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丽质的确出身琅琊王氏, 只是在这个时空,既然没有晋代曹魏自然也就没有“王与马,共天下”。因此, 在大陈朝, 琅琊王氏也不过是个地方世家。大陈立国后, 王氏优秀子弟自然也要来金陵求个前程。久而久之, 琅琊王氏虽说仍是同宗, 但实际却已分家。是以,与其说王丽质出身琅琊王氏, 不如说她出身金陵王氏。
金陵王氏在京城深耕多年,背后又有琅琊王氏为他输血, 在为大陈朝效忠的近百年来已然出过一位宰相、三位御史大夫、十数位中高级官吏和带兵将领, 以及一位皇后。即兴平帝生前明媒正娶的正妻, 王丽质的大堂姐王丽蕴。
王丽质之父王言是族中第四子, 那个长女当了皇后的王载是他长兄。王载官运不佳, 先帝在世时不过是个洛阳太守, 反而是王丽质的父亲王言官至京兆尹,是族中最为高位者。
王丽质是王言嫡女、掌上明珠。她生来美貌,自十三岁出现在社交圈时起就一直牢牢占据着京城第一美女的名号。父母宠爱、身份尊贵、美貌不凡, 嫁人后上无婆母掣肘、下无小姑啰嗦, 夫君爱重、儿子孝顺。按理说,她的人生理应圆满至极再无烦恼。
哪知, 今日她烟尘滚滚地杀回娘家, 刚扑进母亲怀中就已忍不住放声哭号。“阿娘, 女儿好苦啊”
王萧氏一生有三子一女,对这孽障的性情早就了如指掌。老太太心平气和地伸手挥退三名在她跟前的侍奉的儿媳妇,又将女儿推开, 冷冷回道“你不通诗书娇纵任性,命苦岂非理所当然”
“阿娘”听到母亲这句冷语,王丽质霎时泪如雨下。
终究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王萧氏看着女儿哭了一阵,仍是忍不住开口劝了一句。“好了,别哭了究竟何事”
“阿娘,祖远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孩子”王丽质嚷道。
“什么”这下王萧氏是真的惊到了,竟摔了茶盏当场站了起来。“李家竟敢如此无礼”
“不是祖远的。”眼见母亲动了真怒,王丽质急忙描补。
王萧氏怒瞪了王丽质一眼,再度坐下。“到底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再敢夸大其词,就给我滚出去”
王丽质这才老实了,将李雍对李长安的来历和安排尽数告知母亲。
王萧氏凝神听完,久久才道“如此说来,那李秀宁是记在了李凉的名下”
王丽质点点头,委屈道“也不知是打哪来的野小子,就要分家里的一半家当公爹未免也太偏心眼了,我家大郎二郎才是他亲孙啊”
王萧氏对王丽质这点委屈毫不在意,只皱着眉苦苦思索。“那孩子”
当真是李凉之孙
王萧氏这话尚未问出口便又咽了回去。李雍出身寒微从不结党,就连儿女亲家也从不刻意回护。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能屹立三朝而不倒。倘若这李秀宁是冒充的,李雍焉能不知
“公爹还说要把那李长安留在身边亲自教养,却置我家大郎二郎于何处”王丽质仍在嘤嘤痛哭。
“你糊涂啊”哪知王萧氏听了这一句登时沉下脸,“那孩子既然父母双亡,你是他伯母就等于是他亲娘。为何不主动要求将那孩子领来抚养”
“凭什么”王丽质霎时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鄙夷和不服气。“公爹也说了,二叔生前是个风流种,这孩子说不准就是歌妓之后。要我将他带在身边和大郎二郎一同教养我岂能受此羞辱”
王萧氏忍无可忍地翻了个白眼,心道若非确定是我亲生,如此蠢货早该掐死了
“所以,你公爹就把孩子留在自己身边了。”王萧氏冷冷道,“你这伯母既然瞧不上这侄儿,将来李雍不在了说不准李秀宁就要受些委屈。为免出现不忍言之事,也只好先把家产平分,保李秀宁太平。”
王丽质猛然一噎,傻眼了。
“我如何就生了你这么个蠢货”王萧氏恨铁不成钢地猛戳王丽质的额头,痛心疾首之至。“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有什么事别全说出来,好歹在心里存一存好好想想,话究竟该不该说、事究竟该不该办区区一个八岁的孩童,你忌恨他什么只要将他拢好了,日后你就是他的亲娘,是你两儿子最好的帮手你倒好,非要大吵大闹,让你公爹厌烦,更让那孩子对你起了防备之心李家的一半家当值什么重要的是,那孩子日后就是李雍亲自教养出来的,跟你的大郎二郎不可同日而语你明不明白啊”
王丽质目瞪口呆,过了一会又嚎啕大哭。“娘阿娘,女儿这可怎么办啊呜呜呜”
“好了,别哭了要哭对你郎君哭去,跟我哭有什么用”王萧氏心烦意乱地一声怒喝。
“李祖远能有什么用见了他爹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还不是公爹说什么,他就应什么。”哪知,说起丈夫王丽质是愈发不满了。“我郎君也靠不住,母亲也不为我做主,是要逼我们母子三人去死吗阿娘你何其狠心啊”
这恨天怨地永不满足的无知妇人吵起架来向来爱翻旧账,王丽质显然也不例外,是越说越觉得自己委屈了。“当年真宗求娶太子正妃,明明我也可以阿爹非要拉我下来,成全堂姐。他可是我亲爹啊如今我日日受公爹的气,他还说要辞官回乡,要带着全家一起走我惦记阿爹阿娘还被公爹训了几句。眼下看来,爹娘怕是早已厌弃女儿了吧”
“你你”王萧氏被王丽质气地脸色发青,捂着胸口半晌都挤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好在,王丽质的孝心还是真的。见到王萧氏的脸都青了,她急忙轻抚母亲背心为她顺气。“阿娘,你消消气。我不说了。都过去了,我不说了还不行么”
也好在,王萧氏当了这么多年金陵王氏的当家主母,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绝不会这么憋屈地被自己女儿的几句话给气死。只见老太太抖着手缓过这口气,即刻一声高喝“来人”
“夫人”不一会,王萧氏的两个贴身婢女就出现了。
“请家法,笞她”王萧氏咬着牙,恶狠狠地道。
“这夫人息怒,夫人息怒”两个婢女急忙跪下了。王丽质是王萧氏娇女,当真请了家法王萧氏是一定会后悔的。
王丽质亦是魂飞魄散,忙抱着王萧氏的腿鬼哭狼嚎地求饶。“阿娘,我错了我错了”
王萧氏猛力推开王丽质,“啪”地一声给她一个耳光。“选妃之事早与你说过不准再提如今你堂姐已是太后,你心有不甘,是要害死全家吗”
这等“虎狼之言”两个小小婢女如何敢听,飞快地退下了。
王丽质显然也知利害,忙不迭地摇头辩白。“女儿不敢,女儿不敢”
“蠢货蠢货啊”王萧氏捶胸顿足地大骂两声,缓缓地坐了下来。
谁家的女儿谁知道,王丽质与李承宗琴瑟和谐,让她做寡妇她是绝然不肯的。不过是王丽质向来口无遮拦,这才什么都敢往外说。生女如此,王萧氏当真十分庆幸自己的丈夫当初没有把她嫁进宫去,同时也万分感激亲家能容忍她至今。
“把眼泪擦了”王萧氏冷冷横了她一眼,又扬声叫道。“来人去把明公请来”
不一会,同样留着一把潇洒大胡子的王言就过来了。王言既能生出王丽质这样一个绝色美女,他自身的颜值显然也是不低的。不同于李雍的庄严之帅,王言的容貌更多的是一种风流之帅。这种犹如自古代言情小说里走出来的男主角的帅气年轻时迷倒了不少贵族少女,如今虽说年过五旬,可因保养得宜,颜值还未崩盘。
见到满脸泪痕的爱女,王言默不作声地看了老妻一眼。他知道,他这老妻冷肃刚正,绝不会因为女儿的眼泪就把他叫来让他为女儿出头。
果然,王萧氏轻声说道“丽质刚与我说,亲家李雍要辞官。此事,郎君可知”
“知道。”王言心思沉重地叹了口气,在妻子的身侧缓缓坐下了。“李雍是先帝帝师,新君继位他不可再任帝师。更何况,他早有求去之心。只可惜,我王家失一臂助啊”
李雍任礼部尚书时,虽说不会刻意偏帮王家,可他也不会刻意偏帮别人。如今李雍要走,如此至关重要的一个位置空了出来。若换了王家的对头坐上去,那就麻烦了。
“阿爹何不设法留下公爹”王丽质赶忙求助,“公爹说要携全家回太原老家,女儿不想与爹娘分开”
王言仍然沉着脸微微摇头。
先帝暴亡已近半年,这国丧虽说还没彻底过去,但先帝的谥号却已定下了,定的是一个“哀”字。早孤短折曰哀,德之不建曰哀,处死非义曰哀。如此谥号虽非恶谥,但也绝非美谥。仅从这谥号上,就可揣摩出百官对先帝的态度。百官对先帝尚且如此,那对太后自然也不会有过多的敬重。
事实上,惠宗生前共有九子长成,真宗还有四个幼弟尚在人间。朝堂百官对太后不选那四个弟弟,非要选年仅十岁的宁郡王之孙薛盛嗣位已颇有微词。
若非太后借口辈分不对,哭闹着要避嫌出家、要吊死在朝臣的家门口,垂帘听政怕也是黄粱一梦。旁人只知金陵王氏出了个太后,当登峰造极了,可王言经过这半年的朝局博弈却连头发都白了许多。
“阿爹”
王丽质还想撒娇,王言已振作精神道“李雍行事自有章法,非旁人所能动摇。只是你郎君毕竟年轻,想来李雍也不会让他也辞官。你们既是去太原,阿爹就设法为他谋个太原长史的缺罢。”
王丽质登时哑然,她亦知父亲与母亲不同。父亲的性情虽说比母亲软和,可行事向来都不讲情面的。眼见终究要往太原那个陌生的地方去,她不禁扑簌落泪。
这美人落泪,的确是我见犹怜。
王言年轻时既然堪当言情男主角,自然也办过不少言情男主角才能办的事。比如说要哄美人破颜一笑,于他向来是手到擒来。只不过,一来王丽质毕竟是亲女,二来自己的女儿是个蠢货他也明白。
是以,王言端坐良久只轻声劝了一句。“你已嫁为李家妇,李家人丁单薄,将来你还要承担起宗妇的职责,再不能是爹娘膝下撒娇卖乖的小丫头了。”
“阿爹,女儿舍不得你”王丽质又大哭。
“那就勉励你郎君实心办事,倘若政绩卓越,自能调回京城。”王言温言劝道。
然而,王言话虽如此,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他这女婿他也清楚,相比其父李雍的中正通透,李承宗的为人实在有些迂腐憨厚了。这样的人,要说能在地方上做出什么举世瞩目的成绩,那是笑谈。相比那些与他年龄相当官员,不过胜在是文宗亲子,学问的确过硬。
如今主少国疑,王言是必定要当辅政的。他心中早有一盘棋,李雍名望太高难以摆布,走了也好。至于女婿李承宗,最好等李雍死后再召回京城。毕竟那个时候的李承宗就不再仅仅是六品的舍人、五品的长史,而是超品的二代文宗。
“阿爹”
王丽质犹不甘心,王言却摇摇头,自顾自走了。
王言其人实在是个合格的政治家,大权在握才是他的终极梦想。子女的泣血啼哭他都未必放在心上,何况是女儿矫情的眼泪
眼看亲爹娘对自己的眼泪都无动于衷,王丽质立时不知所措,久久才又扭头喊了一声“阿娘”
做母亲的,终究是要比做父亲的更心软些。王萧氏叹着气为女儿擦了擦脸,轻声劝道“你阿爹最近忙于朝政,老了许多,你要体谅。”
王丽质哽咽着点点头,没有应声。
“虽说事已至此,却也未必没有转圜。”
王丽质眼前一亮,耳边只听得母亲不紧不慢地道。
“你回去之后,要好好待李秀宁,将他视同亲子,与大郎二郎无分上下。待你公爹满意,就找机会劝你郎君。就说,公爹年迈,不可令他过分操劳,不如让李秀宁跟大朗二郎一同上学。明白了吗”
王丽质想了许久,方咬着牙忍辱负重地重重点头。“那去太原”
王萧氏无奈苦笑,直言道“无法可想”顿了顿,她又幽然叹道。“咱们女人哪,就好似那水中浮萍,何曾由得了自己”
“阿娘”王丽质扑在王萧氏的腿上又要哭。
“丽质啊,娘说这话你切切要记住了”许是未来的分别已清晰可见,王萧氏的眼底也红了。“无论你心中有多少遗憾,选妃之事绝不可在李家人面前提起对你公爹不能提,对你郎君不能提,哪怕对你两个儿子也绝不能提否则,你们夫妻情断,你会万劫不复的”
王丽质与李承宗夫妻多年,李承宗对她爱恋之深王丽质心知肚明,她是绝不信李承宗会舍得与她义绝的。只是母亲眼底的惊恐却终究吓到了她,教王丽质又用力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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