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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昭明盟(上)
    那么,狸奴现在究竟在哪呢

    答案是正在赶赴矿区的路上,预计今晚可到。

    原来,自从一个月前李长安跑去矿区,狸奴的那位好柴叔就三不五时地上门骚扰。狸奴唯恐被李家仆役窥出端倪,只得借口去矿区寻李长安,也暂时离开了李府。

    原本,他真是准备去矿区的,哪知半路上却又被柴叔劫去了“家”里。

    狸奴只知道,他那所谓的“家”大约是在临汾与河东交接的一带。至于为何没有确切的位置,只因当他真正到地方的时候,是在半夜被人蒙着眼睛带进去的。

    这点胆气,也敢肖想问鼎天下

    被蒙着双眼的狸奴一路走过长长的地下通道,脸上没有表情、心底无波无澜。

    十分钟后,他被引至一处开阔的大厅,终于恢复视力。

    入眼所见,大厅只内燃着区区数支牛油蜡烛,门外却无灯笼悬挂。只因采光不足,这间明显过于空旷的大厅看起来半明半暗,厅内大部分人的脸孔都陷于黑暗之中,影影绰绰看不清楚。牛油蜡烛燃烧时散发的气味绝不好闻,理论上,应该开窗开门通风才是。可许是为了保密,这间大厅又是门窗紧闭。

    狸奴伸手揉揉鼻子,默默地怀念了一下李家那散发果蔬清香的精油蜡烛,又将目光投向厅中众人。

    坐在厅中主位的,是一名五十上下的中年男子。看他穿绸着锦、身材胖大,形貌神似一名温和无害的土财主。奈何,面相凶狠,瞬间就让人意识到他造反头目的身份。而当狸奴与他目光相接,他的眼底更有一抹恨不能将他置之死地而后快的狠戾一闪而过。

    在这中年男子的左手边,则坐着一位年纪大约是在十五六岁上下的少年,虽衣着锦绣,却样貌娇媚神情软糯,好似一名偷穿了兄长衣裳的女孩子。然而见到狸奴,他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又是尴尬又是屈辱。

    而在这中年男子的右手边,还有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这老者身材干瘦,做落拓书生的打扮,唯有一双特别精光四溢的双眼此时正一瞬不瞬地盯着狸奴猛看。

    除去这坐着的三人,在大厅内还站着十人高矮胖瘦不一却同样满身肃杀气的壮年男子。他们原本各个沉默不语,直至见到柴叔带着狸奴出现,这些人又十分默契地隐隐分成了两派。一派向那中年男子和那少年靠近,另一派自然是向柴叔和狸奴靠近。

    狸奴心头正隐约有些疑惑未明,那名坐在主位的中年男子便已冷冷下令“申丙,坐”

    狸奴与柴叔相处多年,听他说了不少关于昭明盟的事,自然知道这昭明盟中的成员依旧因循当年虺卫旧例,以十二地支为首字、十天干为尾字进行排序。而柴叔之所以是柴叔,也许是他本姓柴,也许这只是他随意取的化名。但无论如何,在昭明盟中,他只有一个名字申丙。

    站在狸奴身边的柴叔闻言却是冷哼一声“午癸,主人在此,为何不来见礼”

    那被称为午癸的中年男子哈哈一笑,朗然言道“我自有主人在此,你那个是何处寻来的冒牌货”

    “放肆”柴叔怒发冲冠,当场抽出了长刀。

    “一人少说一句,一人少说一句”可不等柴叔动手,那位老书生又开口劝解。“这个事大伙争执了数年也没个定论,今日再辩也不会有什么不同。还是说正事要紧”

    柴叔与这老书生显然不是一伙的,见他上前来劝并无好脸色,只厉声喝道“未乙,你少在这拉偏架午癸,有种的就跟我痛痛快快打一场,咱们生死定主从”

    柴叔的武艺在昭明盟中亦算是首屈一指,若非如此,以他堪忧的智商也引不来近半成员的追随。而午癸在当年追随太孙的戎马生涯中就不是柴叔的对手,如今养尊处优多年,自然更加不是对手。

    然而,柴叔的战书他虽不肯接,但面子却绝不能丢的,故而当场摔袖道“谁说辨不出真假这假货现在不就来了么”

    话音一落,他举步逼向狸奴,恶狠狠地道“小子不知死活的东西你是打哪来的冒牌货,竟敢冒充我家主人”

    狸奴看看那一脸凶神恶煞的午癸,又看看满面怒气的柴叔,登时什么都明白了。他不理会午癸,只扭头向柴叔冷声质问“这就是你说的家里有点乱”

    柴叔的脸上一阵尴尬,久久才低声唤道“小主人”

    然后,他转身向午癸深深一揖,正色言道“午先生,我只是太原李府的一名小厮,根本无足轻重。你们的所谓大业,我更毫无兴趣。不如这样,你放了我,我们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

    午癸听地得意大笑,大声道“兄弟们可都听清楚了这可是这小子自己认的今日,我就为太孙清理门户”

    最后四个字刚一落地,午癸便抽出了自己的腰刀向狸奴的面门直直斩落。

    只听“砰”地一声巨响,两刀相交,火花四溅。

    若非柴叔早有准备,拔刀为狸奴抵挡,只怕这一刀已将狸奴劈成两半。

    柴叔赤目圆睁,放声怒吼“午癸,你果然背主”

    那午癸亦是悍勇,一招落空,刀刃一划就往柴叔的五指斩落,口中回道“背主的是你”

    然而,终究是柴叔的武艺技高一筹,只见他手腕一旋扰乱午十的视线,同时右足飞出,一脚就将身材胖大的午癸踹飞了出去。

    柴叔还欲举刀上前,那老书生未乙却在此刻挡在中间,大声吼道“好啦兄弟阋墙,罪在不赦”

    未乙的这一句总算有些份量,不但柴叔与午癸都不再争执打斗,就连已然各自拔刀在手跃跃欲试的众人,也都安静了下来。

    然后,未乙又将目光投向狸奴,温言问道“小公子,你当真不是我家主人”

    我若不是,你们就要杀人灭口,我敢不是么

    狸奴着实心有余悸,沉默片刻方才冷冷回道“你如何证明我不是”

    老书生瞬间一噎。

    柴叔见状,亦咬着牙恨恨道“你们怀疑主人身份,这是大不敬”

    可这一回,不仅是午癸就连狸奴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只在心底暗道这种不入流的水陆道场,就别跟皇帝家比了吧

    未乙再度上前来,一左一右牵住午癸和柴叔的手,连声提醒“正事正事要紧”

    只见午癸与柴叔彼此互瞪一眼,终是不情不愿地各自收起了刀。

    可等到双方坐下谈正事,又出了问题。

    柴叔不愿意带着狸奴坐在午癸的下首,便又赶走了未乙,自己搬了把椅子带着狸奴与午癸并排而坐。

    直至这一刻,大厅内才终有了些正经谈话的氛围。

    只见老书生清清喉咙,向柴叔言道“事情你也都知道了,这件事关系着我们昭明盟的存亡。兹事体大,眼下实在不是斗气的时候。”

    柴叔得意一笑,慢慢道“如此条件我也一早就提过了,只要你们从此只认我主一人,一切都好说”

    未乙闻言不禁无奈摇头感叹“申丙,你这岂非仍旧斗气”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柴叔闻言,登时将脸一沉,又拽着狸奴站起身来。

    狸奴一头雾水地被柴叔摆布到现在,终是忍无可忍,当下用力甩开柴叔,大声道“这里究竟有没有人能将前因后果都说明白”

    未乙见狸奴发话,立时两眼一亮,忙恭恭敬敬地应声“小公子有话尽管问。”

    柴叔见狸奴与未乙搭上话,立时满脸惊慌地唤道“小主人”

    这些年柴叔与狸奴聊过昭明盟的来龙去脉、也聊过愿意跟他一同追随狸奴的一众好兄弟们,但却因担忧狸奴恼怒排斥基本没怎么提过午癸那伙人。在柴叔看来,这午癸在太孙死后把持昭明盟大权,不认主人实在是可鄙可恨。然而,午癸虽可恨,却远不如未乙可怕。

    当年太孙在未乙的家乡彭城起兵时,未乙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一不是昭明盟成员、二不曾参与起事。可等太孙转战别处后,前来平乱的官兵却将未乙家也当贼匪给剿了。未乙家破人亡,这才一怒之下投了昭明盟。

    而太孙亦赏识未乙才学,将他奉为军师。然而,柴叔却始终对未乙有所保留。并非嫌弃他是个文弱书生,而是柴叔至今仍记得起兵之初,太孙本意挥兵南下直取皇城。是当时还是普通书生的未乙挺身而出,劝告太孙彭城乃南面门户众矢之的,太孙应另选龙兴之地,以免成关门打狗之势。

    这么多年过去,柴叔始终想不明白未乙献策,究竟是真的看透了太孙的困局,为他指点迷津。还是仅仅只为了保全家乡、祸水东引

    当然,如今时过境迁,再追究旧事也是徒劳。可柴叔却始终记得他与午癸争斗多年,虽奈何不得午癸,午癸亦奈何不了他。可未乙但凡开口说话,事后柴叔再仔细琢磨,十回里总有七八回是他吃了闷亏。

    哪知,他话未说完,狸奴已然一声怒喝“大胆申丙这些年来你事事自把自为,今日在这昭明盟内你还这般放肆莫非,你真不将我这主人放在眼里吗”

    狸奴这些年在李长安的身边耳濡目染,此时发作竟也颇有几分李长安的威势。至于柴叔,这些年狸奴对他言听计从惯了,猛见狸奴发怒他更是不知所措,还未想明白该如何处置就已本能地跪倒在地。“申丙不敢”

    狸奴面色冷凝,冷冷道“不敢就闭嘴”

    然而,狸奴却不知他这般威势,不但柴叔惊慌失措,就连午癸和未乙也是一阵凛然。方才狸奴现身,午癸和未乙见他年纪幼小样貌秀美,并未十分将他放在眼里。可此时见他发作,方才意识到此人极有上位者之姿,绝非神气软糯、毫无主见的那一位可比。

    然后,狸奴理了理思路,抬手指向坐他对面的那名少年。“我名薛冲,想必你也叫薛冲”

    那少年本能地睨了午癸一眼,见他没有异议方才小声道“我名薛盟。”

    狸奴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道“以大陈薛氏的取名规矩,你的名字却比我更像怀悯太子之后。”

    这下,柴叔再也跪不住了,忙起身叫道“小主人,你的名字小人一早解释过。这是为了逃避官府搜捕,由太孙亲自为你改的小人字字属实啊”

    “既是如此,为何有我又有薛盟”狸奴又问。

    午癸冷哼一声,满脸轻蔑地言道“当年太孙兵败又被出卖,只有辰甲抱着你逃了出来。辰甲伤重不治,后来又将你托付给了申丙。当年太孙身边妻妾并未传出有孕,谁能证明你是太孙之后我还听说,数年前你也曾与申丙失散,谁又能证明现在的你就是辰甲当年抱出来的那个孩子”

    狸奴点点头,冷静道“原来这就是我的破绽,我爹娘都死了,没人能证明我的血脉。那么他呢他的破绽又在哪里”

    “迎来送往、人尽可夫的妓女之子也敢高攀太孙做你的春秋大梦”柴叔亦是一脸轻蔑地怒吼。

    说着,他又扭头望住狸奴一脸恳切地言道“小主人有所不知,辰甲是我恩师。他一家数代效忠薛氏、效忠怀悯太子,忠心耿耿可昭天日是以,就算天底下任何人都会混淆怀悯太子的血脉,唯有他决计不会至于这薛盟,是午癸在太孙病逝后才自青楼中寻来。那个时候,薛盟已经三岁了他的身世也只凭那婊子的一张嘴,谁能相信”

    那少年被揭破身世已是面色青白,奈何畏惧柴叔武力只得老实坐着。可当他听到柴叔辱及亲娘,终是忍耐不住地跳起来尖叫“放肆”

    “哼”柴叔却只白了他一眼,一脸蔑视地撇过头去。

    狸奴却不置可否,他先前被人质疑自己的血脉不见惊慌,此时见柴叔质疑薛盟血脉亦不见窃喜,只沉声续道“如此说来,这些年来昭明盟实际已一分为二,有的奉我为主、有的奉薛盟为主。以我今日所见,明显是你们更加势大。那么,为何今日又来寻我呢”

    柴叔幸灾乐祸地瞪了午癸一眼,嘲讽道“午癸这些年也不过多招揽了几个废物,这些非他能干,而是因为搭上了临汾薛家。是薛家,给他送的人手。现如今”

    “现如今,薛家就快被我长安哥挤兑地沿街要饭了。怎么,你们该不是想让我帮你们下手除了长安哥吧”狸奴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

    柴叔没有说话,脸上隐隐有些尴尬。

    午癸也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狸奴。

    未乙更没有说话,而是向狸奴深深一揖。

    狸奴差点给气笑了,盯了柴叔半晌才恨声道“柴叔,原来你真那么蠢”

    说罢,他当即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