，唇角弧度不自觉深了几分。
聚餐地点位于岚悦酒店，除了导演卢清烨外，只有少数几名主演，投资方和制片方都在隔壁包间。
贺萧楠压低声音，在江忱耳边说“听说今天有很重要的人来，想跟我们见个面。”
他话音刚落，卢清烨从隔壁包间出来，看见两人，招了下手“都过来。”
“卢导。”
“挨个进去敬酒，几分钟就好。贺萧楠先进去，江忱你在他之后。”
江忱淡淡看了眼半掩的房门，没有表态。
贺萧楠倒了杯白酒，随口问江忱“你要兑雪碧么”
“用不着。”
“是么”贺萧楠笑笑，举了下酒瓶，“45度呢，江老师可别小看这度数。”
他倒完酒，端着酒杯进去，顺手带上门。
“程总挺看好你的，”卢清烨突然开口，“这部剧好好拍。”
“程总”听到那个姓氏，江忱眉头微微皱了下。
“是啊。之前的演员临时退出剧组，也是程总点名要你。”
果然如卢清烨所说，贺萧楠不到十分钟就出来了，还用手指跟江忱比了段距离“就随便喝了点。”
江忱没说什么，端起酒杯，推门而入。
包间里充斥着浓郁的酒气，坐在正中间的是一名极其漂亮的女人，相貌明艳，气质雍容华贵，身上所有衣服和首饰都价值不菲。
她抬眼，乌黑的眸子里满是肆无忌惮的打量。
片刻后，嘴唇轻启，吐露出三个字。
“江老师。”
这一声称呼从她口中说出，带了淡淡的笑意，却像一把锋利的刀猛扎进心里。
“我们有九年没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