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自己很熟吗谢玄濯觉得这雨下得人脑袋生疼, 她也很想知道自己怎么会觉得和明净翡很熟,但是总不能开口问吧。
“你知道我为什么请你喝酒吗”苏凌心见谢玄濯不说话,还低着头装作听不懂自己的话, “因为你明明不傻,却在装傻。难道是为了保命吗”
这句话犹如重锤敲响在谢玄濯耳边, 她下意识攥紧拳头,低头垂眸,琥珀色的眼瞳里浮现一层薄薄的杀意。
苏凌心继续絮絮叨叨地说, “上燮现在的情况我也了解一点, 听说赵勿尘快把谢家宗室杀光了,你这一招明哲保身实在是高啊。感觉跟着你这样的聪明人, 一定能一起杀回风淮去, 手刃仇人。”
谢玄濯悄悄攥住了腰间的小刀,苏凌心对自己有救命之恩, 她并不想做一个恩将仇报的人。
她的确失去了一切, 但不想连良知也丢了。
“别,别生气啊。其实你装得挺像的,”苏凌心满脸笑容, “你们之前在临近草原的驿站里吃饭,我刚好也在, 看见了你们两个坐在一起。可是你总在偷看阿翡, 一旦明姑娘转过头来,你却又很快回避了过去。”
谢玄濯看着地上自己淡淡的影子, 被菜刀刮得凹凸不平的落雪,同样使得影子起起伏伏。她半跪在地上,注意着周围的情况。
“我给你说傻子是不会躲避的,他们哪里知道痛楚。”苏凌心的眼神有些幽远, 漆黑的瞳孔像是被吹灭的蜡烛一般萦绕着淡淡的雾,“因为我娘伤到脑子,变成了傻子,我们一起生活了十年,所以我很了解真正的傻子是什么样的。”
苏凌心没有说的是,她发现明净翡同样躲避着谢玄濯的眼神,这两人明明同吃同坐,靠得那么近却仿佛隔着天涯。
“你看出了我的秘密,不怕我杀了你吗”见四下无人,谢玄濯掏出腰间的小刀横架在苏凌心咽喉处。
其实从苏凌心的只言片语中,谢玄濯推测她的胤中苏氏的人。
这苏氏乃是名门大户,相传是齐废帝苏晋协的后人。在谢槐开国后,入朝为官,苏凌心的曾祖也曾经当过上燮的大司马。
“才不会,”苏凌心眉飞色舞地说,浑然不在意那个冰凉的东西,“而且,你杀过人吗你就是个想复仇的小屁孩而已。”
谢玄濯将刀刃贴在苏凌心的皮肤上,身上的气势凌然变了,苏凌心却笑嘻嘻地转过脸来,看着谢玄濯的眼睛。
琥珀色的眼睛里,薄雾散去,苏凌心觉得自己看见了悲伤、隐忍、愤怒和迷茫,浓浓的迷茫像是一锅浓汤上的水蒸气。
苏凌心惊讶地张大了嘴,像是也要用嘴接住雨水。
出乎她的意料,谢玄濯的神色柔软了下来,“我不会杀你,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我不想滥杀无辜,只要你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你的心太软啦,以后对任何人都要狠一点,否则你一定会死在最亲近的人手上的。”
“我没什么亲近的人,不害怕。”谢玄濯没有立刻收刀,她依旧在权衡着利弊。
“真好真好,我没看错人,”苏凌心大力拍着谢玄濯的肩膀,“干脆我们结拜姐妹好了,以后同生共死,绝不抛弃彼此。”
“我们可以成为朋友,但不做兄弟姐妹,”谢玄濯缓缓收了刀,轻轻说,“我的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不吉利。”
“想不到你还挺迷信,”苏凌心没有深想谢玄濯的话,她以为这只是他们皇家人士的高傲,后来她才明白,谢玄濯只是害怕失去。
害怕失去,所以拒绝拥有。可是这个傻子并不知道,即便只是普通朋友,一样会失去。
彼时的她们,还不明白时间是一条岔路口,某一条路上,她们会成为对方的敌人。
雨越下越大,天灰蒙蒙的,远方的积雪看上去泛着淡淡的蓝光。苏凌心跳起来,黑色的眼睛里满是慌乱,“糟糕糟糕,我的里衣湿了,好冷,还是搭个雨棚吧。”
说罢,她从衣服下摆里掏出一块长长的布匹,又刨开落雪把带着泥土的草一片一片地盖在布匹上,然后抓住布的一头,另一头递给了谢玄濯。
“我们一起当支架,躲进去就行了。”
“这里的冬天比风淮冷很多啊。”谢玄濯感叹地说道,她发现苏凌心很是放心地背对着自己,不知是太没戒心,还是太相信她谢玄濯的良心。
“我从没去过风淮,以前还总幻想我爹爹有一天会接我回去,可是我从六岁等到十二岁,又从十二岁等到现在,他也没有来。这个老男人肯定是把我忘记了。”
“嗯,隔得太远,就会忘记的。”谢玄濯觉得自己有些笨嘴拙舌,她尝试着安慰道“其实,父皇母后的面目在我心里也模糊了很多。”
“可你爹娘都很爱你吧。”这番话完全没有安慰到苏凌心,她更加垂头丧气起来,说道
“诶,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我不太明白什么是喜欢,我老爹早就不喜欢我了,所以把我遗忘在这好多年。他明明说过只爱我娘一个人,可是娘疯了以后,他又娶了好多好多人,他真的能爱那么多人吗”
“很难吧,”谢玄濯觉得自己果然不是善言辞的人,她看着眼前的雨棚,喃喃地说,“爱一个人需要很多时间,谁有那么多时间爱每一个人呢”
“更糟糕了,那就没有人会记得我了,不是说一个人被所有人忘记,就相当于死了么。”苏凌心突然有些难过,“不知道娘亲还记得我吗”
有时候,她甚至希望娘亲疯得彻底一些,直接忘记自己曾经有过一个女儿,反正可能今生今生都不会有再见的时候。
谢玄濯侧脸看了身边的苏凌心,那双纯黑的、令人不愿直视的眼瞳里,出乎意料地闪着柔弱的光。
那是寂寞的光,谢玄濯知道,寂寞是天下最快的刀,杀人于无形。
“我应该会记得你的。”谢玄濯盯着头上枯草上滴下的雨水,认真地说。
“为什么”苏凌心没想到这个心事沉重的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年少的友谊总是来得又快又疾,也许是太孤单了,谢玄濯忽然想起自己以前看过的上燮开国皇帝谢槐传,自己的祖宗本来也只是泥腿子,因为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每天放歌纵酒、打打杀杀,好不快活。
她一直记得里面记载着谢槐的一句话,他对那两个朋友说大家长这么大都不容易,难道不应该一起搞点轰轰烈烈的大事吗。
于是,他们建立了一个国家,谢槐的那两个朋友也成了上燮的双柱国。
或许复仇的烈焰点燃了自己的血液,谢玄濯又说,“因为我也想活得热烈。”
“喝口酒吗喝了酒,再害怕也会变得有勇气。”苏凌心笑了笑,似乎是同意了谢玄濯说的话。
“不了,喝酒,脑子容易犯晕,”谢玄濯摇摇头友善地笑,“你能替我保守装傻的秘密么,我是说在明净翡面前。”
“在她面前,”苏凌心狐疑地打量着谢玄濯的神色,却发现年轻的质子殿下眉目清淡,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为什么,她对你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企图吗”
“不足为外人道,”谢玄濯尴尬一笑,想了半天明净翡的企图,硬是没找到答案,“坤泽的事情,咱们猜也猜不出来。只是,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风险。”
“以我的眼光来看,你们的关系绝对不简单。要说是主仆关系吧,哪有下人天天凶主子的。要说有别的隐情,”苏凌心摸着下巴,进入了沉思。
等明净翡回来的时候,只看见两个高瘦的人蜷得跟鼹鼠一样,躲在这所谓的雨棚下。
关键是,苏凌心一面笑得高深莫测,一面欢快地冲她招手,说给她留了个中间的位置,不用她当支架。
这人脸上的笑容,明净翡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
“来来来,我这有打火石,”苏凌心完全不在意明净翡的冷脸,她接过微微湿润的枯草,摩擦了很多次后才勉强有了小小的火星。
为了避免火苗被雨水浇灭,苏凌心将雨棚围成了三角,再小心地吹着火星,让枯草尽快干燥起来。
她随意瞥了眼谢玄濯,却发现这人的眼里又弥漫着大雾,眼神茫茫,像是困了一样。
没过多久,一块凸起的草堆下面升起一缕炊烟,干巴巴的腊肉在火焰的炙烤下发出阵阵肉香。
她们三个人蹲在地上,眼神幽幽地看着烤得流油的腊肉。
“吃肉肉,赶快吃肉肉啊。”谢玄濯拍拍手,一副很是兴奋的样子。
“你的刀顶到我了。”明净翡没好气地拍在谢玄濯肩上,故意推了她一把,见谢玄濯圆滚滚地倒地,唇瓣勾起了一抹稍纵即逝的笑意。
“明姑娘,原来你对着质子殿下就会有表情啊,我还以为你天生冷脸呢。“苏凌心看见明净翡的表情,啧啧称奇。
她一直以为明净翡性格冷清,不喜与人交际,没想到会跟质子殿下这么亲密。不过苏凌心想到她们本来就认识,亲密点也无妨。
“哼,我是怕她的刀滑出来,一不留神把我俩穿成一串了怎么办。”
“啊,其实你你不用解释的,”苏凌心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她皱着眉认真说,“你急了呀,感觉有点说不好,就是怪怪的。”
“没这回事,我急了吗”一时间,明净翡有些自乱阵脚,她深深吸了口气,手指点在谢玄濯额头上,“你说,我急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解答一下评论区的问题,前世谢没杀明,大概再过几段剧情就会分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