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灰头土脸地在茅草棚里爬行, 就在这时只听见大巫师大喝一声,单手高执人骨星盘,活像个收妖的老和尚般地指着她们两个。
“灾星你往哪里逃, 来人呐,快去把她们两个捆起来。”
随着大巫师一声令下, 两个高大的武士上前来,结结实实捆住了谢玄濯和苏凌心,再将她们扔在地上。
“还真神了啊。”被十几双眼睛齐齐盯着, 苏凌心猛地跳起来, “救命啊,我可不是什么灾星, 我只是肚子饿而已。那位美丽心善的姑娘, 快救救我。”
众人转过头去凝望着明净翡,棚子外的冷风吹了进来, 在经过少女时仿佛变成了复苏万物的春风, 奏起了天上的仙乐。
“这么漂亮的姑娘竟然跟灾星是一伙的,可惜了。”
“哎,先别管姑娘了, 赶快把灾星抓起来,用火烧了吧。”见还真有人腰间挂着香囊, 这些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更加激动嚷嚷起来。
“不不不,用水银活灌, 可以制成标本做为扶乩的人皮卦。”
围观的蛮族人七嘴八舌,热情地讨论着如何处理谢玄濯这个灾星,那架势就跟商量怎么烹饪一只待宰的肥羊一样。
欢乐的气氛在他们之中蔓延,同样被捆成粽子的苏凌心一听这话, 立刻拼命挣扎起来。
此刻,她最后悔的是,没有带上那把小巧的菜刀,不然她就能依靠腰部和手肘的力量割开绳子,逃之夭夭了。
“明姑娘明姑娘,快救救我们”趁着混乱,苏凌心冲明净翡大喊,然而少女完全没有在意她和谢玄濯,只是隐隐地笑着看着一切。
唯一令她感兴趣的是,那大巫师腰间正悬着的鲛鱼皮卷轴。
鲛鱼皮卷轴,顾名思义是用鲛人身上的皮,作为纸张记录下来的古幻术。记载着很多失传已久的幻术,正是她所求而不得的增加自身幻术实力之法。
发现明净翡往前走了两步,苏凌心微微放下了心,她见识过明净翡的本事,只要出手,把她们两个救出去应该不成问题。
反正,乌颜部的人除了会占星之外,跑步的速度可不快。只要明姑娘出手,她们三个跑掉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小姑娘,你该不会是灾星嘴里的明姑娘吧”一个蛮族汉子左瞧瞧,右看看,心说这姑娘这么漂亮烧死了多可惜。
然而,明净翡快速地将什么东西藏到袖子里后,本来想捣捣乱,再把这两个人救出来。
可她刚一望向谢玄濯,就看见了那人腰间挂着的香囊。
呵呵,身上挂着小情人的信物,还指望着自己救她吗谢玄濯不如在这里喊两嗓子,让云家小姐过来救她更好。
反正当初她还不是高高兴兴地娶了人家,还准备封为皇后么。
这种负心薄幸、表里不一的人,就该多受点教训。
于是,谢玄濯听见了明净翡故作慌张的声音,“哎呀,我走错了,什么灾星好可怕好可怕,我根本不认识。各位英雄好汉赶快把灾星收拾了吧。”
说完这话,明净翡心满意足地瞟了眼谢玄濯,甩着长发,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众位大汉眼里,那位误闯进来的美貌少女犹如一阵风一样走了,他们惋惜不已,毕竟草原上的坤泽太少了,有的乾元为了不打光棍少不得搭伙在一起,所以能多看两眼漂亮的小姑娘也是好的。
至于被捆成粽子的那两个人么,灰头土脸的能看清什么。赶快打发走了更好,免得扫了他们喝酒吃饭的雅兴。
“我的老天爷,她这也太潇洒了,我以为她好歹对你有那么点留恋呢。”苏凌心扭动着拱拱谢玄濯的手,“你该不会上辈子欠了她的吧”
谢玄濯淡淡看了一眼苏凌心,没有说话,只是双手不断在背后摩擦,试图挣脱出来。
“别挣了,这是用来捆猪的绳子,猪都挣不开,更何况你我。”
“大巫师,你再仔细看看,可别弄错了人。”乌颜世子一双鹰眼上下打量着谢玄濯灰扑扑的小脸,“谢家人怎么会这般孱弱,这次抓人未免也太过容易了吧。”
“世子,错不了的。上燮的皇帝十几年前来过草原,我曾有幸得见,这孩子琥珀色的眼睛正与她父亲一模一样。”
“既然有你保证,那本世子便放心了。”
“好了,把她们两个带走,”大巫师依旧满脸平静,吊高的三白眼不时扫过谢玄濯,“世子,您需要快些赶过去指挥士兵们,义羊部的人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咱们这次怎么也得让他们出点血才行。”
两个身强体壮的武士无声领命,四只手像是鹰爪一样钳住了她们两个,把人提了起来,令人动弹不得。
“哈哈,好,今日出师大捷啊。”
就在世子拔出佩剑向天一指时,一阵大风裹着雪粒刮了进来,直吹得人睁不开眼睛。茅草棚里的灯光全都被吹熄,漆黑一片。
同时,一声声可怖的狼嚎此起彼伏,惊得本来镇静无比的众人面色大变,乱作一团,跟无头苍蝇似的乱来起来。叫喊声、咒骂声响成一片。
也难怪这些人如此惊慌,狼群一向是草原的猎杀者,尤其有狼王带领的群狼更是难以对付。
然而,就在光线消失的那一刻,谢玄濯向后一脚绊倒了押着她的武士,向着门外拼命跑去。
见有机可趁,苏凌心也露出尖牙一口咬在抓着她的那只手上,手的主人哇哇乱叫,不得已放开了她。
“不要慌,不要乱。”乌颜部的世子倒是出奇地镇定,“有狼我们也不怕,本世子的伴当都是好弓手。”
“箭法再好又怎样,来一千只狼你射得干净吗”为了制造恐慌情绪,苏凌心刻意大喊,“别听他的,快逃命啊。”
众人听见苏凌心这一嗓子,刚平静下来的心又提了上去,而且乌颜部一向文弱,只会搞点占卜这种神神鬼鬼的事情。
于是,大家想通了这一层后,慌张更甚。
一片混沌中,谢玄濯乍见一抹淡淡的金色,她心里微微一动,朝着那抹金色跑了过去。
岂料,那抹金色的主人移动得也十分迅速,二人在黑暗中“砰”地一下撞在了一起。
“你倒是跑得比兔子还快么,”明净翡捂着被撞疼的鼻梁,像拽小鸡一样拽住了谢玄濯,“过来,大门已经堵住了,这些人一个都跑不掉。”
“呜呜。”谢玄濯也捂着嘴巴,尝到了满嘴的血腥味,想来明净翡的鼻子肯定也受伤不轻。
“小乌龟,过来帮我。”明净翡猫着身子带着谢玄濯往里走,一把拽住了棚子中央的红绸。“哦,你被捆着就算了。”
“帮帮”谢玄濯的语气有些疑惑。
“拉绳子啊,这棚子本来就是搭起来的,只要用力拉上一拉,”明净翡嘴角的笑容艳媚又狡黠,“然后棚子就会垮下来。”
“姑娘姑娘,不可以啊,我们还要做生意。”店老板在千钧一发之时,想要过来阻止明净翡的行为。
“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一二三,”明净翡嘴上喊着口号,随手掏出了一叠金票丢给了店老板,“苏凌心,棚子要倒了,快跑啊。”
“什么”苏凌心于混乱中听见明净翡的声音,惊讶到无以复加,她知道明净翡的胆子大,但没想到会这么大。
少女就不怕惹恼了羽卫族,遭到他们的报复吗就算明净翡擅长幻术,但一旦羽卫族人手中握有权杖,普通幻术怕是无法抵挡任何一击。
然而,噼里啪啦的声响打断了苏凌心的思绪,谢玄濯眼前一黑,仿佛天塌下来了。
草原上,一个少女左手拽着一个人的腰带,右手拉着另一人的衣领,急速快走着。
“真的有狼吗”苏凌心伸长脖子左顾右盼,直到看见谢玄濯有气无力地示意她看向明净翡。
难不成狼叫是明净翡学的,那还是真是传神啊。
“我说女侠,走了这么远,你能把我们俩放开吗”被当成死猪一样扯了一路,苏凌心终于忍不住开口,“我的衣领快被你扯坏了。”
听见苏凌心的声音,明净翡终于停了下来,她习惯性地按了按腰间的瓶子,这才回头看向被自己带出来的两人。
谢玄濯紧紧地抓住松松垮垮的腰带,生怕一个不小心衣服就会散开。
“明姑娘,你太不讲义气了吧,我和质子殿下要是落到他们手里,会很惨很惨的啊。”苏凌心好不容易喘匀了气,不满地控诉道。
“惨什么惨,你们缺了胳膊,还是少了腿啊”明净翡翻阅着手中的羊皮古卷,眼睛都不眨,“而且我早就拿到东西了,就你们两个不机灵点。”
“拿到东西”苏凌心刚把头上沾着的草屑雪泥拍掉,想起当时听见明净翡嗷的那一嗓子时,要不是自己反应快,铁定被埋在大柱子下面了。“这次你玩得太大了,我们差点儿被砸死。”
“乌颜部的古卷倒是记录了一些失传的幻术,想来那个大巫师的确有点真本事。”明净翡跺跺脚,企图驱散四周的寒冷,“今年真是犯了太岁,走到哪里都被人追。”
“我倒觉得蛮幸运的,你们没来的时候,我每顿都只能吃素,现在有人望风,终于能抢到肉了,质子殿下,你说呢”
苏凌心耸耸肩,转头过去想要得到谢玄濯的支持,却再次看见谢玄濯琥珀色的眼眸深沉得可怕,仿佛有层层的黑云在其中翻滚。
她有些害怕地退了两步,心里总感觉毛毛的。
等她们回到义羊部的驻地时,天已经有些黑了,月如弯钩,冷冷地照在雪地上。
然而,大片的黑烟滚滚而起,刀戟碰撞出的刺耳金属声在空阔的草地上尤为突出。
乌青色的蝎尾大旗高高飘扬,那是乌颜部的旗帜。
“不是吧,他们这就上门来抓我们了吗”看着远处高坡上骑着蛮族骏马的乌颜部人,苏凌心脱口而出,“冤家路窄啊。”
风声中传来急促的车辙声,大量的装着干草的木车被推进了义羊部驻地外围,带着火焰的箭矢将干草点燃。
“是奇袭。”
电光石火之间,谢玄濯看见远处不断前进的黑木铁战车,四四方方的战车装备着用来冲锋的铁柱,能够将许多粮仓大门撞开。
这是草原蛮族用来抢夺人口和粮食的主要方法。黑木坚硬,铁器锋利。
先派一撮先头部队潜入对方的帐篷,再用战车掳走大量物资,外围还有少量的骑兵护送。
骑兵,可谓是战争中的君主,拥有优良的骑兵,便能左右战争的胜败。谢玄濯眼中的情绪晦暗不明,草原上局势远比她想象得还要混乱。
乌颜部的人若是神不知鬼不觉抓走了自己,正好可以挑起上燮与义羊的矛盾,到时再渔翁得利
但是,乌颜不可能不顾那四个虎视眈眈的小部落,就来袭击义羊部。
除非,乌颜已经与他们结盟了。
他们三人伏趴在小山坡的凹陷处,不时悄悄探出头去查看情况。
远远地,一小队身体薄如纸片的人马快速地突破了义羊部的防卫,他们穿着暗色的革甲,用的兵器是诡异光滑的弯钩,无声无息地收割了许许多多的人头。
“天呐,那些是绢人。”苏凌心一声惊呼,连忙矮下身子,背靠着草地。
闻言,谢玄濯也是心下一惊,绢人又名人纸皮影,是独属于云国的秘术。
找到年纪不超过三岁的孩子,喂他们喝下秘药,再将施法后的鬼头纸影研磨成粉,涂在他们额头上,七七四十九日后便成了绢人。
绢人体质特殊且容貌异常诱惑美丽,若是长成乾元与中庸,便会训练成为杀手。若是坤泽,便会被卖入青楼接客。
他们的生命异常短暂,却拥有百毒不侵的体质。
然而,谢玄濯心底却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来,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变得跟羽毛一样轻飘飘的。
就连她自己也轻飘飘的,仿若灵魂出窍一般。
“绢人云国雾洲。”谢玄濯心口的银莲花,在她脑中闪过零碎的片段时,灼热地疼痛起来。
脑中混乱的碎片不断地出现,那是一片蔚蓝无际的海面,谢玄濯看见自己站在雾气朦胧的船头,轻轻对身后的人说
“我一直都对不起她,甚至还想过就此忘记她,可其实我害怕忘记她。人做错了某些事,是不是一生一世都没法弥补了。”
“是啊,有些东西弄丢了,永远都找不回来。”
身后的人这么回答道,玫瑰色的眼睛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