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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教孙
    国丧已过,新帝改元,理论上,崇安初年的这个新春应该很热闹。可当京城百姓注意到金陵王氏并未大操大办,立时也沉浸在怀念先帝的情绪中,以至于大年初一当天烧竹子的声响都很少听闻。这个新年委实寂静寥落,教人意兴阑珊。

    深宫之中的崇安帝得知此事自然十分不高兴。但相比过个年还要战战兢兢,笑开点就怕被指责遗忘先帝,挂着脸又怕被指责怨愤新帝的京城百姓,他的这点不开心就无关痛痒了。至少无论如何,他还有小本本可记,而平头百姓们就只能算了。

    当然,无论这个新年是热闹还是冷清,也都跟李长安没有多大干系了。那日与长孙临云分别之后,刚回到家的李长安就接到了李雍的禁足令。原来,是王澹将李探微送回家的时候顺便与李雍见了一面。李长安不知李雍在王澹面前如何为自己圆谎,但至少在李家,他与李探微打着李雍的旗号哄骗王澹一事是瞒不住了。

    元宵过后,朝廷终于批复了李雍的辞职信,随同两宫旨意一起送到李家的还有朝廷赠送的高级马车一辆、赐金一百斤,绫罗绸缎两大车。根据旨意所述李雍日后的退休工资仍按礼部尚书的级别来拿,同时崇安帝还给了他一个谏议大夫的虚职,鼓励他在退休后也继续发挥余热。

    如此恩遇,不可谓不厚。

    可当天对朝廷最感激涕零的却并非李雍或是李承宗,而是李长安。只因圣慈太后懿旨恩荫了他一个禁宫侍卫的职位,于是,已经被禁足一个多月的李长安总算是被放出来了。

    待传旨的官员走后,李长安好奇问道“伯父,朝廷给了我荫职,难道我要留在京城”

    不等李承宗答话,李雍就冷哼一声“将你留下,岂不是天都要破个窟窿”

    李长安顿时一噎,他知道李雍这次是气狠了。团圆饭就没跟他搭话,这元宵节都过了还在阴阳怪气。

    李承宗见状,忙出言解围。“这荫职是朝廷特意给你留的,待你长成后再赴职也不迟。”

    原来是关系户,先占着编制。

    李长安点点头,又问“那可有俸禄”

    “你尚未赴职,按规矩只可领全部薪俸的三成。”李承宗耐心答道。

    哎呀这躺着拿工资,心情美滋滋

    可不等李长安面露喜意,李承宗又抚须叹道“然则这些年连逢灾旱,这实职的官员薪俸尚且不能发全。至于你”

    说到此处,李承宗便意味深长地停了下来,只一脸同情地看着李长安。

    王朝末年啊财政赤字,工资都特么发不出来了

    李长安秒懂,当下仰头长叹。

    李承宗却看不得李长安小小年纪为生计忧虑的模样,不由笑道“禁卫薪俸一年不过百石禄米,三成不过区区三十石。我李家难道还少这三十石的米粮”

    李长安腼腆一笑,又悄悄地走到李雍的身侧扯扯他的衣袖。“爷爷”

    李雍冷哼一声,大力拽回了自己的袖子。

    “爷爷,我知错了。”眼见李雍扭头就走,李长安急忙追上。“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别生气了。”

    李雍还是不理,只自顾自地往书房行去。

    “三郎,回房”

    眼见亲爹上前来要押送自己回去,与李长安难兄难弟的李探微急忙向李长安投去一道求救的目光。

    “爷爷,等等我”李长安回给李探微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向李雍追去。

    爷孙俩先后来到书房,李长安默默地帮着李雍收拾了几卷古籍方又小声言道“我知道爷爷禁我和三弟的足并非因为我们骗了澹表兄,而仅仅只是因为我们对皇权不知敬畏。在还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不知敬畏皇权是取死之道。”

    李雍早知李长安灵醒,不由叹着气道“那么,你当日所为是认定了你的计划可以瞒过所有人”

    李长安摇摇头,沉稳道“澹表兄年轻识浅易于欺瞒,王公却不是那样的人。”

    李雍冷哼一声,怒道“你外公投桃报李,给了你荫职。你们爷孙俩到是投契”

    李长安惊讶地瞪大了眼,过了一会,他笑嘻嘻地上前搂住了李雍的脖子。“爷爷,你吃呃,你是嫉妒了吗你放心,我永远最爱爷爷了管他王公、朱公,牛公、马公,凭谁都不能越过我爷爷去”

    吃醋的典故源于唐朝,现在显然还没有这个的说法。

    李雍活了大把年纪,哪里见识过如李长安这般随时能热烈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情绪的人他又羞又气,急忙推开李长安“松手”

    李长安却笑哈哈地紧搂着李雍的脖颈,又在他的腮边亲了一口。

    刹那间,李雍面如红布,手足无措。如此狎昵,李雍年轻时与妻子的闺房之乐都甚少经历,何况是对着子孙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缓过神来的李雍全身都在发抖,可不知为心头却酥成一片。

    李长安也终于大发善心不再刺激老人家,当下松开李雍,郑重作揖。“王公给我恩荫,不过是随手摆的一颗闲子。然则,锥处囊中终究要脱颖而出。爷爷难道要我一生藏拙甘于庸碌么”

    李雍一听这话,神色亦随之严肃。“你自视甚高”

    “我相信我有这个本事。”李长安直视着李雍的双眼,一字一顿地回道。

    过了年,李长安就九岁了,可他却不愿意长辈们真将他当成九岁的孩童来管束。有些话,早晚是要挑明的。

    “所以,你选了王公”李雍不可思议地发问,心底委实失望。

    哪知,李长安竟摇头道“我没有选任何人。爷爷为何不信,帮长孙临云仅仅只是因为我想帮他”

    “何解”

    “只因长孙临云尚有赤子之心。至于皇权,我并非不畏惧,仅仅只是确定无疑王公绝不会因此事对我动怒。”

    “那么,陛下呢”

    “陛下”李长安轻轻一笑,低声道。“等他能亲政了再说罢。”

    “目光短浅”李雍怒而拍案。

    李长安不慌不忙地答道“如今世族尾大不掉,皇权却逐渐式微。纵使陛下长成后顺利亲政,他的政令能否出得了京城尚且是两说。更何况,他在成长我也同样在成长,我又何必为了尚未发生的事忧虑害怕裹足不前呢”

    如果将如今的大陈朝比作一个巨人,那么那些大小世家就犹如盘踞在这巨人身上的一个个肿瘤。不是李长安看不起崇安帝,而是地球位面华夏封建王朝历经二千年,他就从没见过有一位帝王能真正手术成功挽救王朝的。

    根据历史之必然,大陈朝差不多也该到不破不立的地步了。

    “连你也觉得,咱们的大陈”李雍忽而伤心落泪。

    “我与陛下素未谋面,只是看他在皇统之争中的表现便知他心思诡谲却刻薄寡恩,这样的帝王绝不会是中兴之主。”李长安知道李雍担心的是什么,神色顿显悯然。

    无论圣慈太后与王言心底有多少见不得人的打算,但至少是他们俩将崇安帝扶上了帝位。可崇安帝登基后,非但不思报答,反而迫不及待地要将他二人一脚踢开。甚至,还想从幽州请来亲生父母,此举与鹊巢鸠占何异这样一个薄情寡义之人,连对自己的恩人都绝少回报,如何能让人相信,来日他会善待百姓

    由来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则必定失天下。是以,仅凭这一件事,李长安心中已然断定无论崇安帝所谓的帝王心术有多高超,大陈朝都不会在他手中延续性命,只会每况愈下

    李雍对崇安帝的判断与李长安可谓是英雄所见略同,奈何他对大陈朝的感情可比李长安对大陈朝的感情深多了。听了李长安这番话,李雍不禁泪水涟涟。

    “爷爷,乱世将至,藏拙未必能苟全性命。唯有不断强大,才能保护家族”李长安最后的这两句话话音极轻,可每一个字都是地动山摇。

    李雍呆滞许久,终是从身躯深处发出一声疲惫长叹。“罢了,便解了你的禁。”

    李长安面露喜色,忙追问“那三弟”

    李雍瞪了他一眼,恨恨道“你是心有成算,他是天真烂漫,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多读几本书罢”

    世家子弟,委实没有天真烂漫的权力。

    李长安三弟,我尽力了

    好在,李探微的禁足令只比李长安多了三天。这才令李长安保住了他与李探微之间岌岌可危的兄弟情,以及舅妈王丽质对他少得可怜的亲情。

    就在第三天的文化课后,李雍就将李长安与李探微二人同时叫来了书房,抚须叹道“那崔炎终究是你们出力救下的,明日他就要徙朔州,准你们去送行。”

    “明日”李探微抬起头来,傻乎乎地道。“爷爷,我还在禁足呢”

    李长安想也未想地抬手拍他的后脑勺一下。“傻小子,爷爷解了你的禁,还不快谢谢爷爷”

    李探微这才明白过来,急忙躬身一揖。“谢爷爷孙儿以后再不敢胡闹了。”

    李雍无奈地点点头,又看向李长安。

    李长安显然明白李雍的意思,即刻郑重承诺“我会看着三郎。”

    “你看着我”李探微一脸不服气地反驳,“你可比我会闯祸多了”

    李长安笑哈哈地搭着李探微的肩头往外走。“可我会自己收拾呀,你行么”

    李探微

    翌日一早,李长安与李探微向吴沛请过假,匆忙赶去了城门口。

    直至日上三竿,锁着枷的崔炎终于在两名差役的陪同下走了过来。

    李长安急忙赶上前,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有武平侯府和金陵王氏的照拂,崔炎在狱中未受多少苦楚,身形虽说缩水了一圈,可精神还算不错,身上也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处。李长安这才松了口气,随手将一早准备好的银钱和包裹递给崔炎。“崔先生,这里是我与舍弟的一点心意,你带着路上用。”

    然而,崔炎见了李长安就是满脸愧色,竟连头也不敢抬起。

    李长安见状,不由笑着劝了一句“崔先生,包羞忍耻是男儿,卷土重来未可知。”

    崔炎眼眶一红,他拷着枷无法行礼,便深深鞠了一躬。“谢李二郎。”

    李长安急忙伸手相托。崔炎身上的虽说只是个木枷,可也总有十来斤的份量,站立行走都已十分困难,何必使他多受苦楚

    李长安又给李探微使了个眼色,李探微立时掏出两枚马蹄金将两名差役扯到一旁。“两位差爷,借一步说话。”

    亲眼看着李探微带着两名差役走远,李长安才低声道“崔先生,我知道你的心结所在。只是武平侯府门庭光耀,凭你实难撼动。只不过,正所谓财可通神,崔家虽没有过人的门第,可倘若有令满天神佛都心动的财富,一样能让你在武平侯府为你阿姐撑腰。”

    崔炎听了却唯有苦笑。“谢二公子赏识,只是崔某已然向阿姐立下重誓,此生此世绝不会再犯律法。”

    李长安看着双手放声大笑,慨然答“凭自己的头脑和双手就能堂堂正正挣来的东西,何必污了自己的名声我爷爷已请旨归乡,我不日也要返回太原老家。届时,崔先生若是信我,就使人送信来罢。”

    李长安的脑海中有无数手段能在这个时代挣大钱,欠缺的是一个心存忠义又有头脑的代理人。崔炎似乎是一个这样的人选,就看他能不能把握机会了。

    迎着崔炎询问的目光,李长安笑了笑,没有多说。

    就在此时,两名差役也陪着李探微点头哈腰地走了回来,口中忙不迭地应承“小郎君尽管放心,待出了城咱们就解了枷,这一路上绝不会令人犯多受苦楚”

    眼看要出发了,崔炎的目光却仍恋恋不舍地投向城内,似乎在等待着别的人出现。

    好在,崔幼娘和长孙临云终究没有令崔炎失望。不一会,大伙便都看到长孙临云骑着快马,护着一辆马车向此处奔来。

    亲眼见到崔幼娘与崔炎姐弟俩执手泪眼,注意到崔幼娘那双如小鹿般水汪汪的大眼睛,小白兔也似的娇怯气质,即便是从小在号称京城第一美女王丽质身边长大的李探微也不禁睁大了眼睛。

    论颜值,草根出生的崔幼娘显然不能跟自幼锦衣玉食养大的王丽质相比,可她这一身娇怯荏弱的气质却可轻易激起男人们的雄心壮志,令他们认定此生就是为了保护这样的女人而活。

    李探微的目光在崔幼娘与长孙临云这对母子间来回巡梭了一阵,亦失望道“七郎,你长地可真不像你娘”

    长孙临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随口回道“李三郎,你再跟李秀宁厮混下去就没个正形了”

    这一回,李长安没有再纠正长孙临云。他斜睨了一眼长孙临云身上那身厚实的衣裳,又回忆了一番他方才下马时僵直的背脊,了然叹道“所以,你还是实话实说了”

    长孙临云瞬间一噎,悄悄地撇过脸向远处望去。

    李长安亦是无言以对,久久方憋出一声“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