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的眼,空泛、无神,宛如一滩死水,无半点波动。过了许久,醒了的人,才缓缓爬起身来,坐在床边,似在思考着下一步要做什么。视线微转,看到床边摆放的衣物,缓缓地伸手拿起,看了好一会才一件一件地穿戴整齐。
“师弟师弟,醒了没起了吗时间不早了,再不出发早课就要迟到了”
元无炁穿戴好后,正想着下一步要做什么,就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他的房间从不锁门,所以外面的人在敲了好一阵都没得到回应,就直接推门进入。
“哎呀,师弟你醒了怎么都不应一声”白雪飘一进门就看到站在床前发呆的人,“翠师兄不都把一切准备好了吗你怎么还没弄好呢”说完还指了指一旁木架上早就准备好的东西。
白雪飘知道自己这位师弟可不只是行动迟缓,反应比别人慢半拍那么简单,也不指望他会回答自己的问题,伸手取过挂在木架上的墨绿色发带,简单地归拢归拢元无炁散落的发丝,就拉着他往做早课的道院走去。
元无炁没有挣扎,任由白衣道者拉着自己跑,过了许久,才轻缓地吐出两个字“师兄。”
“哎呦,你这反应可真够慢的,也就是大师兄和翠师兄耐性好,才受得了你这种性格。”听到迟来的师兄两字,平日里风风火火的白雪飘也忍不住感叹一声。回头看了一眼看似乖巧,实际上是完全没反应过来的人,白雪飘也不知这人是命好还是命不好。
元无炁天生失七魄,缺两魂,留存的人魂也在时间的流逝中点点散离。刚刚出生的婴儿,因为体弱而被至亲抛弃,又因先天魂体不全,还未睁眼看看这广袤的天地,就将永远留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本该消散的生命,却在最后一刻,遇到了一位精通玄门妙法的道者,道者心生怜悯,不忍他幼小的生命就此断绝,用秘法保住他那已如风中残烛的一魂,给了他一线生机。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对元无炁来说,却不是,天生魂体缺失,而唯留的一魂,也有所缺陷,不知七情,不识六欲,再加上行动迟缓,反应极慢,门派上下基本无人与他相交。若非救他的人是玄宗之主,他又入了宗主门下,就算活着,怕也是磨难重重,磋磨了本就脆弱的生命。
元无炁并不在意这些,毕竟与他而言,能睁眼看看这绚丽多彩的世界,就很幸运了,他很满足,不会贪心地想要更多。
白雪飘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看着倚靠着门扉的玄衣道者,脸色微变,正想着该如何解释自己迟到的原因,耳边就传来一道轻轻柔柔的声音。
“道德经五十遍,日落前交给翠山行,完成不了,明日加倍。”
“是”白雪飘不敢反驳,也不敢辩解,应了一声就进入殿中,在末尾空位处坐下,开始一天的早课。
苍看着站在庭院中,宛若被天地遗弃的人,轻叹一声。
元无炁的情况除了玄宗之主外,就是他最清楚,毕竟这人是宗主亲手交到他手中的,也是他亲自带大的。这人并非什么都不懂,只是他接收到外界的信息要比常人慢很多很多,宛若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与他们之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大师兄。”元无炁知道眼前这人是大师兄,他是他能看清这个世界时所见到的第一人,第一眼见到他时,他就像一盏明灯,照耀了他黑暗的世界,对他也极其的依赖,而也只有在他身边时,他的眼底会泛起一丝浅浅的涟漪。
“你翠师兄今日比较忙,便由吾带你。”苍走到元无炁身边,牵起他微凉的手,“今日比往常迟了许多,可是发生了什么”
元无炁成年后,便一直由翠山行带着,什么时候起,什么时候睡,什么时辰做什么,早已被安排的妥妥当当,而他也早就习惯了那样千篇一律的生活,就算今日翠山行不在,他也不会迟了早课。
元无炁歪着脑袋,盯着苍看了好一会,才缓慢答道“我好似做了一场梦。”
“梦到什么了”苍闻言,常年不变的脸上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
“梦到了师父,梦到了师兄们,梦到了我在玄宗的点点滴滴,过往百年,如梦一场,看不真切。”元无炁缓慢地说着,从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到后面越来越顺畅,而那空泛的眼神,也有了焦点,越趋明亮,“然后我碰触到了一道光,光亮将我掩埋,随后眼前豁然开朗,看见了蓝天白云,看见了青山绿水,也看清了师兄的模样。”元无炁目光灼灼地看着苍,“然后,我就醒了。”
苍看着前后判若两人的元无炁,伸手搭在他的脉搏上,脉象并无异样,可一个人的精气神有了这般天翻地覆的变化,不可能无一丝异状。
“可有不适的地方”
元无炁想了想,他觉得自己现在好极了,前所未有的好,一点不适之感都没有。
“没有不适的地方。”
苍的心底隐隐有一丝不安,这样的变化太过突然了。他当然也希望自己的师弟能够恢复正常,如正常人一般的生活,但这毫无预警的变化,也不知是好是坏。
宗主书房内,玄宗之主听着苍的描述,视线落在元无炁身上。
他当初救下他时,不过是怜惜一名幼小婴儿还未见过这多彩的世界,就离开这个世界。用秘法保住他一线生机后,冥冥之中感应到他们之间的师徒缘分,才会收他入门。
“能够恢复,是一件好事,若有觉得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要记得与为师说。”宗主没有多说什么,简单的嘱咐几句,就让元无炁下去休息,而后看向一副若有所思的苍,“你的担忧是对的。”
“这样的变化意味着什么”
“你知道,他的魂体不全,剩下的一魂也有所残缺,为师当时虽保住他一线生机,却无法保证他能活多久。百年时光,是为师推断出的最大极限。而今,百年之期将近,他却在此时恢复正常,为师不知其因,却莫名的有一种感觉,这最后的时日,怕是他生命的最大转机。渡过了,他便能继续探索这未知的天地,渡不过”
“师尊。”苍首次如此失礼地打断宗主的话,“弟子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
宗主没有责怪苍的失礼,倒是好奇他对元无炁的不同,“你也不过带了他二十年,怎对他如此上心”
“他是弟子的师弟,换做其他师弟妹,弟子也会如此做。”
“也罢,就照你的想法去做吧。”
封云山的山道上,元无炁怀中抱着书沿着山道缓慢而行。自他恢复正常后,苍就全权接管了他的修行,每日功课繁杂,虽然忙,但元无炁也乐在其中。而他的修炼天赋并不低,之前虽然修行缓慢,但好在基础扎实,如今恢复正常了,修炼起来,虽不至于一日千里,却也不差。
“金鎏影你不要欺人太甚”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元无炁的思路。看着前方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老大一圈的同门,心中顿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连忙穿过人群,进入其中。
“呵,自己技不如人,怪得了谁”金鎏影冷笑一声,以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快要气疯的白雪飘。
说起金鎏影,元无炁也十分的不解,明明他家大师兄千好万好,可在这人眼中就是十分的作伪,还说他道貌岸然,十足的伪君子小人。不过,在元无炁加入玄宗时,那两人就已是水火不容,他也只是听说他们以前的关系十分要好,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让这两人分道扬镳。
“你”
“白师兄”元无炁喊了一声,就怕从这位师兄口中再听到什么惊世之言,金鎏影的实力可比他们高出许多,对上只有吃亏的份,“原来白师兄在这,刚才大师兄还在找白师兄呢。白师兄快与我走吧,别让大师兄久等。”
元无炁不提苍还好,一提苍,金鎏影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好似想到了什么,眼中戾气更甚。
“元无炁。”金鎏影声音冰冷地唤了一声。
“是。”听到有人叫他,元无炁转眸,正好看到金鎏影眼底的戾气,心中一惊,完全不知这人怎么了,“不知金师兄有何吩咐”
“吾听闻你不仅恢复正常了,还在苍的指导下,一日千里。正好,吾今日就替他检验检验,你学了他多少本事。”金鎏影突然发难,周围的人反应不及,即便反应过来,也被身边那些还未反应过来的人拖住了脚步,一瞬间,乱成一团。
而被围在中间的白雪飘与元无炁两人自然就无法避开了。
“金鎏影你这小人,卑鄙无耻”白雪飘怒火冲天,想要冲上去与金鎏影直接干,却被元无炁死死抓住。
“自是不及大师兄万一。”怀中的书册直接落地,一掌交接,万物无声。
慌乱中的人感受到四周突然一静,纷纷停了动作,惊诧地看着中间对招的两人。
“你”金鎏影完全没想到元无炁竟能接住自己全力的一招,不仅接住了,还在那一瞬间将劲道化去,避免伤及外围之人。
元无炁清楚自己与金鎏影的差距,那一掌,他根本接不下,可这只是他们之间的恩怨,没必要伤及无辜之人,所以,他已自身为容器,硬生生地接下了金鎏影的掌劲。
霎时,元无炁吐出一口鲜血,来不及说一句话,就眼前一黑,笔直地往后倒去。
倒下的身影被人及时接住,免去二次伤害。
“都退开”苍看着面如金纸的元无炁,目光幽暗,声音虽是平静,却让听到的人都不由心中一紧。
扶元无炁坐好,手掌抵在他后背,内元运转,逼出在元无炁体内肆意破坏的劲道,刹那间,无数劲气从元无炁体内蹿出,带出道道血花。
“金鎏影,无视宗规,残害同门,判三十鞭,云崖思过三十载。”
金鎏影双手握拳,他没反驳,也无法反驳,愤恨地看着苍远去的身影,心中的不甘不断蔓延,几乎要将他所有的理智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