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帮你。”容桑拒绝地很快, “你没有什么我能相信的地方。只怕我今天帮你,明天你就告发到桃夭斋那几个老头那儿了。”
白雾莲是不能落到江归晚手里,但同样, 也不能白白送给了这个不长脑子的。
“那就没办法了。”邱陵面色冷了几分,捏起桌上的刀在烛火旁仔细打量了起来,“我改注意了, 我突然又不想去告发你们了。”
他啧了一声, 像是极其不忍心“我本不想杀你的,一个凡人,杀了对我也没有助益。但你既然不配合,那我就只能让江归晚回来看见你的尸体了,想来他也一定很痛心吧”
邱陵说得很快,铁蝉只零零散散听懂了几句。它精准捕捉到了“尸体”这种字眼, 随即反应过来,这个砍断自己一截藤蔓的人是想杀了容桑。
它低声喊出了几声蝉鸣,一步一步地挡在了容桑身前,用自己没受伤的藤蔓在她周围围成了另一堵坚固的高墙。
而它自己站在窗前,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这个人伤害容桑。
“你觉得这个小畜生能保护你吗。”邱陵连头都未抬, “不自量力。”
“你一口一个小畜生, 那你自己又是什么东西”
此时月落乌啼, 离第二天还有两三个时辰。
容桑吼完蹲下来,抬手捧住铁蝉的头迫使它转头看向自己, 真心地对它笑了笑“听着,我很谢谢你, 但是你是打不过他的。听话,放我出去,我不会让他带走你的, 相信我,好吗”
邱陵被容桑方才那句话刺了一下,正想起身给她点教训的时候,却发现铁蝉刚刚才围成的藤墙又骤然崩散了开来。
他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容桑从藤蔓中走出,没什么温度地开口“我答应你。”
“江归晚信我,我可以帮你拿到白雾莲。但你得保证,不会伤害我们,也不会去那几个老头那儿告发我们。”
只要能将时间拖到明日到来。
银刀被烛光照得透亮,邱陵端详着她,仿佛要透过皮囊确认容桑没有说谎。
良久,他手指摩挲着刀刃,皮笑肉不笑道“自然,我保证。”
月夜很凉,深夜露水重,凝在桃叶上,泛着水光。
容桑在门口站着,留了几分心思注意着屋内,确认邱陵不会对留在那儿的铁蝉下手。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一直到容桑眼皮都快睁不开了,才终于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细细的脚步声。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竭力让自己清醒过来。
“容姑娘”于是江归晚走到院子门口时,看见的便是容桑毫不客气往自己脸上一顿猛拍的场景。
小巧白净的脸颊浮出了几分嫣红,他皱着眉头,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腕“你这是干什么”
江归晚不论天气多热手指都是冰凉,今晚更是凉到刺骨,容桑被手腕传来的凉意冻得打了个哆嗦,立刻清醒了过来。
她没有甩开江归晚的手,加大了音量,让里面的人听见“我等你等得太久了,有些困了,醒醒睡意。”
“等我”江归晚声音里透着一股淡淡的委屈,“可姑娘和我约的不是这个地方,是不是弄错了”
他白日里收到容桑的留信,说晚上要约他见面,那里离他住的地方有些远,他提前了一段时间出门,却不曾想遇见了一群不明身份的人想来抢走白雾莲。
这群人难缠,等他从层层缠斗中脱身出来赶到目的地的时候,已经离约定时辰过去半柱香了,容桑也没有在原地等他。
可他没有放弃,依旧在约好的地方守着,害怕容桑再回来时找不到人会担心。
他等了好久,一直等到桃夭斋夜巡最后一波弟子都要回去休息了,容桑也未曾现身。
“我在北峰等了你许久,一直到方才。”
容桑“”
奇怪得很。
江归晚明明也没有抱怨,只是瘪着嘴同她说出这句话,她便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愧疚感笼罩,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大事一般。
她将这股莫名的愧疚感从自己脑海中移去,随即想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在江归晚身上的事情,这种感觉便像是缠在她身上了一般,迟迟挥之不去。
但她竭力使自己看上去很平静“我,我忘记了。”
“我记得今晚和你约好了见面,只是忘记地方了不止你一个人等了那么久,我在这儿等你等的时间也不短”她嘟囔着“我还说怎么半天见不到你人呢,结果你跑那儿去了。”
她自言自语的音量刚刚好,江归晚听完,眼中细小的委屈逐渐被浓烈的光彩取代,他眉眼舒展开来,眼含希冀“所以容姑娘不是故意毁约的,是吗是因为弄错地点了,才没来见我”
这怎么说得跟私奔一样
容桑低着头,尽力避开江归晚的视线“嗯。”
江归晚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再确认一番,正打算开口的时候,屋内倏地传来两声轻敲桌子的声音。
那是邱陵给她的信号快把江归晚带进房间。
她立即抬头看了眼江归晚,江归晚似是没有注意到那几声轻敲声,见她看过来,还对着她笑弯了眼。
铁蝉还在邱陵手里,容桑算了算时间,离第二天还有一段时间。
没有别的办法,她换上一副笑脸,主动拉住了江归晚的衣袖“既然现在弄清楚了,我腿也酸了,江道长快开门,带我进去坐会儿,喝杯茶水也好”
江归晚眼神依旧亮晶晶的,很快抬起手打算开门,却又落下。
他短暂沉默了一小会儿,正色起来“现在夜深了,姑娘还说快些回去吧,我们毕竟有别,若是被人看见你半夜进我房间,只怕会招来闲话,有损姑娘清誉。”
容桑现在这种时候哪里顾得上这么多,再不进去铁蝉性命不保了
她抓紧了江归晚衣袖不松手“江道长说笑了,现在这个时辰,哪里还有人在外面闲逛。我在这儿呆呆站了这么久,居然连一杯茶水都讨不到,道长莫非如此小气”
容桑歪道理一套又一套,江归晚听得头都大了,又说不回去,几句话就将他逼得败下阵来。
他拗不过人家,便叹了口气,终于点了点头,拿回了自己的袖子。
“那就喝杯茶。喝完了姑娘早些回去休息,明天便启程回九宫日了,我师尊肯定很想念姑娘你。”
那可不一定。
容桑没敢说出口,毕竟谁没事自己想自己,怕不是闲的。
但她还是笑着点了点头“道长放心。”
得了容桑的保证,江归晚便移开视线,不自觉咬住了下唇,开门的手有些飘忽。
门刚被打开了一条缝隙,江归晚还没来得及回头喊容桑进来,就觉迎面吹来一阵阴风,像是要将他狠狠推出去,却又像只无形的手,迫使他站在原地,稍一动弹,全身便如针扎一般剧痛。
“快跑”江归晚以为是下午那群人又回来了,不想把容桑拉扯进来,便朝她大吼出声,让她赶紧离开这里。
容桑面色复杂,看着江归晚被邱陵束缚住,一寸一寸被拉进了门内。
她站的地方离门口有些距离,因此这阵阴风并没有吹到她,但依旧让她浑身冰凉,像是泡在了冰水里。
江归晚那一声呼唤将她拉回了现实,她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犹豫间,从屋内飞出无数张符纸,顺着强风吹到了院落围墙外面,一张接着一张,筑起了另一道纸做的围墙,待将整个院子都围住后,纸墙瞬间发出一道强光,容桑被刺得闭上了眼睛。
再一睁开眼时,纸墙不见了,空中浮着一层透明的气体,这座院子被划进了邱陵设下的阵法里
江归晚依旧动弹不得,他见容桑不动,又大喊了一声让她快跑。
自上次受伤被云芷治好后,他便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整个人的修为飞速上涨,较之前不知道上升了多少个层次。
他虽怀疑,却也没机会再回幻镜好好问一问云芷。
这个阵法凶猛强势,连现在的他也毫无还手之力,里面的人肯定道行高深且来意不善,容桑留在这儿只会白白送死。
他话音刚落不久,院外的纸墙便接上了最后一张符纸,阵法已经完成。
容桑冷眼看着,没有丝毫恐慌。
她太淡定了,以至江归晚甚至觉得她此时抬头看着的并不是已经看不见了的纸墙,而是纸墙后面浩瀚无垠的星空。
“我倒是想跑。”江归晚听见她幽幽开口,“但现在跑不了了。”
还没等江归晚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身上将他牢牢捆住的风刃便将他狠狠一拉,拉进了屋内无边的黑暗里。
不止江归晚,风刃拉走江归晚后,又无声无息分出一道旁支,将角落里一动不动的容桑也拉了进去。
随即木门合上,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寂静无声,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屋内是一样的冷清。
江归晚察觉到了几分危险的气息,不敢随意开口,只好抿紧嘴唇,一蹦一跳地在房间里寻找起容桑来。
屋内并没有什么摆设,他清楚地记得每一个物品摆放的位置。
来来回回都找了一遍却依旧没有找到除他之外的人后,江归晚停下了动作。
他闭上了双眼,眉毛紧紧拧着,指尖被他攥的发白。
“你有什么怨什么恨都朝我来,别拿一个女子撒气,邱陵。”
这语气沉稳笃定,几乎是认定了做这些的一定是邱陵。
邱陵见自己如此快被识破,也并不生气。
他左手随意捏着铁蝉一根藤蔓将它吊在半空中,右手一挥,整个房间的烛火霎时间都亮了起来。
记不清多少次被捆成粽子的容桑和倒吊着的铁蝉出现在了他眼前。
邱陵坐在房檐上,居高临下斜睨着他,仿佛在看一具死尸。
“亏你还记得,你与我之间,是有恨有怨的。”
江归晚扫视了一遍悬在半空中的容桑,确认她没有受伤后才放下了心“我与你之间的恩怨何必牵扯旁人,容姑娘是无辜的,你放她和铁蝉走,你想怎么报复我都可以,别伤害她们”
说完他又开始打量起屋内环境和阵法的情况来。
这阵法高深精巧,能将阵法内外完全隔绝开来,几乎是到了两个时空。也就是说,不管阵法内发生了什么,哪怕是邱陵将他们全杀了,外界都勘测不到分毫。
绝佳的杀人利器,这是虚空仙府禁了多年的法术,以他们现在的修为程度要设出这样的阵法过于艰难,也不知邱陵是从何处学来的。
“亏你说得出口”邱陵怒吼出声,打断了江归晚喋喋不休的话语,他指了指容桑,两眼瞪大“她无辜,我就不无辜原本成为却舒徒弟的是我前日拿第一的也应该是我如今人人都知你江归晚的名号,可以有谁知这都是你从我这儿偷来的”
他将江归晚不安分的动作看在眼里,毫不担心自己的阵法被看穿。
“你在想怎么能逃出去吗我劝你还是早点断了这个心思比较好,这阵法是我舍弃二十年寿命换来的,没有我的允许,没人能从里面破出去,你就在这儿安心等死吧。”
二十年
默默听着的容桑心底一凉,再次想起了能助人飞升的白雾莲来。
二十年寿命很长,可对于修仙之人来说,也不过弹指一瞬。
邱陵如此自信地交出了二十年寿命,便是侧面印证了他相信自己一定会拿到白雾莲,定有一日能飞升。
容桑虽惊叹于邱陵的勇敢,却也觉得他被嫉妒与仇恨迷住了眼。
当局者迷。
她总觉得这些想着争夺白雾莲的人好像都忘了,这破莲花也是挑人的,从古至今,只有有缘人才能将白雾莲的真正用处发挥出来。
而在这个世界,浩浩荡荡的修仙者里,恐怕只有江归晚一人,才是那个有缘人。
“邱陵。”知道逃出去的可能性不大后,江归晚神色反而松了几分,他黑白分明的双眼轻轻向上一撇,看起来依旧无害“你知道的,哪怕你成为了师尊的徒弟,你也拿不到第一,得不到白雾莲。”
邱陵被气得浑身发抖。
不知为何,明明他站在高处,可对上江归晚的眼神,却总让他觉得,自己才是被踩在脚下的那个。
这怎么可能呢。
他握紧了手中藤蔓,力道从手心传出,没多久,从鼻子以下都被绑住的容桑便闷哼出声,忍不住仰起了脖子。
“你对她干了什么”江归晚过于急切,往前猛地蹦了一下,没有掌握好力道,砰的一声摔到了地上,打了个滚,蹭了满鼻子灰。
“你要是动她,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他压抑住身体里不知名的燥意,“是我欠你,我已经努力在偿还了,你又何必如此执着,还要牵扯进别人”
喊完他再次闭上了眼睛,容桑那一声闷哼在他心里激起了惊天骇浪,他体内的怒意铺天盖地,不久就要将他吞噬。
同样的场景好像出现过一回了,上次他没保护好自己的娘亲,这一次,也同样保护不好容桑吗
那些他苦苦压抑的在此刻找到了一丝裂缝,一旦冲出来了,后果连他自己都不敢想象。
江归晚咬住了自己下唇,一直咬出了血痕,才终于让自己冷静了几分。
邱陵并不知道江归晚此时的内心活动,他满腔愤怒无处发泄,最后却只是轻轻冷笑了一声“我没干什么,不过是想要把她抓牢些而已。”
“你漂亮话倒是说得好听,江归晚,我告诉你,我早就不稀罕你那破弟子的身份了,我现在只想要白雾莲,你最好快点把白雾莲交给我,这女子能不能活过今晚,就全看你了。”
地上的江归晚仍蜷缩在一起,刚刚那一摔力道并不重,按理说不应该疼成这样。
邱陵以为他是在装腔作势,手上力道又加重了些,透过藤蔓悉数返还到了容桑身上。
容桑被捆多次,早就勒出了经验,此刻邱陵捆得虽紧,却并没有让她呼吸困难的地步。
但她小脸拧在一起,做出副十分难受的模样,好让邱陵放松防备,不要真将她勒的喘不过气来。
她挣扎之余偷偷看了眼地上的江归晚。
邱陵与她的位置不同,观察江归晚的角度也不同,从她的方向,可以看见江归晚眼底时而清明,又时而被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疯狂占领。
来回变化速度太快,容桑隔着段距离看着都觉得十分惊心。
江归晚这是怎么了
她还未来得及深想,便又觉身上藤蔓捆绑的力度重了几分。
邱陵半晌等不到回应,逐渐没了耐心“怎么,以为装傻能解决问题我看你挺在意这个女子,正好我也不喜欢她。”
“那却舒没长眼收下你就算了,还有个这么不聪明的族人,连我都为她感到悲哀。你若是不把白雾莲交出来,我便杀了她泄愤,说不定你那师尊也在头疼有这么一个族人呢,我也算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容桑“”
好像邱陵内涵的是两个人,但又好像是一个人。
为什么她一个人要挨两份骂啊
她撇了邱陵一眼,邱陵正忙于让江归晚理他,没有心情管自己。
另一边的铁蝉呜咽声一直未停,容桑给了它一个安抚性的眼神,又算了算时间,离她恢复修为只有半个时辰了。
江归晚挺住
她眉头紧紧拧着,与江归晚的目光在空气中陡然相接。
只那一秒。
清明的神识占领了高地,江归晚好似看见了窗外月色透亮,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在田野间,尚未融化,便又闻春意泛滥,将他从深埋的地底拯救了出来。
体内横冲直撞的燥意被瞬间平息,他眼睛睁得微圆,似是不敢相信如此轻易便将那些见不得光的念头都压抑住了。
急促的呼吸慢慢平稳,江归晚像只受惊的鹿,泛着水光的瞳孔和咬得嫣红的唇艳丽到了极致。
容桑缩回视线,没敢再看下去。
江归晚也慢慢移开了目光,他咽下唇边渗出的血渍,手指微微抽动着,一丝一丝恢复了意识。
苍茫云海,夜色小屋,是全部都只有他们两人了吗
“江归晚”
迟迟得不到回应,邱陵已经到了暴走的边缘。他用尽全力大喊出声,全身都在发抖。
他不允许,他不允许自己浪费了二十年寿命,却依旧拿不到白雾莲
“你再不将白雾莲交出来,我便杀了这个女子,将这个偷跑出来的小畜生送到桃夭斋掌门那儿去看她们死后冤魂会不会安息,会不会回来找你个见死不救的贱种”
江归晚慢慢地爬了起来,因手脚都被束缚住,他站起来十分艰难。
邱陵的怒吼他都听在耳中,不知是因为邱陵最后一句话,还是因为方才摔了一下,他起身的动作肉眼可见长长地停滞了一会儿,许久才恢复正常。
眼底猩红逐渐褪去,江归晚像是累极了,语气里的疲惫显而易见。
他站着晃晃悠悠的,没过多久,便干脆瘫倒在了椅子上,头靠着椅背,斜睨着邱陵,瞳中泛着一点凉意。
“白雾莲不在这儿。”
江归晚眯着眼睛,容桑被吊在他上方,居然头一次在他身上看出了几丝锋芒来。
这才是未来最大反派该有的模样,杀伐决断,人命对他来说无关痛痒。
之前傻白甜的模样看久了,江归晚现在的样子容桑反而觉得很不能接受。
或许是江归晚演得太好,太深入人心了。
“不在这儿”邱陵对这个答案明显不满意,“不在这儿能在哪儿”
他派人日日夜夜守着这个院子,从未见过江归晚带出过什么大大小小的箱子。
可也不能排除他的人每时每刻都在盯着,总会有那么一两个遗漏掉的时候。
他转瞬间又犹豫了起来。
于是为了辨别真假,他更加用力地勒住容桑,想逼江归晚说出实话“你最好不要骗我,快说白雾莲在哪儿,不说我就松开藤蔓,让她陪你一起走黄泉路吧”
“不在这儿。”江归晚黑眸微闪,平静无波的眼神只有在看向容桑时才有几分温度。“我没骗你。”
“那么重要的东西不止你一人想要,放在这儿早不知被偷多少回了。”他望向窗外,笑得天真纯粹,像个做工精致的泥偶。
“不如你松开我,我带你出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