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小巧的香囊, 绣工精致,一看便是用上等丝绸和金线编织而成。
“您不收下吗”陈子瑜发现谢玄濯听完话后,也没有什么反应, 摇头笑着把香囊塞给了她,“里面放了宁神静气的花草, 您还是拿着吧。”
“如此,老臣的任务也算完成了,五殿下, 就此别过。”
说罢话, 陈子瑜大跨步地离开了,留下谢玄濯随意收着香囊, 表面不动声色, 内里反复思考着他的话。
“草原广大,无事可探。”
等谢玄濯被送到新帐篷那时, 明净翡早已坐在木凳上, 摊开记录着幻术的竹简,认真地翻阅着。
这间新帐篷,用家徒四壁来说, 也不为过。生活用具就只有两个木盆,几个杯子碗筷。
堆在墙角的炭火倒是意料之外有很多。
“那是你姐姐刚才差人送来的, ”明净翡合上竹简, 颇有些头疼地说“这间帐篷里的肉干,只够吃上五天。我们可能得去打猎。”
“打猎”谢玄濯摸了摸腰间的小刀。
“就你这小身板, 老实待在帐篷里别动,”明净翡的眼睛突然亮了一瞬,她轻轻一笑,“你嘛, 就为我做点事就好了。”
在草原的日子过得很快,冰雪一夜之间覆盖了大地,所有生机都因为寒冷而绝迹。
帐篷的帘子轻轻被人掀起,苏凌心佝偻着身子,钻了进来,好不容易才站直了。她的嘴唇红而润泽,有些散乱的黑发衬得她薄薄的脸颊如同碎冰。
帐篷里虽然燃着一盆炭火,但温度依旧低得吓人。谢玄濯抬了抬眼皮,见是苏凌心,便又低头洗起了明净翡的衣服。
其实,苏凌心常常给她们两个送来多余的羊毛和羊奶,谢玄濯身上的羊毛衣就是明净翡做的,所以对于苏凌心不请自来的行为,早就见怪不怪了。
“明姑娘又不在,你对她真好,每次都在帮她洗衣服。”苏凌心抓抓头发,笑容有些腼腆,她知道谢玄濯不会回答她,便不再客套,“你跟我一起去找吃的吧”
说起来,自从搬到这顶帐篷后,明净翡每天早出晚归,谢玄濯跟她几乎碰不上面除了每天晚上,明净翡检查衣服洗得干不干净的时候。
“你不会还在等大君给你送吃的来吧来草原当质子的人,大君只会嫌弃浪费粮食。”
看了眼角落里的弓箭,谢玄濯倒是很暂同苏凌心的话,草原大君眼里她这个质子就跟猪一样,四肢不勤五谷不分。
唯一的作用就是,在他们和上燮开战的时候,被拉出去砍头。
“我本来想找明姑娘一起的,不过她那样的应该要保护起来,在家等着我们带吃的回来。”
闻言,谢玄濯不禁有些想笑,苏凌心是没有见识到,之前明净翡给兔子剥皮的利落手段,不然肯定不会说出坤泽柔弱需要保护的鬼话来。
更何况,来到草原后,她能感受到明净翡身上的幻术之力有很大的波动。每次回帐篷的时候,身上都带着修炼过的痕迹。
只是,她怎么能看出幻术之力的波动来,谢玄濯自己也并不清楚。
“你去不去吧。”苏凌心不耐烦地打断了谢玄濯的思绪,她掀开帐篷看天,阴阴的怕是会下雪,那样就麻烦了。
寒风一下便吹了进来,谢玄濯打了个寒颤,却还是站起身,将姐姐给她的小刀挂在了腰间,准备去割一块肉干给苏凌心。
“给你肉肉吃。”
“别啊,吃饱饭怎么能吃自己家的呢”苏凌心把围巾绕在谢玄濯脖子上,“跟我来。”
“来来”谢玄濯被围巾勒得有些喘不过气,赶忙松了松。
“等等,咱们得把家伙拿好。”苏凌心两道秀气的眉毛皱得很紧,看上去经验丰富。
谢玄濯还没回过神来,就发现手里突然多了东西。低头一看,是一把生锈的菜刀。
“咱们干大事的英雄,身上不能没点家伙。”苏凌心神经兮兮地拿自己手上的菜刀跟谢玄濯的碰了碰,两把刀都掉了些铁锈下去。
看着地上深红色的铁锈,谢玄濯有些怀疑这两把菜刀切块豆腐,是不是都能卷了刃。
但是,身边的“英雄”并不给她思考的时间,大大咧咧地拉着她进入了外面的冰霜荒野里。
寒风对着脸直刮,谢玄濯大大地吸了一口,然后狠狠地咳嗽起来。
“你身体这么弱,怪不得容易被欺负。你该多吃点,要是跟我一样高,心也跟我一样狠,就没人敢来惹你了。”苏凌心拍拍谢玄濯的背,语重心长地说
“你是中庸吗怎么到了年纪还没分化,我记得我好像是十六岁就分化成乾元了,你”
走在还未被人踩踏过的雪地里,谢玄濯刻意扬起一大片雪飞进了苏凌心的嘴里。
“好吧好吧,我不说话了。”苏凌心无奈地看着谢玄濯的背影耸肩。
她们被发派来的这一片区域,是草原最荒芜的土地,枯黄的小草连绵无际,茫茫的原野空旷得没有任何人影,除了苏凌心放牧的十几只羊躲在草棚羊圈里,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
那些羊是属于一位大汗王的,亏得那位汗王不管事,她们才能薅到羊毛和羊奶。
就在上个月,苏凌心谎报一只羊冻死了,她们三个才吃了一顿烤全羊。
二人在低垂如幕布的黑色云层下走了许久,忽然有一道阳光割开了漆黑的云幕,天穹仿佛睁开了眼睛,发出不可抵挡的光辉。
看样子今天似乎是个晴天,但草原的天气变幻莫测,很有可能过一会儿又会变糟。
“就在那边,”苏凌心指着不远处的几顶华丽的帐篷,她扬起两道秀气细长的眉毛,纯黑的瞳孔像是玛瑙手串一样反射着晶亮的光,“跟我来,慢慢靠近。”
这里应该是个水草丰美,土地肥沃的地方,谢玄濯目及之处,就有一条还未完全冻结的小溪正在流着雪水。
因为有碎冰在融化,所以溪水咕嘟咕嘟冒着冰晶般的小气泡,如同星河流萤,异常美丽。
“把菜刀拿出来防身,”苏凌心让谢玄濯拿着菜刀背到背后,“现在应该没什么人在,他们都去参加大君的宴会了。
跟着苏凌心鬼鬼祟祟地靠近帐篷,谢玄濯心中的疑惑越发大了,没有人她们要怎么找吃的呢。
她本以为苏凌心是准备到别人的帐篷里帮忙干活,赚取食物。现在看来,情况有点不对啊。
“你在这等我,给我望风,”苏凌心从地上抓起一把雪,用力捏了捏,“要是被发现了,你就做那小白脸的勾当,用身体抵债吧。咱们干这事,我出力,你出身体,很划算。”
“身身体”谢玄濯不受控制地问出了声,无论是十一岁前养尊处优,还是十一岁后颠沛流离,世间的繁华、人情的凉薄都没能让她沦落到如斯境地。
“哈哈,我开玩笑的,咱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船沉了,咱都会死。你不是还有很多事要做么,先吃饱饭才能干大事。”
苏凌心握着菜刀横亘在胸前,语气壮烈得像是英勇就义的先烈。
不管苏凌心说得多么大义凛然,谢玄濯的脑中都没有“偷窃”这个概念。但是,她现在能走吗
答案显然是不能,因为情义二字。
其实,她也不是特别懂什么是情义,只是在流亡的这七年里,她也曾幻想过会有一群人,能够忠诚地拥护自己,浩浩荡荡地杀回风淮去。
虽然这么久过去了,依旧没有人追随她。但现在她没什么能够回报给别人的,只有简单的情义而已。
于是,冰天雪地中,谢玄濯握着把破菜刀开始了人生中第一次所谓的“望风”。
偷偷钻进帐篷后,苏凌心的心砰砰跳得十分厉害,毕竟她也是第一次来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唯一担心的就是外面下雨下雪,她们两个人脚上的烂靴子肯定会打滑。
早知道的话,就应该把那些羊毛统统做成羊毛靴,苏凌心一边腹诽,一边小心翼翼地望帐篷的内层走去。
这是义羊部一个大贵族打猎时住的地方,按道理来说应该储存了一些肉干、毛皮什么的。
因为没有点蜡烛,帐篷里的能见度并不高,她只能慢慢摸索着移动。
冰天雪地中,谢玄濯一个人呼吸着凛冽清新的空气。
天穹中那一道光消失了,彻骨的寒冷袭来,仿佛天神随意挥了挥手,让刺骨的寒风横扫大地,雷电被乌云引来,要一同将暴雨倾泻在草原上。
没错,是下雨,不是雪。因为已经有小雨濛濛地下,打湿了谢玄濯的睫毛,她仰起头,突然轻轻张了张嘴,想要接住落下的雨水,尝一尝它的味道。
直到谢玄濯抬手擦了擦眼睛,再次睁眼时看见了一瀑流金般的长发在风中飘扬。
她对上了那双深红色的眼睛,眼睛的主人冷冷地看着自己,用冰冷刻薄的语气说“皇女殿下,口渴也不需要喝雨水吧。”
闻言,谢玄濯顿时有些窘迫,她没想到会被明净翡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嘴里含着的雨水太冰,一时之间,她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雨下大了,水滴在明净翡美丽的脸上,她不经意地擦了擦,留下水珠的纹路,跟一只花脸的猫儿一样。
真像个妖精。谢玄濯悄悄咽下雨水,把菜刀往背后再藏了藏,才小声地嘟囔着,有雨声替她掩盖,所以她并不担心明净翡会听见。
“你一个人在这鬼鬼祟祟地做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