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金在九宫日拜入沛饶门下, 待了八年。
他天赋一般,学什么都精进不了太多,八年时光匆匆飞逝, 比他晚进门的摸到了筑基的边缘,只剩下他一人。每次被修为比他高的人喊师兄时,他都觉得他们是在背地里偷偷笑自己。
久而久之, 他受不了这种生活, 几经摸索后,他盯上了由师尊负责的禁书库。
里面各种书都有,他想,肯定也有能让他飞速提升修为的法子。
师尊脾气不好,没有太多耐心在意细节,他特意等了一个师尊去往士峰开会的夜晚, 偷溜到了禁书库前。
寻着师尊留下的痕迹进去很容易,他在库里来回翻找了三遍,书中的法子厉害归厉害,却也一个比一个凶残,他彼时良知尚在, 下不了决心。
正纠结时, 便觉身后一道冰冷的目光, 下一秒,他就被一阵巨大的狂风甩到了门外, 摔断了好几根肋骨。
师尊察觉到禁书库里有人多了丝另一人的气息,提前赶了回来。
许是压抑得太久了, 被无情赶出九宫日的时候,他竟然诡异地松了口气。他想,自己终于不用再忍受那些人嘲讽的目光了。
他是九宫日的弟子, 哪怕是被赶出来的,但没人知道原因,他回了玉溪牙后,那些庸碌的凡人将他当成个仙人般供了起来。
他头一次遭受这样的待遇。他有些飘了,忘记自己是谁,随即做了自己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个决定他收下了齐家老爷的聘金,同意当齐家大公子齐永贞的师父。
齐家比表面上看起来的有钱,他怀疑过齐家凭那么几个店铺哪来这么多钱,但也只是一瞬,他数着钱,教那个传说中灵骨天成的齐永贞。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这个被预言有飞升命的齐家大公子是不是在演他,有那般好的资质,怎么会如此愚笨,甚至连八年前的他都比不上。
但收了人家钱,他便称得上勤恳地教他,如此过了六七天,齐永贞半分都没学会。他实在嫌弃这乌龟爬地般的修炼速度,便想着去齐府找齐老爷商量商量,再加点钱。
那是个晚上,他刚踏进齐家大门,便察觉自己陷进了什么阵法,还未来得及反应,齐老爷便从黑暗中现身一剑刺穿了他的胸口。
甚至没人告诉他齐家为什么要杀了他。
他看着那些齐家的下人摘走自己胸腔里的东西,像丢条野狗似的将他丢到地下的密室,打算让他烂在那里。
那里有数十具和他一样的修士尸体,他闭上眼,终于察觉到齐家伪善皮囊下勃勃的野心。
正打算用最后一口气诅咒齐家的时候,他便见黑暗中走出两名魔修,托起他的脖子,给他灌进了什么液体。
那液体腥甜,闻着像血。
等他咽下后两名魔修便走了,没过多久,他感觉自己慢慢活了过来,他没了心跳,那咽下的血在他全身流动,改了他的筋脉,换了他的灵根。
他成了一个魔修。
从小到大的正道观念扎根他的脑海,若是以前,他宁死也不愿当一名魔修。可现在不一样了,等人真正死过一回后,他才明白,那些都是虚的。
只有活下来才是最真实的。
成了魔修后,他凭着体内的血修为大涨,从地下爬出,在齐老爷震惊的目光中杀光了齐家上下百余名人口。
他恨齐家,但他唯独留下了齐永贞一命。他得搞清楚齐家到底要干什么,得弄明白自己的死因。
齐家外面的街道上突然火光通明,他凭着魔修之间的灵感知道,是方才那几个魔修在外面引起了暴乱。
引了一把火后,那几个魔修带走了他和齐永贞,他看着他们抓了几十个村民,在一个井边用他们的血打开了一条流着熔浆的巨大地缝。
他终于知道,齐家从十几年前就在与魔界合作,表面行善,背地里为魔界抓来路过的行人给他们喂之前的血,变成魔修后将他们送去魔修当苦力。
至于齐家这么做的目的,不过是端云两家有仙人庇佑,他们眼红罢了。
他们为魔界出力,魔界给他们让齐永贞飞升的法子。
普通的凡人是没资格被喂纯血的,他们只能喝下不知混杂了多少东西的血,最后成为一个没有神智的工具。
席今被喂下的是纯血。
魔界选中他的原因很简单,不过是齐家最近有些不听话了,齐永贞的灵骨已成了大半,很快便会被送入仙门。
既要入仙门,如何能再与魔界沾上关系,若是之后被发现了,齐永贞的前途便会毁于一旦。
齐家得了好处,想半路反悔,还反过来威胁这些魔修要请仙山的人过来灭了他们,魔界自然不答应。
席今拒绝不了,他回不去九宫日了,这些魔修给了齐家教训,也没给他留一条后路。
他们让他在小巷里留齐永贞一命,让齐永贞引江归晚过来。
江归晚是却舒师叔的新弟子,他没想过这人居然也和魔界有瓜葛。
他成了魔修,可他们觉得席今非他族人其心必异,一直将他排除在边缘。
又是一团巨大的迷雾将他笼罩住了,他一直不知道这条巨壑用处如何,不知这一切的目的如何,不知江归晚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只被要求着在今夜将他的师尊以及却舒师叔引到这儿来。
席今只说了大概,容桑听完齐家的恶事与对他所干的事情,心里大概有了底,她问“那你现在是要杀了齐公子”
她不能轻举妄动,若是被席今发现她们有想救齐永贞的意图,只怕他立刻就会将脚挪开。
“凭齐公子的的反应,我猜,他对这一切并不知情。杀这样一个无辜的人,还是在你师尊面前,你忍心吗。”
“师叔这是在试图唤醒我的良知”席今看都未看一眼沛饶,“我已经不是师尊的徒弟了,我现在是个魔修,是齐家人害我变成这般模样无辜又如何我难道就不无辜了吗”
周围的阵仍未布好,容桑还想说些什么,便又见席今打断了她“师叔不必再拖延时间了,我知道你们在布阵法。”
他声音幽幽的,伴随着夜风,透着一股凉意“但这些都是徒劳。”
徒劳
容桑一滞“你什么意思”
“师叔不要着急。”席今看了眼天上的红月,刚才露出的几分愤怒被他压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期待。
他慢悠悠地摇了摇手里不知从何处掏出来的铃铛“时辰还没到呢。”
他虽然不知道这些魔修要干什么,但他心底里隐隐的激动告诉他,今晚有大事要发生。
一种强烈的想要臣服于谁的心情溢了满腔,他无比期待着。
容桑心里一阵不安,她想起自己关起来的江归晚,脸色更加凝重“什么时辰,你在打什么哑谜”
她放出神识向四周散去,发现那些弟子的气息还在。
但这些气息中,又夹杂着许多杂乱的其他气息。
沛饶的脸几乎快和喷上来的漆黑灰尘一个颜色了。
他瞪大着眼睛,看着四周不知何时朝他们不断涌过来的玉溪牙村民。
九宫日的几十名弟子放弃了布阵,在周围围成了一个圈,一步步后退缩小,手里拿着剑,却如何也不敢下手。
“逆徒你对他们干了什么”
沛饶吼出了声,双手从袖中掏出一沓符咒,指尖在上面飞速画了几下,随即大手一挥,符咒在半空中四散,几乎遮住了他们头顶上的天。
“落”沛饶一声令下,符咒发出一阵阵互相拍打的响声,随即向下黏到了每一位村名的后背上。
“哈,”席今嘲讽性地笑了两声,“师尊可曾觉得有些不对”
他又摇了摇手里的铃铛,哐啷哐啷响,和那晚他们在街道上听的一样。
那些符咒并没有发挥作用,符咒本是用来清除人体内的邪气的,可却不知为何在此时失去了效果。
一道白光闪过,容桑手不自觉握成了拳。她不敢置信般瞪向席今“你将他们也变成了和你一样的”
“师叔眼力真好。”胸腔里的期待随着红月逐渐变深的颜色一起越来越浓,席今闭上眼睛,仿佛无比享受这个夜晚“对,但也不完全对。”
“他们和我不一样,我还能好好站在这儿与师叔师尊你们说话,但他们,恐怕不行了。”
容桑听见沛饶又低低骂了几句什么。
那些居民们眼神都失了焦,四肢跟捡来的似的,走路一瘸一拐,却又满脸凶意,带着一身愤怒朝他们步步逼近。
沛饶甚至懒得再与席今有口舌之争了,他袖子跟个无底洞似的,里面一沓又一沓的符咒被他拿出,再被他散到村民们身上。
这样做很费体力以及修为,如此来回了五六回,容桑便发觉沛饶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没用的师兄。”容桑想阻止他,一种无力感淹没了她,“他们已经不是人了。”
她环顾了四周一圈,低头思考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我只想知道,你们都是做了什么变成这般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等下补上昨天的一章,早点睡宝贝们